李桂花死後,在人世間飄蕩了三十年。
這三十年,她親眼看著大兒子李文權因動用公家物資、挪用公款,害得整整一個村在堪堪躲避洪水後,因救援物資未及時到位,被活活餓死凍死。
看著二兒子李文兵利用醫療手段斂財,無所不用其極的吃女患者豆腐,最後惹上了不該惹的人,吃了槍子兒。
而幺兒李文才,複讀三次也沒考上大學,一身肥肉引起混混們的注意,整天敲打勒索,很快家裏被他敗的底朝天。
為了吃飽肚子,去偷摸搶盜,最後給人井裏下了老鼠藥,害得一條巷子的人紛紛中毒,自己被抓起來進牢獄,最終在裏麵被人打死。
而她唯一的長女李招娣,因為被扣下彩禮就惹得婆家不滿,生了女兒後又被娘家要了全身家當,最後被婆家掃地出門,身患重病客死他鄉。
她咽下最後一口氣時,嘴裏囔囔:“媽,要有下輩子......您疼疼我......”
看著女兒的淚,李桂花如遭雷擊。
想起以前為了兒子委屈苛待女兒,她在無人聽見的空間裏,失聲痛哭。
“是媽對不住你啊!”
她從小被遺棄,被李家撿到當老頭子的童養媳養大,於是跟著姓了李。
以為自己是女孩才被遺棄,所以李桂花骨子裏就想生男孩爭口氣。
頭胎生了女兒,她在丟茅坑還是留下來之間,選擇了後者,但也沒用過心。
為了彌補自己從小沒爹媽疼愛的遺憾,她將所有心血都用到了幾個兒子身上。
最後屍體涼透了,是女兒找來,發現了她的死。
一句不提自己被趕出門的委屈,用離婚分的兩件衣服,找人換了一張草席,替她收了屍。
幾個兒子知道她的死訊,沒悼念,隻顧著將她死後的屋子翻了個底朝天。
確定沒錢後,又逼問他們大姐,是不是她私藏了錢,害得李招娣再也不敢回故鄉。
她生她養的人,害了自己和女兒不夠,還貽害一方,殘害了那麼多無辜的人。
她才是那個最大的罪人。
李桂花即使是縷魂魄,也羞愧難當。
她哭著無法發泄心中悲愴,猛然抬手扇了自己兩巴掌。
“啪、啪”兩聲巨響。
李桂花臉疼得有些麻木。
她茫然地看著眼前。
殘缺卻仍在使用的木椅,木桌上擱著豁口搪瓷缸,被煤油燈熏黑的玻璃上貼著女兒手剪的窗花。
年輕三十歲的李招娣跪著撲上來,連忙抱住她的手,未語淚先流。
“媽,別打了,我拿給你,我都拿給你......”
李招娣回了主臥,李桂花這才想起來,這裏是女兒的婆家!
桌上的手撕日曆顯示現在正一九八零年。
正是她為了給三兒子湊錢,被他們雇人背到女兒家裏來,來找女兒一哭二鬧三上吊要錢的那天!
她重生在被餓死的前兩天?
李桂花還來不及喜悅,李招娣從屋裏拿出一個塑料袋包了好幾層的小卷。
滿臉都是淚和心痛,“媽,這是我和鄭華的全部身家了,您拿走,以後......就別來往了!”
李桂花想起上一世,自己是怎麼說的?
好像是狠狠瞪著李招娣一眼。
這女兒從小就軟弱孝順,被她幾個虛虛的假巴掌就把所有錢都拿了出來。
還怕她斷絕關係?
事實也的確如此,畢竟最後還是李招娣給她收的屍。
想起這些,李桂花心中這三十年的憋悶,仿佛有了發泄的地方。
她半真半假又打了自己幾耳光。
“看好了,這巴掌一丁點兒也不疼!我都是騙你的,小傻子!”
她頂著臉上的巴掌印,麵不改色地將自己手裏的錢拿出五張十塊,一起放進那塑料卷裏,塞進女兒縫縫補補的口袋裏。
在李招娣目瞪口呆中,馬不停蹄地指揮姑娘舀了飄涼水。
自己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了個爽。
最後擦了嘴角的水漬,李桂花才說道:“從前是媽對不住你,今後你過好自己的生活,這錢拿著買兩件像樣的衣服穿,別最後離婚了分的衣服都是破的!”
女婿鄭華聽聞慣常撒潑打滾要東西的丈母娘又來了,連忙往家跑,就怕伏地魔的老婆這次又被丈母娘嚇昏了頭。
結果緊趕慢趕,好像還是來遲了。
老婆呆在堂屋裏,手上拿著空瓢,還握著自家存錢的塑料袋。
而丈母娘出去時的神色格外輕鬆。
鄭華臉瞬間氣成豬肝色,他跑上去甩了李招娣一耳光。
“你他媽又給錢了?那可是我辛辛苦苦湊來兒子上學的錢!”
他的眉毛氣得不禁抖動,心中悲憤,“我養你還不夠,還要一直養你那三個弟弟嗎?!你知道那七十塊錢是我怎麼掙來的嗎?!”
鄭華在堂屋裏踱來踱去,恨不得將一切都砸了,最後沉聲道:“離婚!你現在就走!兒子女兒都不要你管了,隻當沒你這個媽!”
李招娣這才回過神,怔怔地看著暴怒的丈夫,捂著臉低聲道:“不是......媽是來給錢的。”
下一秒,鄭華聽到丈母娘洪亮的聲音在屋外響起。
李桂花扯著嗓子,仿佛誓要讓隔壁左右做個見證:
“從今天起,我們老李家和李招娣斷絕關係,以後再有老李家的人找上門,和李招娣再無關係,你們隻管轟走!”
外麵的鄰居聽了話音,都出來看熱鬧。
發現又是鄭家那上不了台麵的丈母娘時,卻發現好像哪裏不對了。
這老娘們,分明是瘸著腿被人丟來的。
怎麼回家的背影,即便坐在板車上,卻似乎扛著大刀上戰場殺鬼子去似的。
往常連土豆都要帶一籮筐走,今天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了?
鄭華和家裏的老婆四目相對,皆是呆滯。
“老婆,你說什麼?”
李招娣隻是一味地攥著手裏的塑料卷哭。
肩膀一抽一抽聳了半天才說:“媽說,在她沒有將三個弟弟教訓好之前,就不給我找麻煩了,以後要是過順了,會來看我的......”
至於離婚什麼的,李招娣覺得不吉利,沒跟丈夫說。
李桂花回了自己東一塊塑料袋堵著,西一塊泥土稻草的破屋子。
三個兒子還眼巴巴守在她家門前。
她氣不打一處來。
上輩子她作惡多端,連地府都不肯勾她的魂,就是敗這三孽障所致。
這輩子,她不將他們改邪歸正,就枉費老天爺讓她重活一次!
老大見老太太雄赳赳氣昂昂的回來,利益熏心地笑嗬嗬迎上來,“媽,粥都給您準備好了,錢拿到手了嗎?”
老三摸著自己圓滾滾的肚子撒嬌,“媽,再晚點學習資料被人買空了!”
唯有李文兵,那雙陰鷙地眸子裏藏著深不見底的譏諷。
李桂花隻當什麼也沒看見,手裏緊緊捏住自己僅剩的五十塊家當。
“三百五十塊錢都湊齊了,”她眼不眨心不跳,目光直逼還杵在門口的男人,“文兵還愣著幹什麼,不想要錢了?”
三兄弟紛紛怔住,臉上跳著狂喜。
李桂花坐在板車上,挺直腰杆,“分錢可以,我一路風塵仆仆又累又餓,老大先給我端飯菜來,不要粥要白米飯!”
“文兵先把我從板車上抱下去,給我治好腿,老三去給我把屋裏的尿壺倒了洗刷幹淨!”
三張臉俱是一愣,為難推拒的話還沒說出過。
李桂花舉著露出錢角的手,虎著臉,“都不想要錢了?”
三兄弟彼此對視一眼,老太太這麼頤指氣使,估計是真架不住餓,真有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