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濡以沫多年的夫君得了怪病,隻記得四十年前的事。
病情嚴重時,他像換了個人似得,對我拳打腳踢。
口中高呼著曾經主家小姐柳含煙的閨名。
長子見狀,勸我將因父貪汙被發配的柳含煙贖回。
「爹為您從未納妾,如今為了治病又有何妨?」
夫君見到她後,果然平靜了不少,卻還是指定要我侍奉。
我日日被發瘋的他折磨,因長久操勞油盡燈枯,卻無人在意。
某天我卻意外聽見小孫兒的笑聲:「含煙祖母,您才是我的親親祖母,屋裏頭那個算得什麼!」
我的夫君動情許諾:「煙兒你放心,等她死後,我定八抬大轎迎你入門。」
原來夫君一直在裝瘋。
我悲痛萬分暈死過去,再睜眼卻穿越回迎柳含煙入府的當天。
我的夫君陸江川羞澀的看向柳含煙,討好道:「含煙小姐,這盞血燕我試過了,不燙。」
這份細心,他從未給過我。
長子替柳含煙布菜:「柳姨,您這麼多年受苦了,如今總算是苦盡甘來。」
柳含煙的眼角爬滿歲月痕跡,但依稀能看出舊日光彩。
她抿嘴一笑,「不苦,能重回故地,妾身已心願得償。」
「含煙,你還是這般善解人意。」
與我相守四十餘載的夫君,雙手握住另外一個女子的手,毫不掩飾眼中的欽慕。
我這個於他微末時將他扶持到官二品的夫人,在他眼裏又算什麼呢?
陸江川四十年不曾納妾,我原以為會和他白首偕老。
誰知在其過完六十大壽後卻患上怪疾,不再識得我,記憶停留在四十年前。
荒唐的是,他將自己囿於書房內,用一手出神入化的丹青描繪著年輕貌美的女子,口中呼喚著她的芳名——「含煙。」
更是為此茶飯不思,整個人都瘦了許多。
長子見狀勸和道:「爹這一生隻有您一個女人,如今臨老了,為了他的身子著想,您就讓柳姨住進府邸吧。」
我還能說什麼呢?
彼時我已五十又八,卻親自替夫君以平妻之禮將柳含煙迎回府邸。
那段時光昏暗,我已不願想起。
陸江川在見到柳含煙後,還要指定我做他們的「丫鬟」,服侍他們日常起居、灑掃院落。
稍有不順,陸江川動輒便對我又打又罵。
我因此白發越來越多,手上的褶皺已然。
我也曾忍無可忍之下反駁過,換來的卻是孩子們對我的不滿。
「你被父親保護了這許多年,能不能懂點事啊?」
「誰家當家主母像你一樣心胸狹隘?」
「如今柳姨能讓爹心情舒暢,你還有什麼不滿的?能不能凡事找找自己的原因?」
我在自責懷疑裏度過了整整六百一十七日,直至油盡燈枯,卻無人在意。
長子輕咳一聲,提醒道:「娘,柳姨在給你敬酒呢,莫要讓柳姨覺得您在給她下馬威呀。」
我抬眼看去,柳含煙雙手執起酒杯,端得禮儀周到。
陸江川癡癡望著她,臉上掛著滿足的笑。
幼子皺眉,厲聲嗬斥道:「有母如此,當真丟人!」
在榮國,孝道是第一位。
可陸家父子和柳含煙都不覺得幼子如此對我有何不妥。
前世陛下賞賜下綾羅綢緞,長子卻做主將布匹分得一幹二淨,連一塊布頭都沒有剩給我。
還美其名曰:
「娘親,如今爹把你當做丫鬟,誰家丫鬟會穿得光鮮呢?為此避免刺激到爹,您還是免了吧。」
小兒子點頭附和:
「反正你也沒有柳姨漂亮,穿上實數暴遣天物。」
於是我便穿著灰溜溜的衣衫,看陸、柳二人攜手賞花。
這樣的事在前世發生何止一二,我從來都是被厭棄的那個。
此時,耳畔傳來叫囂聲:「沒看到柳姨在給你敬酒嗎,你是不是想故意刁難她?」
我端起麵前茶盞,潑向幼子陸長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