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大哥戰死後,他遵循祖製兼祧兩房。
擔心大嫂謝氏孤兒寡母遭人欺辱,他帶著大嫂入京,卻將我困於老宅侍奉婆母。
隨後他每月書信不斷,俸祿卻分文不見。
鄉中蝗災肆虐,我膝上染血,跪求賑糧無果,
可大嫂謝氏卻帶著孩子在暖閣食肉飲湯。
為了養活一雙兒女,我隻身上山尋野果果腹。
可我的兩個孩子,卻沒有等到我回來,
雙雙凍斃於柴房之中。
待沈硯之回鄉任職,他無視兩個孩子的墳塚,
竟以“謝氏無誥命遭人輕慢”為由,逼我和離。
“卿卿,待我為她請封便將你扶正。”
我眼睜睜看著他紅衣加身,和我身上的喪服格格不入。
虛弱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
死在了他和謝氏成婚的前夜。
一朝重生,正值蝗災開始之日。
我帶著孩子於風雪中撞開了侯府大門,
屬於我的,我定要讓沈硯之加倍奉還!
1
重活一世,我做的第一件事將沈硯之送我的翡翠鐲子當掉。
用當鐲子換來的五兩銀子買了些糙米,熬成粥給兩個饑餓的稚子喂了下去。
來不及耽擱,我裹緊粗布裙,帶著兩個孩子往京城裏趕。
入了京城,孩子們看向那酒旗飄揚的鋪麵,驚得說不出話。
可即便如此,他們的爹,也從未帶他們入京一次。
百裏路程走得我腳底生瘡,到達沈硯之府邸知會下人後,
下人引著我們娘仨進了後宅。
在院外停住,下人高聲稟道:
“夫人!沈大人老家來了遠親。”
朱漆院門打開的刹那,我與身著蜀錦褙子的謝氏同時怔住。
她鬢邊金釵晃得人眼花,而我插著根木簪,發絲混著草屑。
謝氏許久說不出話,沈硯之此時才緩緩走出。
他看見我們時打翻了茶盞,眼底閃過一絲不悅。
隨後將我扯去他的身邊:“誰準你們來的?為夫不是交代過,讓你在家中莫要入京嗎?”
“真是胡鬧,把兩個孩子也帶來作甚?”
我不理會,淡淡出聲:“我方才聽下人喚嫂嫂‘夫人’。”
沈硯之這才有些不自然,他輕咳一聲道:“嫂嫂在府中操持,下人喚她一聲夫人也無可厚非。”
此時謝氏也屏退了下人,衝我笑著說道:“弟妹莫怪,平日裏硯之常在宮中,府上由我管理,下人不知其中幹係,亂喊的。”
沈硯之也應和:“是啊,你別瞎想,卿卿,我和嫂嫂清清白白。”
正在這時,謝氏身後轉出個白胖的男童,跑過來抱著沈硯之的大腿喊“阿爹,方才的對詩不算,重來!”。
那是謝氏的獨子沈瑄。
可我分明記得三年前他被謝氏抱著來投奔時,還是個瘦得能被風吹跑的病秧子。
此刻他錦衣玉食,抱著沈硯之要對詩。
而我的孩子啃著摻了糠的餅子,連學堂門檻都沒邁過。
小兒拽了拽我的衣袖:“娘親,那是我的爹爹。”
我摸摸他的頭,看向沈硯之。
謝氏不好說什麼,忙拽著沈瑄離開。
沈硯之這才上前牽我的手:“卿卿,瑄兒自小失怙,我代兄長教養,久而久之他便叫習慣了。”
他扯過我往偏房走,靴底碾碎雪粒。
見我不應,他聲音冷了幾分:“他們孤兒寡母不容易,你怎的這般不懂事?”
我忽然想起八年前那個雨夜。
他兄長戰死前將謝氏母子托付給他。
我連夜騰出西廂房,還把陪嫁的銀鐲子當了給沈瑄抓藥。
後來他升任校尉,說謝氏一個寡婦在鄉野受人欺淩,要帶她入京“暫避風頭”。
我應下來,一人留在鄉中種田養蠶,侍奉婆母,養育稚子。
可沈硯之承諾的每月月錢,卻如同他和謝氏一般,徹底消失了。
我一人披星戴月,但屬實難以顧全全家人。
後來在書信中向他提及月錢一事,他也從未回應。
前世我體恤他在京中不易,從未向他要求過什麼。
蝗災正盛之時,全村人餓死一大片,我說什麼也不願意當掉他送我的鐲子。
寧可日日往深山裏尋樹皮草根果腹,也不願讓京城的夫君為難。
可正是我對沈硯之的體恤,
害兩個孩子丟了性命。
孩子七七的那天,沈硯之回鄉上任。
可他找到我的同時,卻遞給了我一封和離書。
他說大嫂孤兒寡母,分不到田地,得成為沈家正室,才能在鄉中立足。
我後來才意識到,沈硯之心中的正室早就變成了嫂嫂謝氏。
在京城的府邸鋪麵中,所有下人都喚謝氏為夫人。
府中大小事務,皆由謝氏掌權。
沈硯之的俸祿,也由謝氏打理。
就連沈硯之自己,都日日宿於謝氏房中,享受著謝氏的“照顧”。
我那時一心隻信沈硯之,被他一句“請封誥命”蒙騙了三年。
直到他拿著和離書,用紅妝蓋去喪事白旗,聲勢浩大地迎娶謝氏時,
我才驚覺,這是一場騙局。
上一世我知曉實情後,殘破的病體經不起打擊,被活活氣死在他成婚前夜。
2
我攥緊袖中當票,還沒說話,謝氏又款款回來了。
她衝我笑了笑,隨後看向了沈硯之,語氣溫柔:“硯之,該用午飯了。”
前廳八仙桌上擺著八寶鴨、蟹粉獅子頭。
謝氏不好意思地開口:“來了也不提前說聲,廚子今日沒備什麼菜。”
是啊,她口裏的“沒什麼菜”,竟是我和兒女一輩子都吃不上的珍饈。
小女兒鶯歌盯著青瓷盞裏的琥珀色液體,捧起來咕咚咕咚喝了個幹淨。
“那是漱口茶!”沈瑄拍著桌子大笑,隨即用洋文罵了一句。
我嫁給沈硯之前,跟著鄉裏的宋先生學習農術,再加上水運貿易流通,因此學了些洋文。
沈瑄以為我不懂,實際上我聽出他在罵我們混吃混喝。
“這是我家。”我按住顫抖的指尖,“你方才說誰混吃混喝?”
沈瑄被我戳穿,臉色瞬間慘白。
沈硯之和謝氏臉色皆是微變,謝氏忙找補:“沈瑄今日跟著京中的洋人先生學了幾句洋文,還沒弄清楚就賣弄了,弟妹莫怪。”
一旁的兒子沈宜拽著我補丁疊補丁的衣角:“娘親,洋文是什麼,我也想學。”
沈宜的話讓沈硯之有些不安,他玉箸重重擱在瑪瑙托上,輕咳問我:“卿卿,你母子三人何時回去?”
“不回了。”我夾起一筷子魚肉喂給孩子們。
我的話剛說完,謝氏手裏的玉箸便掉落在地。
她很快撿起,強壓下眸中異樣,看了沈硯之一眼。
“那如何能行?”沈硯之立刻急了:“你強留在此處,家中老母誰來照料?”
我不禁笑了,目光灼灼看向他:“你還知道家中有個老母?”
“婆母兩月前病逝,臨終攥著你的家書咽的氣。”
沈硯之眸子驟縮,猛然起身帶翻湯碗:“你怎不早說?”
“送過三封急信。”我盯著謝氏發顫的金步搖,“全都有去無回。”
沈硯之意識到了什麼,轉頭看向謝氏。
謝氏卻搖搖頭不說話。
“卿卿,沒收到急信是我不對,可就算母親已逝,你也不能一直留在京中......”
我卻直接開口:“沈硯之,蝗災啃光了家中最後半畝田,整整三月,顆粒無收,我和孩子已經快餓死了,我們還能去哪?”
沈硯之的神情明顯鬆動,他皺眉不解:“每月都差人送月錢給你們娘仨,如何會活不下來?”
我也疑惑,仰頭問他:“我也想知曉,夫君口中的月錢都在哪?”
沈硯之愣了,他回過神後,叫來了賬房。
賬房捧著賬簿來,說府上開支都是謝夫人打理。
謝氏突然掩麵啜泣,顯得委屈至極:“我日日操持偌大的府邸,難免忘了......”
我冷冷看向謝氏:“嫂嫂這一忘,就是三年麼?”
聽我這麼說,謝氏哭得更悲戚了。
沈硯之皺起眉頭,將謝氏護在了身後。
“卿卿,嫂嫂也說了,這其中緣由已然知曉,不過是個誤會,你又何必緊咬不放?”
“三年,分文沒有。”我展開當票拍在桌上,“如果不是這隻翡翠鐲換的糙米,你的親骨肉早就餓死了!”
沈硯之的目光中閃過一瞬的愧疚,但他身後的謝氏卻在此刻朝我跪了下來。
“弟妹,都是我的過錯,你莫怪硯之。你大哥戰死後,我一人帶著孩子,心緒不寧,總是忘事。”
她委屈地啜泣:“弟妹打我罵我都是,若是弟妹還不解氣,我便帶瑄兒離開這裏。”
謝氏的這話讓沈硯之焦急萬分,他柔聲安慰道:“你們孤兒寡母能去哪裏?沒人照料如何是好?”
說完,沈硯之將矛頭轉向了我:“卿卿,嫂嫂在府中吃穿不愁,不至於貪你那些月錢。”
我被氣笑了,眼底盡是失望:“你們吃穿不愁,可你想過你的親骨肉嗎,這一年,我們沒吃過一頓飽飯。”
許是看我神色有變,沈硯之將我摟入懷中:“卿卿,都是我的錯,讓你娘仨受了委屈。往後的月錢我親自給你寄。”
“這幾日你想住便先住下,我們一家也好團圓。”
縱然沈硯之這麼說著,晚上沈瑄央著沈硯之帶他去看花燈,他們三人還是去了。
三人回來時,身影被月光拉長,一副和美恩愛的模樣。
讓我覺得惡心至極。
3
將謝氏和沈瑄安頓好後,沈硯之回了我的房間。
可當他熄滅紅燭,鑽進我的被子,想要同我親熱時,
院外卻傳來了謝氏丫鬟的聲音。
“大人,瑄哥兒魘了,哭著要找阿爹,您快去看看吧!”
沈硯之一聽迅速披衣起身,奔去了謝氏的房中。
臨走時留下一句:“沈瑄這孩子命苦,我去哄哄他。”
整整一夜,沈硯之都沒有回來。
我一夜未眠,直到天亮時分,才堪堪睡著。
但我很快便被院外的哭鬧聲驚醒。
我披衣出門,沈瑄正騎在沈宜身上揮拳,蜀錦襖子沾滿雪泥。
我的女兒鶯歌嚇得直哭,她的腳邊是濕了大片的《寒梅圖》。
我衝上去扯開沈瑄,可我兒的臉上已經青紫了一片。
謝氏和沈硯之卻在此時來了。
見我扯開沈瑄,謝氏趕忙上前,緊張地將沈瑄護在了懷中。
沈硯之沉聲問:“怎麼回事?”
沈瑄指著我兒青腫的鼻梁告狀:“鄉巴佬弄壞了我的畫!”
沈硯之拾起殘畫麵色鐵青。
不分青紅皂白道:“沈宜,給瑄哥兒賠罪。”
“是他自己上樹抓雀兒弄濕了畫!”沈宜嘴角滲血反駁。
沈瑄率先哭了起來,沈硯之見狀忙要哄。
謝氏卻拂開他,聲音中透著一絲幽怨:“你還是先哄哄親兒子吧。”
說吧,她便要牽著沈瑄離去。
這句話似咒語,沈硯之立刻抱起沈瑄:“來人!送她們去書房思過!“
“不是我!”沈宜傷心地大喊。
“夠了!”沈硯之一巴掌扇在了沈宜的臉上。
“在鄉野養得沒規沒矩,如今更是撒起謊來了!”
兒子原就青腫的臉上瞬間多了幾道指印。
兒子捂著臉,眼眶發紅。
我的內心也猛地痛了起來。
兒子還在解釋,說真的是沈瑄自己爬樹不小心弄壞了畫作。
沈瑄還在大哭,一口一個“爹爹做主!”
沈硯之再度對著兒子揚起了手。
我迅速將兒子護在身後,冷冷看向他:“沈硯之,真正說謊話的人定會天打雷劈。”
一旁的沈瑄聽我說完,嚇得往謝氏身後躲了躲。
沈硯之看著我,好半天沒有說話。
許久,他才高聲道:“來人,給我立刻送她們回去!”
我意外地看向他:“立刻?”
沈硯之愈發焦躁,他聲音也高了幾度:“卿卿,你若缺錢缺糧我自會給你,但你不該在京城鬧事!”
他說話間,下人們已經來了。
女兒去抓他的手,卻被他不耐煩地掀翻在地。
他吩咐下人盡快送走我們娘仨,語氣冷漠至極。
說罷,他便擁著謝氏母子走遠。
直到他們消失,兒子和女兒才大哭起來。
下人們很快將我們的包袱扔了出來。
朱門開啟,等待我們的是一輛破舊的馬車。
兒子看見這一幕,帶著哭腔說道:“娘親,我現在去跟爹爹認錯,跟瑄哥兒賠罪,爹爹是不是就不會趕我們走了!”
兒子的話讓我更加痛心。
也正是在此刻,我才徹底心死,對沈硯之再無期待。
已經臟了的心,我不稀罕了。
牽著兒女上馬車,他倆問我:“娘親,我們要回去嗎?”
我搖搖頭。
我又怎會就這麼回去?
至少在回去之前,我要去要回我應得的一切。
我攥緊兒女的手,望著遠處鎮北侯府巍峨的門楣。
紅綢燈籠映著“詩會“二字,正是沈硯之青雲直上的契機。
前世他攜謝氏母子赴宴,以“孝悌“之名博得鎮北侯賞識。
一月之後,更是春風得意,回鄉到任。
此刻我站在雪地裏,能聽見裏頭傳來謝氏溫婉的笑聲。
“娘親,爹爹真的不要我們了嗎?“鶯歌怯生生地問。
我蹲下身替她係緊破舊的棉襖。
“待會兒無論發生什麼,記得娘教你們的話。”
我已沈府下人的名頭進了鎮北侯府。
暖閣裏謝氏正與貴婦說笑,沈硯之抱著沈瑄教他認字,儼然慈父模樣。
他看見我後,身形一滯。
很快他走過來,低聲攆我走:“這裏是鎮北侯府!你一介村婦來這做甚!”
我無視他的警告,帶著哭腔“撲通”一聲跪在了他的麵前。
“夫君!不要把我和孩子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