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裏頓時靜得可怕,連窗外知了的叫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剛才還舉著拳頭喊口號的眾人,此刻都張著嘴僵在原地。
林曉梅最先反應過來,得意地拍了拍我的肩:“你能想通就好。”
說完,她就轉身準備燒掉通知書。
我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等等,我話沒說完。”
林曉梅頓時皺眉,聲音尖得刺耳:“薑紅櫻!你存心跟大家過不去是不是?”
我搖搖頭,趁機從她手裏抽回自己的通知書:“我是說,專科配我,剛剛好。”
“薑紅櫻你瘋了!”陳硯南率先變了臉色,“你可是全村第一!”
“是啊是啊......班長,你糊塗啊!”
眾人紛紛勸說。
我摩挲著錄取通知書上的紅章,淡笑道:“我有自知之明。這就是我的真實水平。”
“去年去省裏參加物理競賽,城裏學生能解出那道電磁場大題,我卻連題目都看不懂。”
“就算再複讀一年,我還是考不過他們的。”
教室裏安靜了一瞬。
有人突然小聲說:“班長說得對,我這次能考上專科都是超常發揮......”
“是啊是啊,俺娘說這回是祖墳冒青煙,家裏才出了一個大學生。下一次還不一定有這次好......”
議論聲越來越大。
林曉梅突然重重地拍了一下講台:“沒出息的東西!”
“等我們在清倍園讀書時,你們就眼紅吧!她在紡織廠三班倒能有什麼出息!”
這話一出,剛剛動搖的人群又偃旗息鼓。
陳硯南帶頭撐腰:“曉梅說得對!咱村的怎麼就不如城裏人了?”
“再多學一年,咱們一定能考過城裏人!”
幾個男生立馬應和;“對!再拚一年!”
我冷眼看著這群被煽動的同學,突然覺得無比可笑。
他們執迷不悟,我當然樂見其成。
我攥緊通知書轉身就走。
林曉梅立馬朝陳硯南使了個眼色。
陳硯南大步上前,一把搶過我的通知書舉過頭頂:“班長就該同進退!”
他踮著腳轉圈,我猛地撲上去搶奪。
“快還給我!你們要複讀自己複讀,別拉我下水!”
可陳硯南卻將通知書舉得更高,臉上掛著嘲弄的笑。
我隻顧著他手裏的通知書,膝蓋卻不小心撞上鐵皮課桌,頓時泛起一片青紫。
“還給我!”我疼得聲音都變了調,手指才堪堪擦過通知書的邊角。
林曉梅倚在講台邊,笑吟吟地問:“你們說,薑紅櫻這會子像什麼啊?”
“像俺家田裏蹦躂的瘸腿蛤蟆!”有人搶著喊,引得滿堂哄笑。
陳硯南也更是把手舉過頭頂,小麥色的手臂上青筋暴起。
我忍著膝蓋鑽心的疼,一次次跳起來夠,卻總差那麼一寸。
“薑紅櫻,”陳硯南忽然壓低聲音,俯身在我耳邊說,“你記不記得小時候,你說要當村裏第一個清北生?”
“現在倒要當第一個專科生了?”
教室裏爆發出更響亮的笑聲。
那此起彼伏的笑聲像鋼針,一下下紮在我的脊梁骨上。
陳硯南居高臨下地睨著我,那眼神跟在墳地拿鐵鍁砸我時一模一樣。
我停下徒勞的搶奪,撐著膝蓋喘氣。
陳硯南把通知書晃得嘩嘩響:“怎麼?這麼快就放棄了?”
“真是沒出息呢——”
話音未落,我突然轉身衝向窗台,半邊身子撲出窗外。
風吹得我的確良襯衫獵獵作響,我死死盯著他說:”陳硯南!今天要麼還我通知書,要麼給我收屍!“
教室裏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有人嚇得直往後退:“瘋子!這就是個瘋子!”
樓下已經圍了一圈人,有學生扯著嗓子喊:“快來人啊!高三班的要跳樓!”
陳硯南臉色發青,攥著通知書的手微微發抖。
林曉梅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聲音都變了調:“硯南,快給她!明年還要高考,鬧出人命咱們誰都別想考了!”
“晦氣!”陳硯南狠狠啐了一口,把通知書往地上一扔,“要死死遠點!”
我跳下來一把搶過,頭也不回地往外跑。
身後傳來林曉梅尖細的嗓音:
“讓她一個人去讀專科吧,到時候咱們人人清北,羨慕不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