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富商之女,曾學著官家小姐,圈養過一個麵首。
三百兩銀子,足夠一個母親病重的書生放下一切尊嚴。
後來家中遭難,我的麵首卻平步青雲,位極人臣。
我從未想過,我們會有再見麵的一天。
更沒想到,我們再見的地方,竟是青樓。
01
今天雨很大。
我淋著雨趕來春江樓的時候,頭暈腦脹。
慌亂之間,一個轉身,茶水撒了滿地。
一塊玉佩掉落在地,摔成兩半。
跌倒在地的瞬間,我看到眼前紫色官袍的衣訣一角,心中涼的徹底。
這麼大的官,哪裏是我這種螻蟻小民能惹得起的。
今天,恐怕要把命交代在這。
嘈雜的大廳安靜如雞,紫色官袍的身後,一群人跟了上來。
我的腦中嗡鳴一片,全身顫抖地跪倒在地。
“大人,民女不是故意的,請大人饒恕!”
一個搖曳的裙擺走了過來:
“沒想到南瀟哥哥頭一次來春江樓,就有姑娘對你投懷送抱。”
我抬頭,心臟沉沉墜地。
女子是名冠京城的丞相嫡女,月思文。
站在她身旁的紫色官袍,是顧南瀟。
——那個曾經被我圈養三年的麵首。
早就聽聞,今年科舉的狀元郎出身寒門,才華出眾,深受聖上青睞。
剛剛及第,就被委以重任,官居紫袍。
狀元郎貌似潘安,京中女子紛紛上街,想尋求偶遇。
但我不想見。
我避之不及。
可命運就是這樣的弄人,越是不想見的人,越是能碰到。
紫袍男人蹲下身子,修長的手指勾起我的下巴。
我垂著眸,慌亂一地,不敢看這張熟悉的臉。
時過境遷,如今他是主子,我是奴才。
五年了,我不知該怎麼麵對他。
他認出我,心中是怎麼想的?
他想要報複嗎?報複那三年我對他的羞辱?
還是拍手稱快?感歎惡人自有天收?
我緊緊閉著眼,等待決定我生死的一句話。
“老板,你這兒招姑娘是不是太不講究了?”
“這種貨色,也配伺候我嗎?”
“還不趕緊打發出去!”
顧南瀟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大人誤會了,她不是我這的姑娘,她隻是端茶倒水的小工。”
“她才剛來,慌慌張張的,影響了大人的心情。”
“巧紅,你快過來幫大人更衣,別著了風寒!”
王媽媽慌忙打著圓場,擋在我的身前。
“手腳不利索的,還不趕緊滾下去,汙了大人的眼睛。”
王媽媽假意嗬斥,我慌亂地撿起地上的碎片,就要退下。
“站住。”
“你撞碎了我的玉佩。”
顧南瀟清冷的聲音驟然響起。
我的視線聚焦到地上,綁著瓔珞的玉佩已經碎成兩片。
他慢條斯理地俯身撿起,輕輕擦拭。
不善罷甘休的樣子。
“南瀟哥哥,小姑娘看著是個苦命人,要不算了?”
“這玉佩成色並不算好,正巧我想送你一塊絕佳的青玉呢。”
月思文見場麵尷尬,扯了扯顧南瀟的袖子。
“算了?”
他幹笑一聲,滿是嘲諷。
“錯了就是錯了。”
“自己做的,就得自己承擔代價。”
錯了·······
這個詞宛若一道驚雷,將我本就沉下的心徹底擊潰。
什麼錯誤呢?
是我衝撞了他,撒了他滿身茶水?撞碎了我送他的那塊玉佩?
還是折辱了他的脊背,引誘他做那等禮崩樂壞的事情?
我眼中酸澀,自嘲輕笑。
深深伏地,用力磕了個頭:
“民女知錯,但聽大人處置。”
02
我被關進了春江樓的一間偏房。
就算是臨時看押,也不該選這樣的地方。
輕紗帷帳,暖香軟榻,靡靡之音輕飄。
心中正忐忑不安,顧南瀟突然開門進來。
“你要做什麼?”
我啞著嗓子,緊張地看向他。
回答我的,是長久的沉默。
“顧南瀟,你想做什麼?”
我按耐不住心中焦躁,又問了一遍。
“脫了衣服。”
他站在床前,麵色冷漠,命令一般的語氣。
我愣了一瞬。
曾經,我也這樣這樣命令過他。
多年前,他剛成為我的麵首時,局促地站在我的麵前。
我悠閑地倒了一杯茶,審視一般看向他。
“脫了衣服。”
“······這不合禮數。”
他滿臉窘迫,咬著唇,雙手在袖中絞來絞去。
“愣著幹嘛?還不快脫?”
“別忘了,你是我的麵首。”
他緊閉雙眼,泛白的骨節輕顫著解開外袍。
最後,他被我要求脫的僅剩一條褒褲。
我拿出樂譜,逼迫他在琴音中舞動肢體。
時過境遷,如今上位的人是他。
被折辱的人,變成了我。
想必,他把我拘在接客的房間,就是為了羞辱我、懲罰我。
一切都是報應。
但隻要能活下去,我什麼都不怕。
經曆了家中動蕩,我意識到一件事。
隻要能活著,什麼都好。
隻要能活著······
我並未言語,坦然一般看向他。
毫不猶豫地解開扣子,解開腰裙。
最後隻剩一件肚兜。
他未喊停,我緊緊抿住嘴唇,緩慢解開了脖子上的係帶。
在肚兜下墜的一瞬,他轉過身去,啞了嗓子。
“夠了。”
說罷,他背過手去,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門。
我用手緊緊捂著失去支撐的褒衣。
他的背影那麼熟悉,卻又如此決絕。
沒過一會,一個丫鬟走了進來。
她帶來一身幹淨的衣服,替我換上。
也是,我剛雨淋了滿身,穿的也是粗布麻衣。
身上滿是窮人的塵土窮酸味。
就算是折辱,他也是看不上的。
侍女帶著換下的衣服出去後,又有人敲響了房門。
竟是我打工所在醫館的李郎中。
“小冉?你怎麼在這?”
李郎中眼睛都直了,詫異地問我。
“顧大人專門叫我來,給一位姑娘包紮傷口。”
“沒想到竟然是你!”
“你什麼時候攀上了這麼大的人物?竟還對我們藏著掖著!”
聽到“傷口”,我才發覺手心一陣刺痛。
剛剛撿碎片,竟沒發覺手心被劃了個大洞。
我暗暗握緊粘稠滑濕的手心,敷衍地說:
“我們沒什麼關係。”
回頭,正對上窗外顧南瀟幽幽的眼睛。
我心虛地低下頭。
當年,我也說過這句話。
那時,我還是藥商雲家的大小姐。
我帶顧南瀟參加富家紈絝的宴飲會。
有人故意調侃我和顧南瀟的關係。
“雲冉,不愧是你,吃的就是好。”
“就算是京城最好的男館,都找不到這種姿色的!花了多少錢?”
顧南瀟麵色窘迫,滿臉尷尬,坐立不安。
我隻是悠閑地靠在他的懷中,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瞎說什麼呢?”
“我們之間,沒什麼關係。”
03
包紮好傷口後,我偷偷摸摸地推開門。
迎麵就撞到了顧南瀟。
不知道他這種大官,怎麼有這麼多功夫在這裏耗。
“你想偷跑?”
他冷冽的聲音響起,寒的我忍不住打了個顫。
“大人,您想怎麼罰我都行,但能不能先放我去藥店提貨?”
“這批貨我今天必須送到。”
“好啊。”他不假思索地說。
“民女謝過大人。”
我低頭作揖,就要離開。
他的下人卻攔住了我的去路。
“我跟你去。”
“你毀了我價值一百兩的玉佩,誰知道你會不會賴賬。”
“來人,備車。”
我正要拒絕,抬頭就對上他不容辯駁的眼神。
我沒再堅持,跟著上了他的轎攆。
圍觀的百姓對著我們指指點點,我惶恐地問:
“這樣會不會傳出閑話?”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但我確定,那一定不是笑。
“怎麼?雲小姐這麼怕和我扯上關係?”
他的眼睛是那麼寒冷、鋒利。
我垂下頭,像隻生了病的斑鳩,安靜縮在角落。
到了藥店,我取了兩箱的藥,扛在背上往外走。
突然背上一輕,顧南瀟把沉重的筐子拎在手上。
我要搶回來,他卻加快了步伐。
看著他孤傲的背影,我一時恍然。
五年過去,好像什麼都沒有變。
我跟在他的身後,仿佛回到了那個蟬鳴滿院的夏天。
他也是這般,筆直的脊梁背著沉重的古琴。
不聲不響地走在田隴之上。
那天,他來找在府上做馬夫的叔叔,求借些銀兩,救他母親性命。
馬夫並不理他,揚長而去。
他筆挺地站在府門口的桃樹下,清風拂過。
脆弱絕望,卻溫厚孤傲。
我給了他十兩銀子,讓他背著我的古琴,陪我去田隴中采風。
雖出身商賈,但我酷愛音律舞蹈,風格大膽逾矩。
悠長琴音中,我讓他賦詩作文。
他照做了。
文采斐然,我很喜歡。
於是我問他,要不要做個交易。
隻要答應做我的麵首,他的一切苦惱,我都可以幫忙擺平。
他蹙起眉頭,果斷拒絕了。
但沒過幾日,他出現在我的麵前。
“雲小姐,上次你說的話,還作數嗎?”
03
“雲小姐?”
現實中的聲音把我從回憶中拉出。
一個身體枯瘦、麵目黑黃的男人叫著我的名字。
我詫異地看向顧南瀟。
他怎麼會知道這男人?
麵前的男人叫李三,當年,他的妻子吃了我家售賣的藥,病情惡化。
除了他,還有一百多個這樣的家庭。
當年,官府查出後,雲家慘遭抄家,全族主幹皆被斬首示眾。
隻有我和姨娘幸免遇難。
爹爹在上刑場前,牢牢攥著我的手,囑咐我說:
“冉兒,我們雲家世代從醫,決不能對病人不管不顧。”
“此事雖有蹊蹺,但你要扛下擔子,用我教你的醫術,盡全力治好他們。”
於是,家破人亡後,我沒空傷心。
拖著疲憊的身子,開始馬不停蹄地到處幫工掙錢。
隻因為我的身上,除了我和姨娘的生計,還有一百多個家庭的希望。
顧南瀟背著藥筐,一下午,陪我走遍整個京城。
夕陽西下,我和他並肩走在田隴上。
“顧大人,你怎麼知道這些人的住址?”
我終於忍不住問出來。
與其說,他是在監視我,倒不如說他在幫我。
顧南瀟,你到底在想什麼?
“當年,你們雲家做出這等喪心病狂的事,誰人不知?”
顧南瀟停下腳步,夕陽盡數落下,我看不清他的臉色。
“隻是不知,向來沒有心的雲大小姐,怎麼現在轉了性,操心起民生疾苦來了。”
他冷笑一聲。
我如墜冰窟。
“如果我告訴你,雲家是被陷害的,你信嗎?”
半晌,我木木地說。
“我信你的話,就不會浪費一下午時間跟著你了。”
我喉嚨幹幹的,有些說不出話。
“可那玉佩,分明是我的。”
“笑話,你送給我的東西,自然是我的。”
“······”
“我寫張憑據給你,日後我定會還你的。”
“大人放心,我是個講信用的人。”
“我從不曾欠過別人什麼,你是知道的······”
他走到我的麵前,黑色的陰影籠罩了我的全身。
“你不欠我?”
他緊緊盯著我的眼睛,我不敢抬頭。
安靜半晌,他終於慢條斯理地開口。
“你有錢還嗎?”
我咽了口唾沫,頓了頓。
我確實沒錢還。
如今生計本就困難,我每日打十幾份工,才堪堪夠給一百多戶家庭采購草藥。
還是最廉價的那檔,藥效甚微。
更別提攢下一百兩還給他了。
“給我一些時間,我總會湊夠的。”
我硬著頭皮說。
“我沒時間等你。”
“不過你有另外一種選擇。”
天徹底黑下來了,在月光下,他的聲音清冷。
“做我的通房。”
“一天,我給你十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