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平十五年,二月,江南,金陵。
一條長達二十餘丈、吃水很深的福船,緩緩離開碼頭,順江而下。
福船上,赫然插著金陵府尹一對牙旗。
別都王氣半空紫,大將牙旗三丈黃。
看到這福船上牙旗剌剌,顯見權勢熏天勳貴人家之船,南來北往的官船私船紛紛避讓。
底層船艙之中,一少年極目遠望。
少年不過十三四歲,未及束發,但已身高七尺,筆挺頎長,鬢若刀裁,眉如墨畫,哪怕一襲漿洗褪色的單薄青衫也難以掩蓋天鐘地秀的鐘毓俊秀、人才風流。
唯深藏劍眉星眸中偶爾一閃的深邃、鷹揚、成熟,泄出與這世界芸芸眾生截然不同的獨特氣質。
少年是金陵體仁院總裁甄應嘉之子甄鈺,乳名寶玉。
甄府顯貴與賈府一樣功勳,一樣的世襲,一樣的起居,甚至或有一二稍盛者 。太祖皇帝南巡,賈府隻預備接駕一次,獨有甄府接駕四次。
雖說甄賈兩家世交老親,但如此尊貴體麵的甄家公子卻一襲布衣,煢煢孑立,仿佛隱藏行跡般,處處透著古怪。
甄鈺歎了口氣:“山雨欲來風滿樓。甄家快大禍臨頭了·····”
“昨日深夜,老太君喚我過去,說收到風聲對我甄府不利,打發我秘密攜帶家產,上京投奔兩個姐姐。”
原著中提到,甄府兩個女兒嫁到神京,都是人間絕色。大姐甄宓為魏王正妃,二姐甄寰更是選為貴人,入宮伺候聖上。
甄鈺身上帶著甄家老太君塞的數百萬銀票。
老太君特意交代,已與老姐妹榮國太夫人書信約好,讓甄鈺打扮成趕考學子,乘坐賈府船隻,秘密上京,因甄府在京無別院,可暫住賈府。
老太君一番煞費苦心,可謂未雨綢繆。
可惜她不知道,賈府根本靠不住。
原著中,甄家藏匿在賈府財產,都被赦珍鏈鳳之流揮霍一空。
她更不知道,她寄予厚望的乖孫是三月前穿越而來的現代人,恰好也叫甄鈺。
甄鈺是消防中隊長,全國消防比武冠軍。
一次執行任務,從火場救出了一個女嬰,他卻永遠留在火海,獻出年輕生命。
再一睜眼,已來到紅樓世界。
初入紅樓,他很不習慣這公子哥的孱弱身體,更不喜歡在後宅粉脂裙釵中廝混。
女人,隻會影響我出手速度。
他搬到書房,每日習武、瘋狂增肌,總算恢複幾分往日身手。
作為現代人,甄鈺知道無論甄府如何掙紮,都難逃皇帝抄家的命運。他會從甄府嫡子,變成戴罪之身。
難道,眼睜睜看著甄府敗落?姐妹離散?
該如何破局?
甄鈺正在沉思,卻被一陣哀哀欲絕哭聲打斷:“娘親·····”
“又哭了····”
甄鈺抬頭望去:“林妹妹,真是淚做的。都哭了一晚上了。”
雖然賈璉以“掩藏行跡”為由,嚴禁他離開底艙,名為保護實為軟禁,但甄鈺知道,上麵乃是賈璉從揚州護送黛玉,還有去世七天的黛玉之母賈敏靈柩所在。
林如海為正三品巡鹽禦史,需盡忠職守,無旨不得擅離,夫人南歸都不能親自操辦,隻好托給夫人娘家賈府。
賈府派賈璉在揚州接上黛玉,護送靈柩回姑蘇安葬。
甄鈺目光一閃:“去祭拜賈敏,結識一下林黛玉。”
林黛玉或者說林家,對自己很關鍵。
皇帝雖然不信任甄府、四大家族等勳舊,但對清流新貴、兩榜進士林如海青眼有加,委以巡鹽禦史重任。
連賈府都要依重這位林姑爺,才如此用心操辦賈敏身後事,老太太還特意派人接走林黛玉,希冀能維係兩家親情不墜。
黛玉初喪母,正在哀傷不能自己,也是刷好感度的機會。
甄鈺前往後艙靈堂。
本以為靈堂會人來人往,但隻有一個少女正杜鵑啼血,扶靈而泣,悲聲令人斷腸。
其他人,卻不見蹤跡。
一身孝服,罥煙眉下的明眸秋水盈盈,一雙哀怨秋水的眸子,瑩潤如水,恍若蘊藏著瀟湘楚水的迷蒙煙雨,淚珠漣漣,猶如斷線珍珠而下:“娘,你怎麼忍心拋下玉兒?”
無父何怙,無母何恃。
林黛玉本就多愁善感,娘親去世她仿佛天都塌了。
“林妹妹莫要過分悲戚,傷了身子,便是姨媽在天有靈也不忍的。”
甄鈺走入靈堂,沉聲道。
“你是誰?”
林黛玉猝不及防,驟見外男,花容失色。
定睛一看,黛玉俏麗美眸一凝·····
這哥哥,我好像見過的。
但黛玉大家閨秀,羞澀難耐,轉頭溜向後廂房。
見客入來,襪剗金釵溜,和羞走。
一會告了賈璉二哥,他自會找這登徒子算賬。
甄鈺沉聲道:“林妹妹,我非外人,乃是甄家甄寶玉。論起來,我還要叫令堂一聲姨媽呢。”
這不是亂攀親。
賈府四大家族和甄家等同氣連枝,世代老親。賈敏的族妹賈紋是甄寶玉的親媽,甄寶玉叫賈敏一聲姨媽毫無問題。
林黛玉閃過一絲驚喜:“你是甄府二姨媽家那不愛讀書、頑劣不堪的寶玉哥哥?”
甄鈺臉一黑:“???”
林懟懟上線。
紮心了。
雖然剛見麵就慘遭懟臉,但黛玉好歹真記得自己,一切好辦。
甄鈺問:“璉二哥,還有其他人呢?”
賈敏靈堂空空蕩蕩,連守靈的人都沒有,很不正常。
黛玉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璉二哥去忙了。小廝們也不知去哪了。”
“我娘不喜歡熱鬧。我也沒找他們。”
甄鈺若有所思。
看黛玉神情,這裏麵別有內情?
甄鈺道:“今日是姨媽頭七,我想上炷香祭奠一番,不知可否?”
林黛玉點點頭,美眸閃過一絲感動。
甄鈺拿起三炷香,走到靈柩前,鄭重上香。
作為孝女,黛玉按禮答拜,哭踴如儀。
甄鈺上香完畢,陡然聽到棺材裏發出一聲怪響。
仿佛女人指甲抓棺材板,充滿怨恨的尖銳摩擦聲。
棺材是千年鐵桐木極其堅厚,要發出這聲音怕是手指都要抓破、鮮血淋漓了。
仿佛裏麵之物極其不甘,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出來。
黑夜,頭七,停靈,女棺,怪音,組合在一起,令人毛骨悚然。
一陣風吹來。
蠟燭被吹滅了。
靈堂一片漆黑。
“呀!”
黛玉花容失色,一把緊緊抓住甄鈺胳膊,顫聲道:“娘,你不要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