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囿於鏡中的妖靈,百十年間照見什麼,便隻知曉什麼。
於我而言,天地就是這一方菱花小鏡。
直到我一百三十七歲那一年,我的主人許相思魂飛魄散,鏡麵裂開一道細痕。
我努力回想著主人的模樣,幻化出了一張與她十成相似的麵皮。
借著這張皮,我成了她丈夫的新寵。
但是這府中最恨我的人,卻是主人的義妹,如今府裏真正的主母。
1、
慕府正門前吹吹打打,熱鬧得不成樣子。
撿了喜果銅錢的圍觀百姓,臉上掛著或真心或揶揄的笑,看著慕同塵將我從正門迎進了府。
一進府門,一股極其濃烈的妖氣撲麵而來,仿佛是將一顆妖心放到我鼻子下麵。
可是環顧周遭,卻一個妖都沒有。
慕同塵極其溫柔的聲音喚回了我的思緒。
“阿菱,來隨我見人。”
他牽著我,行至一綠衣女子麵前。
我認得她,她叫杜若笙。
我家主人未死前與她姐妹相稱,我也曾在主人的閨房之中照見過她的身影。
可不過幾個月,她原本算得上豐腴勻稱的身子便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眸光怨毒,在觸及到我的麵容時恨意更甚。
慕同塵語調平緩地引見,我盈盈一拜,乖順地喊了聲大娘子。
慕同塵最是喜歡我的乖順,自然滿意。
杜若笙先是輕輕笑了,認真端詳了一陣。
“還真是好像......”
她喃喃自語著,隨後瘦弱的身軀裏迸發出一股難以言喻的力道,竟然直直衝了過來,一把將我摜到地上。
速度之快,竟是連一旁的慕同塵也沒有反應過來。
她騎坐在我身上,取下手中銀簪,對著我的側臉便劃了下來。
“我倒是要看看,你這皮子是真是假!”
我驚叫一聲閉上了眼,可是預想中的疼痛並未到來。
一滴腥甜溫熱的液體如雨點一般墜在我臉上。
隨後是第二滴、第三滴......
我顫抖著眼睫睜開了眼睛,隻見慕同塵臉色鐵青。
銀簪刺破他手心,血跡蜿蜒而下,杜若笙大叫一聲朝後仰倒。
他趁機將我拉了起來。
我顧不上自己,紅著眼眶去拉他的手,慕同塵卻順著力道將我拉到身後,看著地上怔愣的杜若笙眸光冷冽。
“瘋瘋癲癲的,像什麼樣子。”
“阿菱入了府,往後府中大小事務也用不著你太費心思,你先將自己身子養好吧。”
我扯了扯他衣袖,小聲說這不妥,卻被他可以忽視了。
杜若笙被下人帶走時沒了剛才的力氣,似乎是一個脹滿的皮袋被針尖刺穿,迅速枯癟了下去。
她一步三回頭,可卻不是在看她的丈夫,而是在看我。
鬧出這樣的亂子,我也顧不得今日是什麼章程,隻顧拉著慕同塵的手細細查看。
他眸光專注,溫柔得讓人想要溺斃其中,似乎是沒有痛覺一般乖順地任我擺弄。
我使了壞,他頓時疼得倒吸一口涼氣,隨即又輕歎一聲。
“你不開心?”
他對我的情緒過於敏感。
我抿了抿唇,仰頭與他對視。
“你不喜歡大娘子?”
似乎是覺得自己這麼問不妥,我又低下頭。
“對不起,聽聞許家小姐故去後沒幾日你就收她做了續弦。”
“我以為你是很喜歡的......”
我偏過頭去拾掇著藥粉,分明沒活兒可做,卻做出一副忙碌模樣。
慕同塵知曉我心中吃味,壓低了聲兒耐心解釋。
“我不喜歡她,一點兒也不。”
“可是她是亡妻的義妹,我不能讓她孤身一人,也不能......不能放她離開慕家。”
他定定看著我,語氣真切不似作假。
我知道,這些話不是對我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