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梧恍然想起,陸振東是下河村人,小時候因為被寄養在牛頭村的外婆家,所以小時候,他們兩個在一起玩過好一陣子。
後來被父母接回下河村,他們就沒怎麼見過了,上次見麵,好像還是在她和許長安的婚宴上。
沈青梧臉上露出一抹笑容,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自然些,
“陸同 誌,你好,你這是要去哪兒?能不能捎我一程去牛頭村?”
陸振東目光沉靜地打量了她一下,看到她額頭上的布條和略顯狼狽的模樣,眼底似乎滑過一抹幾不可察的詫異,但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隻是點了點頭,“上來吧。”
沈青梧道了謝,拉開車門爬了上去。
駕駛座上開車的同 誌這時才看清是她,驚喜地喊道,
“哎呀,青梧姐,是你啊?真是巧了!”
沈青梧一愣,仔細看了看,這才認出來,開車的竟是牛頭村老馮家的小兒子,馮誌遠。
這小子比她小幾歲,小時候常跟在她屁股後麵跑。
“誌遠?哎喲,真是你!都長這麼大了,是個大小夥子了,剛才真沒認出來!”沈青梧又驚又喜。
馮誌遠憨厚地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青梧姐,你這是一個人回娘家啊?長安哥沒跟你一起?”
沈青梧臉上的笑容淡了些,表情有些不自在,含糊道,“我媽病了,我回來看看她。”
她下意識地沒有提許長安。
“哦哦,桂香嬸子是該好好看看。”
馮誌遠點點頭,又問道,“聽說姐你有孩子了?”
“是啊,”提到小滿,沈青梧的眉眼柔和下來,
“是個閨女,叫小滿,快四歲了。”
“那敢情好!閨女好,閨女是媽的貼心小棉襖!”馮誌遠樂嗬嗬地說。
兩人又隨意聊了幾句村裏的近況,坐在副駕駛的陸振東始終沉著臉,一言不發,目光直視著前方,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沈青梧本來也想跟他說幾句話,畢竟人家捎了自己,可看他這副冷冰冰的樣子,似乎完全沒有跟自己對話的意思,也就作罷了。
她卻不知道,陸振東看似目不斜視,卻有好幾次通過後視鏡,不著痕跡地瞥了她一眼,目光在她略顯蒼白的臉和額頭的傷處停留片刻,又迅速收回。
卡車一路顛簸,終於在牛頭村村口停了下來。
“陸同 誌,誌遠,太謝謝你們了!”沈青梧跳下車,真心實意地道謝。
“青梧姐客氣啥,順路的事兒!”馮誌遠擺擺手。
陸振東則隻是微微頷首,算是回應。
眼看沈青梧朝著牛頭村走去,馮誌遠再次啟動了汽車。
“誌遠......陸同 誌......嗬!”
陸振東喉嚨裏咕噥了一句,嘴角泛起一抹冷意。
馮誌遠嘴角牽起壞笑,“咋了?吃醋了?我看青梧姐現在可能過得不怎麼樣,說不定你還有機會呢!”
陸振東斜睨他一眼,“你就不能盼著人家點好?”
馮誌遠撇撇嘴,
“你沒看她額頭上的傷?顯然是剛弄的,這就著急往娘家跑。而且我聽說,許長安在城裏工作,幾個月才回一次鄉下,平時青梧姐就在婆家伺候那一大家子人,你說能好?”
陸振東聞言,眼底生出一抹晦暗,便默不作聲了。
---
為了不惹人口舌,也為了不讓母親擔心,沈青梧在村口就把額頭上的紗布摘掉了,將頭發披散下來,遮住額頭上的傷。
進了村子,熟悉的鄉音和麵孔撲麵而來。
“哎喲,這不是青梧嘛!回娘家啦?”
“青梧可真是嫁得好,看看這身打扮,就是跟咱們這些鄉下人不一樣了!”
沈青梧聽著這些或真心或帶著羨慕的招呼聲,臉上帶著笑一一回應。
隻有她自己心裏清楚,許長安在城裏大廠當技術員是沒錯,可她自己卻一直被扔在下河村的婆家,伺候著許長安那一家老小六口人。
整天累死累活沒人疼,日子過得連村裏許多人家都不如。
可這種辛酸苦楚,又怎麼好跟外人道?沈青梧也隻有笑笑罷了。
一個相熟的嬸子拉著她的手,壓低了聲音道,
“青梧啊,你這都生了個閨女了,可得抓緊再生個兒子。不然啊,在許家這腰杆子可挺不直溜。”
沈青梧聽了這話,心裏愈加冰冷苦澀,臉上卻依舊帶著得體的笑,
“嬸子,現在是新社會了,講究男女平等,男孩女孩都一樣。我家小滿聰明伶俐,有她一個我就心滿意足了。”
那嬸子卻不以為然地搖搖頭,
“話是這麼說,可許家恐怕不是這麼想的。兒子還是要生的,要不然地位不穩,將來在婆家是要受氣的!你媽不就是......哎......”
沈青梧眼神一黯,淡淡地打斷她,
“嬸子,我自己的肚子我做主,受不受氣,也不是他們說了算。女人啊,還是得自己立得住,比什麼都強。”
那嬸子被她這話說得一愣,訕訕地笑了笑,沒再多言。
終於走到了自家那熟悉的泥坯院牆外,沈青梧深吸一口氣,推開了虛掩的院門。
母親李桂香正一個人坐在院子角落的小板凳上,對著牆壁發呆。
她的頭發灰白幹枯,隨意挽著,身上的衣服也舊得發白,整個人毫無神采,麵如菜色,呼吸間帶著明顯的費力感,胸口微微起伏。
看到母親這副模樣,沈青梧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揪住,痛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終於又見到母親了!
想到上輩子,母親被上門挑釁的蘇雲歸活活氣死,自己連她最後一麵都沒能見到,沈青梧的眼淚瞬間就湧了上來。
“媽!”
她哽咽著,快步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母親瘦弱的肩膀。
李桂香被這突如其來的擁抱嚇了一跳,渾濁的眼睛茫然地轉過來。
看清是沈青梧,先是驚喜,隨即臉上又迅速爬上了濃濃的憂慮之色,
“青梧?你怎麼......你怎麼這時候回來了?就你一個人?長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