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聲音的主人,是昨夜給宋昭昭包紮過傷口的府醫沈千嬌。
昨夜的事情,沈千嬌聽說了個大概。
卻不想宋昭昭竟然膽大包天,絲毫不顧男女大防,敢睡在榻上。
幹脆利落的,將榻前的紗帳攏起掛好,她說話的語氣,似是含著笑意的戲謔,但是那笑意絲毫不達眼底:“王妃娘娘還真是一點委屈都受不得,便是有外男在榻,也能酣睡依然。這是連丁點兒的禮義廉恥都不顧了?”
宋昭昭方才初醒,尚有些沒緩過神兒來的。
經過一夜安眠,她如今除了覺得額頭和脖頸還有些疼,體力恢複的極快,精力也十分充沛。
這是她上輩子,從來沒有過的感受。
當下心情也變得極好。
因為心情好。
是以,在知曉沈千嬌的身份,知沈千嬌對軒轅聿忠心耿耿後,即便聽出沈千嬌言語之間的冷嘲熱諷,她雖心想著禮義廉恥能值幾個錢,卻也絲毫不惱,選擇了不去計較。
素手輕抬,揉著惺忪睡眼爬起身來,但見沈千嬌一襲淡紫色廣袖襦裙,儀態萬千的行至榻前,動作熟練的打開榻前藥箱,取了針灸用的銀針出來,知她是要為軒轅聿行針,宋昭昭定睛看了眼身側被一張五官平平的人.皮麵具,蓋住了俊臉的軒轅聿,隨即視線微轉,開始尋找軒轅聿的魂魄。
“找什麼?”
沈千嬌捏著銀針,看著四下睃視的宋昭昭,冷道:“你那丫鬟還在外頭地上躺著。”
知沈千嬌這是誤會她在找那丫鬟,宋昭昭並沒有多做解釋。
心想著眼下之所以不見軒轅聿的魂魄,是不是白日那廝不能出現,她選擇先收拾外麵那個死丫頭,抄手提了手邊的墨玉如意,抬腿跨過軒轅聿的肉身,動作利落的跳下榻來,開始找起昨夜被她踢掉,分散榻前的那兩隻繡鞋。
“你......”
沈千嬌剛用銀針快速點過軒轅聿的百會穴,想著再諷刺宋昭昭兩句,卻在看到她跨過軒轅聿,跳下床榻尋找繡鞋的樣子,頓覺一陣無語:“你確定你是定國公府的大小姐?”
哪位名門閨秀,會大清早的從榻上跳下來,像她這樣找鞋穿?
“說實話,我也不太確定!”
宋昭昭成功的找到了兩隻繡鞋。
提著墨玉如意,趿拉著繡鞋來到沈千嬌身側,她隨手在藥箱裏扒拉了兩下,取了顆活血化瘀的藥丸,又抽了根銀針,十分俏皮的朝沈千嬌拋了個媚眼:“借用一下”
語落,不等沈千嬌出聲,她已然轉身,趿拉著繡鞋,朝外頭的死丫頭走去。
正如沈千嬌所言,那死丫頭,呃,假裝七巧的丫鬟,已經醒了。
昨夜,宋昭昭砸她那兩下,是下了狠手的。
她額頭傷的不輕,也沒有包紮,血糊了滿臉,精神也有些萎靡。
熹微的光,透過雕花槅扇斜斜照落室內。
宋昭昭行走之間,明暗交織的光影如靈蛇般纏繞在墨玉如意上,幽黑的玉色深邃如寒潭,在光影變幻間流轉著幽幽光暈。
她身上還穿著昨日的紅色喜袍,喜袍上還粘著幾點暗紅,精致的眉眼籠著層說不出的陰翳,尤其是那雙本該清亮的杏眼,此刻黑瞳中仿佛沉澱著化不開的墨。
“大小姐......”
看著宋昭昭攥著墨玉如意,神色不善的款款走來,原本還昏昏沉沉的丫鬟,瞬間身形一震。
如今她的雙手,仍舊被捆的死死的,無法掙脫。
眼看著宋昭昭越走越近,她踉蹌著站起身來,作勢便要向外跑去。
卻不期宋昭昭快行兩步,攏裙抬腿,一腳踹在她的側腰上,竟將她整個人哐當一聲,踹飛出去,狠狠砸在一邊的錦榻上,又噗通一聲,滾落下來。
見此情形,榻前的沈千嬌神色一怔,連給軒轅聿施針都顧不上了,忙轉過身來,一雙看向宋昭昭的嫵媚明眸中忽地多了幾分興味。
“跑什麼?”
宋昭昭冷哂,邊用手指撫過墨玉如意,感受著指尖沁涼的觸感,邊緩緩踱步,來到那丫鬟身前。見那丫鬟雙手被捆,疼的扭曲了身形和五官,她徐徐蹲下身來,笑的陰惻惻:“昨夜,不是還要我的命嗎?眼下我的命就在這裏,有本事你倒是來拿啊!”
“大......大小姐......”
丫鬟被宋昭昭這一腳踹到發懵,張嘴喊了宋昭昭一聲大小姐。
她求饒的話,尚未出口,緊接著,便是啪的一聲脆響!
隻見宋昭昭眸華如電,狠狠甩了她一巴掌:“不對!重喊!”
“大......”
這丫鬟從方才醒來,腦袋就一直不怎麼清醒,剛剛被宋昭昭一腳踹懵,這個會兒又挨了一巴掌,忙磕磕巴巴的連忙改口:“王妃!”
“不對!”
宋昭昭冷笑,作勢又要動手。
見狀,丫鬟渾身哆嗦著,用力閉上眼睛,遮去眼底的驚恐之色:“二小姐饒命!”
她的一聲二小姐饒命,聽得榻前的沈千嬌疑惑蹙眉,也聽得宋昭昭舒展了眉頭。
“嗯......這就對了嘛!”
緩緩地抬起方才打人的那隻手,輕吹了吹,她十分滿意的點了點頭,施施然起身,從丫鬟身上抬腳邁過,喜服裙擺一甩,坐在了錦榻上,低垂眉眼,斂了眸華:“是你自己說,還是讓我打到你說為止?”
“我自己說!”
事到如今,丫鬟比誰都清楚,她為魚肉,宋昭昭手中握著刀俎,苦笑著躺在地上,她目光渙散,認命般道:“我也是被人脅迫的!”
原來,這丫鬟並非定國公的丫鬟,而是定國公,也就是宋昭昭大伯宋庭禮與外室所生之女,名喚宋清韻。
從宋清韻口中,宋昭昭聽到一個強搶民女,囚為外室的故事。
宋清韻的母親,乃是京城下縣一商女,卻因被宋庭禮看中,強行從下縣擄來收做外室,繼而有了她這連庶女都不如的外室女所出之女。
然,即便宋庭禮再如何寵愛宋清韻的母親,她的母親也不甘為定國公的外室,十數年她逃跑數次,都未能成行,如今更是重病纏身,日漸消瘦。
她如今隻有一個願望,便是隻求有生之年可以離開宋庭禮,落葉歸根。
而這一點,正好被定國公夫人趙氏所拿捏。
宋庭禮寵愛外室,對宋清韻倒也不錯,許她出門走動,甚至是經商......這讓趙氏十分嫉恨。
知宋清韻的母親,一心想要逃離,趙氏便許諾宋清韻,隻要她跟著宋昭昭一起到戰王府,找機會結果了宋昭昭,再給宋昭昭冠上一個逃婚不成,自戕而亡的名聲,便還她母親自由。
宋清韻深知此行凶險,原本不欲答應,奈何趙氏卻在給宋昭昭下藥之後,以她母親的性命相挾,逼著她以七巧的身份,跟著迎親的隊伍,進了戰王府......
“原來......”
聽完宋清韻斷斷續續的講述,宋昭昭回想著原主記憶中,素日如笑麵虎一般,疼愛晚輩的趙氏,在昨日天還未亮時,說她送嫁辛苦,讓她先喝一碗甜湯墊墊肚子的慈愛模樣,不禁涼諷一笑,“大伯母一開始,就沒打算讓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