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的長安城注定不會太平
長安縣令盧顯節在鴻臚寺南的茶棚下來回踱步
能在這權貴遍地、魚龍混雜的長安做地方官
敏銳的政治嗅覺是一項最基本的技能
早在董少卿給魏鬥煥送茶葉的時候,盧顯節就知道
自己的土特產,白送了
裴行遠在告訴自己,自己並沒有資格參與這場角力
這種隱晦的拒絕,已經算是給了自己很大的麵子
八年間,更直白的,盧顯節也不是沒聽過
但自己仍要做些什麼,這就像是一場賭局,誠然自己沒有資格下場,可若是喝彩聲喊得高,還是能有仨瓜倆棗的賞錢
“大人!”縣丞踉踉蹌蹌的跑來,險些摔倒在地“崔家大公子帶著家仆要衝卡,李班頭他們快擋不住了。”
盧顯節兩眼滿布血絲,麵沉如水在心裏飛快盤算著,片刻,咬著後槽牙擠出了一句話
“告訴李班頭,鴻臚寺周圍街坊不準放任何人進去!誰敢衝卡,即刻擒拿!”
縣丞怯生生的小聲道:“大人,那可是......崔昌文崔公子啊!崔侍郎......”
“本官知道!”盧顯節的聲音有些癲狂“傳令!傳死令!就算是崔遷山親自來,也不準放過去!”
“是是......”縣丞從未見過盧顯節如此模樣,他不敢觸這位老上司的黴頭,連滾帶爬的跑去傳令。
盧顯節感覺自己全身的力氣隨著這一道命令被徹底抽幹
在得知魏鬥煥帶人進了鴻臚寺的時候,盧顯節就帶人封鎖了鴻臚寺周圍所有的要道,禁止任何人穿行。
他是長安縣令,長安亂了,他有權這麼做!
但是後果......
盧顯節苦笑著癱坐在茶棚的躺椅上,兩眼怔怔的望著秋後的藍天
一個是當年威震大乾的“裴老虎”
一個是如今簡在帝心的“大紅人”
應該......不會讓自己失望吧......
“大人!大人!”
縣丞火急火燎的聲音又在盧顯節耳邊想起,盧顯節厭煩的沉喝
“不是告訴你不準任何人......”
“不是這事兒”縣丞罕見的打斷了盧顯節的話“是金吾衛董大人派人送來了一張紙條!”
董少卿!
盧顯節蹭的一下從躺椅上蹦了起來,劈手奪過縣丞手裏的紙條,隻是眼睛一掃,原本鎮定的雙手不由自己的顫抖起來
“讓曹縣尉帶上他的人,火速趕往鴻臚寺!備馬!備馬!”
盧顯節終於等到了這一刻!
衙役匆匆忙忙的帶過早已備好的鞍馬,而盧顯節在七手八腳爬上馬鞍的同時,還不忘將手裏的紙條撕個粉碎
......
鴻臚寺內,魏鬥煥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做“人力有窮時”
饒是自己驍勇,卻也架不住前仆後繼的黑衣人
魏鬥煥斜靠在假山上,勉強支撐著自己的身體
他記不清自己已經換了幾把腰刀,更數不清有多少把腰刀砍過自己
鮮血順著他的胳膊、褲腿流到地上,彙聚成了一灘腥臭的“小湖”
但屍橫遍地的鴻臚寺,早已讓他熟悉了這種味道
眼前的黑衣人或許是怯於他的凶狠,又或是也開始乏力
隻是用刀不斷地試探著魏鬥煥,消耗著他的體力
偶有貪功想要取魏鬥煥性命的撲上來,也都被魏鬥煥“以傷換死”的砍翻
飛矢的破空聲依然尖銳,伴隨著紮進肉裏的倒牙聲紮進魏鬥煥的身體
劇烈的痛楚仿佛喚醒了沉睡的巨龍
進步,亮刀
鋸齒般的刀刃劃過黑衣人的喉嚨,黑衣人的刀留在了魏鬥煥的肩頭
“嗬,嗬嗬嗬”
魏鬥煥笑著扔了手中的刀,血順著嘴角滴落,額間如第三隻眼的傷疤此刻也失去了猙獰。陰慘的笑聲讓在場的黑衣人隻覺得頭皮發麻
魏鬥煥伸手拔下肩膀上的刀,挽了個歪歪扭扭的刀花,橫刀胸前
“來!再來!”
誰都看得出魏鬥煥的強弩之末,誰都看得出魏鬥煥的大廈將傾
但誰都不敢上前砍下他慘白而淩亂的頭顱
已經有無數自認為看透魏鬥煥的人,已經變成一具死屍
而他,還活著
可魏鬥煥自己卻清楚,這句話,是自己最後的力氣了
一個黑衣人終於下定了決心,試探著挺刀直刺魏鬥煥的胸口
進步,上撩架開,下劃大腿,反手割喉!
魏鬥煥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但兩隻手卻像灌鉛一般沉重
他咬著牙,臉上的肌肉不住的顫抖
他拚命用盡全身的力氣,能做的,隻有緩緩放下輕薄的眼皮
嗬,真是可笑的穿越啊!
魏鬥煥在心中自嘲著,破風聲再次響起
他已經不在乎是死在刀下還是箭矢了
可是那方才近在眼前的刀卻遲遲沒有落下
耳邊紛擾的喊殺聲中,夾雜著不合時宜的激揚高喝
“長安縣令盧顯節,奉命討賊誅逆!”
這老滑頭......
隨著心裏的一聲笑罵,魏鬥煥徹底的失去了意識
......
春風般的暖意輕柔的籠罩著魏鬥煥的身體
香!異樣的香氣調皮的鑽進魏鬥煥的鼻子,輕輕的勾動著他的味蕾
魏鬥煥想循著香氣追去,卻發現自己失去了身體的知覺,掙紮半天,眼前的黑暗豁然驅散,淡藍色的紗幔高高的掛在頭頂
陌生卻又熟悉的感覺,讓魏鬥煥的腦袋有些發木,半天才輕笑了一聲
這是自己的臥室!
“人......人......”
魏鬥煥想像從前那樣叫人來,但每一次張嘴都牽動著身上隱隱作痛,微弱的聲音,讓他又想起了那個繡娘
“大人?大人醒了!大人醒啦!”
女孩兒驚訝、興奮又帶著哭音的聲音響起,魏鬥煥想側過頭去看看是誰,卻隻是扭動了兩下身體
忽地!悅心梨花帶雨的小臉兒填滿了魏鬥煥的視線!
憔悴,是魏鬥煥此刻唯一能形容悅心的詞。
“呀!大人真的醒了!管家!管......”
被哽住的聲音化作眼淚滴在魏鬥煥的臉上
魏鬥煥掙紮著,抬起手想安撫悅心,卻眼前一黑,什麼都看不到了,但耳朵卻能聽到
悅心驚慌的尖叫,嘈雜的腳步聲,器皿打翻在地的聲音,魏福好像在大聲的喊著什麼
自己的手腕被人抓住了,應該是郎中吧?手挺嫩,可手法真夠糙的......
旋即,魏鬥煥又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