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朝成元二十三年春,大乾皇帝禦駕西巡。
三月二十一,大乾天軍於大虎山大破西疆金戎三十萬大軍。
據傳,戰局最膠著之時,天子曾親臨戰陣,一戰生擒金戎國主。
四月初七,天子收兵,頒賞眾將士。
隨駕諸臣皆言班師。
帝不允。
五月初三,天子下詔,北狩九原。
六月二十七,都城長安多了一位新任巡街使。
據稱此子乃是皇帝陛下於戰陣之上金口擢拔。
從一個連隊正都不是的小兵,入選千牛衛。
曾侍衛天子左右,足足三月有餘。
長安城,錦玉坊。
織良成衣鋪的門外,剛才還在看熱鬧的百姓,已經都躲進了附近的店鋪。
因為金吾衛來了。
領頭的巡街使名叫魏鬥煥,身著金吾衛戎服,寬肩窄腰,虎臂猿體,身姿挺拔。
一雙劍眉之間斜插著一道半寸長的血色深痕,一看便是新傷。
好在他麵如冠玉,鼻若懸膽,倒是讓那道血痕少了幾分戾氣。
隻是,那雙眸子裏隱約翻騰著一絲懾人的寒意。
魏鬥煥對麵,則是一群趾高氣揚的家奴,正簇擁著一位貴公子。
敢與金吾衛當街對峙,何等的囂張跋扈。
“你一個小小巡街使,竟然敢管我家公子的事?”
“知不知道我家公子的家世門第?”
“知不知道我家大人的官品職司?”
魏鬥煥麵無表情,隻是右掌心輕輕摩挲著腰間的橫刀刀頭。
一個殘缺的狼頭。
眼前聒噪之人口中的公子,長衫折扇,錦帶玉冠,一臉輕浮浪蕩。
他對眼前的對峙看都不看一眼,隻一個勁地摸向旁邊的小繡娘。
“小娘子莫怕,跟本公子走一趟,準保你再不舍得離開本公子。”
那小繡娘此時梨花帶雨,雙臂又被人鉗住,嚇得臉色煞白,連聲都不敢出。
魏鬥煥眼角微微一跳,右手掌心輕滑,正握在刀柄上。
衣冠禽獸一樣的狗東西,金吾衛大將軍居然還想收為己用。
跟這種蟲豸一起,能搞好什麼政治?
“小子,問你話呢!”
那聒噪之人尖嘴猴腮看魏鬥煥的眼神越過自己,一直盯著自家公子,忍不住又上前一步叫喚道。
魏鬥煥這才斜睨他一眼。
尖嘴猴腮分明是讀書人打扮,腰間還懸著一枚小小玉佩。
別小看了這玩意兒。
玉飾乃是禮器。
在這個封建等級森嚴的時代,隻有貴族,士大夫,豪族富賈,最次也得是個良家子出身的文士,才有資格佩戴。
至於尋常百姓,以及那些下九流不入品的人,就算突發橫財,也沒這資格。
魏鬥煥有資格。
拿命換來的。
他隻知道自己奪舍了一個戰死沙場的小兵。
奪舍之後,為了活命,硬生生砍死了兩個拎著狼牙棒的大胡子。
在第三個大胡子衝上來時,他的刀卻卡在了敵人的肩骨中,隻能合身撲上去,用身上隻剩一半的鐵甲硬扛一刀。
再後來,好像兩個人就扭打到一起,掐脖子摳眼睛。
直到被一個身披華麗衣甲的將軍救下時,魏鬥煥都處於一種癲狂狀態......
“你啞——”
見魏鬥煥一直不語,尖嘴猴腮以為對方已經怕了自家公子,頓時更加狗仗人勢,一抬手指向魏鬥煥。
“嘎吧!”
一聲脆響,尖嘴猴腮的手指直接被魏鬥煥掰到了手背。
整個人也像被攔腰抽了一棍似的,雙膝跪地,腰身後折,恨不得後腦勺磕腳後跟。
“我是小小巡街使,七品小官。”
魏鬥煥微微低頭,眼神戲謔。
“閣下司職何處,品秩幾等?”
此時那尖嘴猴腮哪還說的了話,隻一個勁地發出慘叫,活像一隻踩了捕獸夾的猴子。
見他這副鳥樣,魏鬥煥鐵鉗一般的大手一鬆,一腳將他踢開。
“你又是什麼品秩?”
說話間,魏鬥煥信步向前,逼近那位貴公子。
“家父崔遷山。”
那貴公子不再目中無人,反倒挑釁地看向魏鬥煥,仿佛嘴裏蹦出的名字有千鈞之重一般。
“我知道。”
魏鬥煥依舊神色平靜,緩緩道。
“戶部右侍郎崔遷山,正四品下。”
“你是崔侍郎家的二公子,崔謹書。”
從一照麵時,魏鬥煥就已經認出眼前的這頭禽獸是哪家的紈絝。
當上這巡街使的第一天,就有人專門告誡過魏鬥煥。
長安城皇城在北,東富西貴,除了南城,到處都是皇親國戚,世家子弟。
出於某種目的,金吾衛甚至派專人教魏鬥煥在長安城裏認過門,識過人。
哪個坊裏住著哪家的貴人。
哪個坊裏的哪家商鋪是哪家貴人的財路。
但魏鬥煥不在意。
都穿越了還他媽前怕狼後怕虎,那他媽不是白穿越了?
何況,大乾朝此時需要一把火。
魏鬥煥淡漠地看著眼前人,就像是在看一堆幹柴。
反倒是身後的幾個金吾衛兄弟,在聽到崔謹書的身份後,都是神色一緊。
崔謹書終於收起了紈絝嘴臉,神色陰沉無比。
“你是誰?”
他眼神裏多了幾分探詢意味,沉厲的聲音仿佛夜梟。
這時,尖嘴猴腮連滾帶爬,躲到了崔謹書身旁。
“崔公子——”
崔謹書卻看都不看他,隻一腳將他踢開。
“沒用的東西。”
對崔謹書而言,那不過是圍在他身邊乞食的一條狗。
充其量算是條比較機靈的狗罷了。
這樣的狗,崔家門口哪天不得攆走十幾條。
但,打狗看主人。
崔家的狗,崔家宰了吃肉都行。
可要是隨便什麼人都能踢上來兩腳,那就是在踩崔家的臉麵!
眼前這武夫,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不但不有所忌憚,打了自己的狗,居然還敢堂而惶之地點破自己的家世。
崔謹書眼神閃爍,心念疾轉。
沒聽說金吾衛中的那幾位巡街使,有誰是高門望族子弟。
何況進身之階多的是,哪家的世家子弟又樂意整日裏在市井中巡街。
這家夥,究竟什麼來路?
“大人——算了。”
“崔侍郎可不止四品官那麼簡單!”
“河北崔氏世代望族,姻親故舊也都是郡望豪族......”
這時,金吾衛中一個年長的兄弟,借著這個空當,上前悄聲提醒魏鬥煥。
自家大人年紀輕輕,因著一場功勞,走了狗屎運一般甫登高位,難免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那侍郎大人家的公子,豈是隨便就能招惹的?
更何況,河北崔氏的分量,懂得都懂。
這大乾朝,三省六部九寺十六衛,多少人與崔家有關係。
世家大族在朝野間深耕了幾百年,能活到現在的,哪家不是盤根錯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