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的封後大典上,閻王的義妹變成一縷破碎的魂魄,哭哭啼啼地闖入大殿。
“雲靄姐姐,我已經聽從你的警告,不敢再愛閻君哥哥了,你為什麼還要打散我的百年修為,害我差一點魂飛魄散?
閻王大怒之下將我打入阿鼻地獄,要我無償義診一百名死囚,才肯放我出去。
十年後,他帶上黑白無常來接我。
看見我不計身份地為地獄中的罪犯割血治療,閻洛滿意地點點頭:“這十年將你改造得很好,隻有擁有一顆善心才配做我冥府的女主人。”
我無視閻洛張開的懷抱,親昵地挽著一具身體的胳膊:“夫君,回家我給你燉湯補補身子。”
閻洛雙目赤紅,一鞭子抽向那具身體:“孤讓你長長記性是為你好,你卻故意裝瘋賣傻來惡心孤?”
我發了瘋地撞開他,滿臉心疼地抱起那具身體:“休傷我夫君!”
隨後在閻洛崩潰的嘶吼中,將唇貼上了那張臉......
0
閻王突然降臨阿鼻地獄,地獄內頓時沸騰不已,一時不論是獄卒抑或是受罪的亡魂全都向著閻洛的方向匍匐長跪。
即便是我也不例外,我不得不匆匆給才放了血的手腕簡單包紮,隨後恭順地下跪。
眼底出現那雙熟悉的蟒紋靴,旋即下巴被鞋尖抬起,閻洛漆黑如墨的雙眸映出我狼狽的模樣,他的表情甚是滿意。
“雲靄,看樣子在阿鼻地獄的十年你並未仗著是孤未婚妻的身份胡作非為,反而學會了簡樸度日,與人為善,孤甚是滿意。”
我在地獄中學會了等級尊卑,平日連最低等的獄卒都不敢與之直視,更罔論閻王這等冥府之主,隻一味垂著眸子,不敢多看他一眼。
若是閻洛有心,便會發覺我微微顫抖的身子,可他沒有,一心覺得我這副低眉順眼的模樣順眼極了。
當即將我打橫抱起:“想必你也知曉當年的錯誤,孤大人有大量,免去你的刑罰,這便隨孤回宮罷。”
我哪裏敢高攀閻王大人,登時嚇得魂不附體,竟全然不顧形象地在他懷中拚命掙紮,閻洛一個不穩,我便重重地摔在了焦土上。
我痛得四肢都快散了架,半點不敢逗留,十分狼狽地爬回我的小醫館。
閻洛望著自己空落落的懷抱,眉宇間有些錯愕。
紫蘭仙子唇角一勾,卻裝出受傷的口吻:
“姐姐對不起!都怪我。”
“我當時隻想為自己討一個公道,要是早知道洛哥哥會那麼生氣,害得你現在這麼慘,我是死也不會開口的。”
她裝模作樣地抱住我不停抽泣,手指卻死死掐進我後背沒有愈合的傷口,鑽心的痛楚不住地襲來。
覆在我的耳邊惡毒地低聲道:“雲靄,被人踩到泥巴裏作踐的滋味怎麼樣?”
“記不記得那幾個差點扒了你的衣服淩辱你的獄卒,他們都曾受過你的恩惠,可那又如何?隻要我給點好處,他們就巴巴地湊上來討好我,你說在眾人眼中我和你究竟誰才是冥後呢?”
“男人留不住,人心也留不住,我要是你早就去死了。”
從看到紫蘭起,我周身的血液便仿佛凝固了一般。
我用力推開她,紫蘭順勢跌倒在地,委委屈屈:“雲靄姐姐,想不到十年不見,你還是不肯原諒我。”
話音未落,閻洛猛地一鞭子抽向我。
打神鞭威力無匹,我立刻飛了出去,重重地撞上醫館的牆壁,本就搖搖欲墜的屋子瞬間坍塌,數不清的木材和石頭如同雨點砸在我的身上。
02
閻洛心疼地將紫蘭抱在懷裏,對我怒目而視:“虧孤以為你已經收斂心性,沒想到你還是這般歹毒!”
“紫蘭雖隻是一介小小花妖,不比你貴為天界醫仙,但她心地善良,遠勝你百倍!”
就連黑白無常也紛紛麵露厭惡:“雲靄如此善妒,這等心胸狹隘之輩,怎配做我冥府的女主人?”
隨著他們三人的一言一句,愈發多的死囚圍觀而來,衝我指指點點。
阿鼻地獄又名無間地獄,被打入此地的罪犯永無出頭之日,因此這裏的亡魂各個心性涼薄,為了多活一天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一名獄卒跳了出來,一邊討好地衝閻王等人笑笑,一邊扯住我的頭發拖出廢墟:“我這就替紫蘭仙子好好教訓你這個賤人!”
我的頭皮幾乎要被扯下來,後背更是被焦土燙下一塊又一塊的皮。
然而眼見我的傷勢越來越多,閻洛忽然臉色一變,怒喝一聲將獄卒抽進忘川。
獄卒慘叫著被忘川腐蝕得魂飛魄散。
閻洛緊緊攥住我的胳膊:“你的仙力呢?為何不見你自動治愈自己的傷勢?”
我是天界雲彩修煉成人,天生具有極強的治愈能力,因此被賜為醫仙。
可是現在我的身子殘破不成人樣,卻不見半分恢複的仙力。
慌亂飛快地劃過紫蘭的臉頰,她搶先扒住閻洛的袖子哽咽道:“阿鼻地獄遍地焦土,白天極熱,夜間極寒,姐姐雖然是醫仙,但畢竟身子骨嬌貴,肯定是受不了的。總之都是我的錯,害姐姐被關進這種鬼地方受罪。”
“紫蘭仙子,這絕不是你的錯。”白無常憤憤不平地道,“依我看這根本就是她的苦肉計,故意收起仙力受傷好讓我們家大人心疼。”
“要知道阿鼻地獄正是因為環境特殊,才會是修仙之人絕佳的苦修之地,多少人想進還進不來呢。”
隨著白無常的一聲聲控訴,閻洛升起不久的擔憂化為烏有。
打神鞭卷住我的脖子,我被淩空帶飛,繼而又用力地摔在地上。
我的內臟幾乎要被震碎了,嘔出一口血,閻洛卻權當看不見,長靴踏在我的胸口,一寸寸下踩發力:“雲靄,做苦肉計就做全,你以為僅僅是這樣我就會原諒你了嗎?做夢。”
話音剛落,又一腳把我踹開來,露出一個殘酷的笑。
“那個誰,你過來。”
一個男性亡魂飄到我的麵前,我認出這是前不久才喝過我仙血的罪犯。
顯然閻洛也是從他身上發覺有我的氣息,不緊不慢地開口,全然不顧我泛白的臉色。
“你喝過這個女人的仙血,應當知道她的身份非比尋常。”
“孤現在給你一個機會——吃了她,她的全身靈力就全是你的了,不僅如此,孤還會放你離開地獄,像你們這種死囚最渴望自由了不是嗎?”
03
那個亡魂僅僅是掙紮了一下,便露出嗜血的麵孔向我步步逼近:“對不住了雲靄仙子,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全然忘了在他被岩漿炙烤得奄奄一息之際,是我割血喂他才活了下來。
我怔怔地看著眼前荒謬的一幕,如同有一把刀紮進了我的心口,不停歇地淩遲著我的心。
我不明白我何罪之有,竟落得這等境地?
我心如死灰地閉上了眼,心想或許死亡才能將我從阿鼻地獄解脫。
閻洛見我這副視死如歸的模樣,不禁有些慌亂:“雲靄,你什麼意思?你當真不怕死嗎?”
預想中的疼痛沒有降臨,就在亡魂的血盆大口即將咬住我時,一道金光倏地從我的心口爆發,生生將亡魂震飛出去。
我怔怔地望著心口,才想起那裏放著一根附著靈力的紅繩。
心口如同注入一道暖流,給了我無與倫比的安全感,令我不禁染上笑意:
哪怕不在我的身邊,我的夫君依然在盡他所能地保護我。
閻洛鬆了口氣:“我就知道,你這麼惜命的人,怎麼敢真的去死。”
紫蘭嬌滴滴地附和著:“我就說姐姐是故意裝柔弱的吧,她根本什麼事都沒有。”
閻洛卻意外地沒有回應她,轉而看向吐血不止的亡魂,眸色狠辣:“孤不過試探你幾句,你竟真的敢對孤的未婚妻子下手,實在可恨,該殺!”
說著又要高舉打神鞭,將這分明是奉命行事的亡魂打得魂飛魄散。
我再沒忍住地罵出聲:“你別再發瘋了!”
閻洛震驚地看向我,不敢相信我那聲嗬斥是針對他的。
我三兩下走到亡魂身邊探查他的傷勢,然後嫻熟地割開手腕,喂了他一口我的仙血。
這下莫說閻洛倒吸一口涼氣,連紫蘭都瞪大雙眼:“你瘋了?這個人剛才還要殺你,你做聖母也該有個底線吧。”
我置若罔聞,一待亡魂痊愈,立即伸出手:“答應給我的東西呢?”
那亡魂哪還敢多待,將一個布包丟給我後一溜煙地逃走了。
想到閻洛等人出現起便對我的不斷羞辱,我心中的怒氣蹭蹭地往外冒,轉頭怒視幾人:“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們隻是在拿我尋樂子,現在玩夠了嗎?玩夠了就滾!別再來騷擾我和我的病人。”
“雲靄!你放肆!”黑白無常大怒。
“病人”二字卻觸動了閻洛,他顯然是想起了自己當初說過什麼,忍不住笑了聲:
“知道你想出地獄,隻是沒必要這麼不擇手段吧?雲靄,你這番舉動真的很下賤。”
他定是以為我如此不顧尊嚴地救治一個方才還想殺了我的亡魂,一定是為了早日完成他為我設下的“救治一百人”的任務。
嘴上如此詆毀我,唇角卻止不住地上揚,認定我果真是愛慘了他。
我卻搖頭:“你誤會了,我救治此人隻是為了交換他手中的食人魚,來給我的夫君滋補身體。”
食人魚長於忘川,生性凶殘嗜血,但滋味鮮美無比,還能增長靈力,是阿鼻地獄十分難得的補品。
然而忘川河水會腐蝕生靈魂魄,即便是玉皇大帝跳下去都會魂飛魄散,因而釣一尾食人魚十分不易。
那個亡魂他想活命,我要活魚,於是達成了交易。
黑無常嗤笑出聲:“真是恬不知恥!我記得閻王大人並未成功與你舉辦婚禮,你竟連夫君都叫上了,我還從未見過這般不知自愛的女人。”
黑無常如此貶低我,閻洛聽來又是一道證明我對他有多用情至深的證據。
他受用地輕咳一聲,朝我張開了手:“好啦,孤原諒你了,快過來,讓孤好好看你。”
我卻徑直略過他的懷抱,餘光都不給他一個。
撲到一具迎麵而來的男性身體的懷裏,充滿依戀地道:
“夫君,你回來了。”
04
閻洛張開雙臂的姿勢僵在原地,動也不是,退也不是。
隻有紫蘭的驚叫異常尖銳:
“這是什麼呀?好生嚇人!”
阿鼻地獄裏麵目全非的亡魂千千萬,但此人的模樣無疑是最醜陋的一個。
我一心維護夫君,怒瞪紫蘭:“滿嘴胡說八道什麼!快向我夫君道歉!”
夫君卻按住我的肩膀,衝我擠出一個寬慰的笑,臉上的東西一塊塊掉下來,連黑白無常看了都錯開視線。
這張麵孔是如此可怖,然而在我眼中,卻再沒有比這更令人心動的了。
閻洛氣得兩眼發黑,想都沒想就將我奪了過來:“雲靄,你瘋了!你仔細看看你現在抱的是什麼東西?”
“孤就在你麵前,你卻去抱著那東西?你還有沒有點身為醫仙的自尊!”
我急忙揮開閻洛,一臉的警惕:“請您自重,我現在是有婦之夫,不要當著我夫君的麵與我拉拉扯扯。”
在閻洛憤怒的注視下,我嫻熟地挽起夫君的胳膊撒嬌:“夫君,今晚我們有魚湯喝了,就是可惜我們的房子又塌了,要勞你多等一會兒。”
那具身體不住地點頭,他的舌頭雖早已被腐蝕殆盡,說不了一句話,可他的一個眼神、一個舉動都在告訴我:他有多珍惜我。
他用力握住我的手,指了指廢墟,又拍拍胸膛,意思是包在他身上。
我破涕為笑,先前受的委屈煙消雲散。
“你還要演到什麼時候?”閻洛深呼吸好幾次,竭力克製自己保持冷靜:“孤不過是把你關進阿鼻地獄十年,來磋磨磋磨你的性子,又不是要你的命,你卻從一開始就在孤麵前裝瘋賣傻,現在還要找一具身體做自己的夫君來膈應孤?雲靄,孤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白無常觀察我良久,凝重道:“可是陛下,我觀雲靄的神態,不像是演戲。”
閻洛本想再嗬斥幾句,目光卻在觸及我遍體鱗傷的身子時,心臟猛地一揪,語氣也隨之軟了下來:
“雲靄,孤明白你這十年一定吃了不少苦頭,但現在不是鬧脾氣的時候,先隨孤離開此處,其他的我們再慢慢商議,行嗎?”
一聽要帶我出去,紫蘭頓時坐不住了。
“洛哥哥,雲靄最善演戲和詭辯,她對我做了什麼你難道又忘了嗎?”
“紫蘭仙子說得對,我就不信才十年過去,她就跟變了個人似的。”黑無常一心向著紫蘭,對我愈發厭惡,“幾棍子下去,她還能不老老實實?”
話音剛落,黑無常高舉哭喪棒打向我的頭頂。
夫君胸腔中發出一聲怒喝,將我護在身後的同時揮出一掌,正中黑無常的胸口。
黑無常被打得好半天都起不來,表情又驚又怒。
這一變故驚動了所有人,白無常想都沒想就衝上去為黑無常報仇。
夫君看似平平無奇,卻連黑白無常的聯手攻擊都能招架,甚至還隱隱占據了上風。
閻洛眉心一蹙,釋放了閻王的威能,一時夫君受到了壓製,嘔出幾口鮮血,不甘受伏。
我渾身一震,仿佛那流血之人不是對方,而是我自己一般。
不顧一切地要衝向他:“夫君——”
可閻洛卻抓住我的頭發,頂著眼尾的猩紅,狠狠甩了我一巴掌:“雲靄!你別再執迷不悟了!”
這一巴掌打得我整個頭都偏了過去,嘴角扯爛,世界一片眩暈。
可我的眼中隻有我那受了傷的夫君,解開了腕上的布條,鮮血淋漓地遞到夫君嘴邊:“喝下我的血就沒事了。”
夫君執拗地不肯喝。
我急得直掉淚:“你要是出了什麼三長兩短,要我怎麼辦?”
閻洛怔怔聽著我的柔情蜜語,整個人如同被雷劈了一般
然後,他像是什麼都明白了一樣,嘴角扯出玩味的弧度:“你真有這麼愛這個男人嗎?孤現在就把他殺了,看你能裝到什麼時候!”
霎時忘川掀起滔天巨浪撲向夫君。
就在忘川河水即將吞沒夫君之際,我飛撲到夫君的身前。
夫君的喉中發出焦急的“嗬嗬”聲,可我置若罔聞,反而如釋重負也似的依偎在他懷中,含笑落淚:
“夫君,別丟下我一個人。”
在閻洛撕心裂肺的呼喊聲裏,我將嫣唇貼在這張醜陋麵孔上。
05
忘川之水鋪天蓋地,將我們淹沒。
在忘川的腐蝕下,我和夫君的身體漸漸化作逸散的金光,又在空中交彙,融為一體。
我笑了:“你看,就連死亡也無法將我們分開。”
然而忘川卻被一陣強勁的靈力硬生生撕裂開來,我看到因強行突破而滿身狼狽的閻洛出現在我麵前,顫巍巍衝我伸出手:
“快隨我走!不然就來不及了!”
可忘川很快又壓倒閻洛將將施展開的屏障,我看到閻洛一臉痛苦,卻仍奮力地向我遊來,全然不顧渾身的傷。
夫君定定瞧著這一幕,忽然用力將我推開。
我猝不及防地被他推進了閻洛的懷中,立刻被閻洛展開的屏障保護起來,而那些被阻隔開的忘川之水則加倍地向夫君的身體湧去。
我明白了他想做什麼,莫大的恐懼瞬間湧入我的心頭:“不——”
忘川徹底吞噬了夫君的身體,他化作一縷強盛金光,繼而永遠消失在我的眼前。
我隻感到腦內轟的一聲。
夫君,死了。
我的夫君,他死了。
閻洛將我帶至安全地帶,我終於瘋了似的捶打他:“全都是你的錯!隻要你一出現,我好端端的生活就會分崩離析!閻洛你就是個災星!你就是個禍害!”
閻洛緊緊抱住我不肯鬆開:“雲靄,我在你眼中真有這麼不堪嗎?”
我重重甩了他一巴掌,直打得他頭都偏了過去:“你快給我滾!我恨死你了!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黑白無常震怒,飛過來要教訓我。
可我因傷勢過重加上情緒劇烈起伏,眼前一黑,昏倒在閻洛的懷中。
失去意識前聽到閻洛崩潰無助地嘶吼:“快傳鬼醫!”
就像失去了放在心尖尖上的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