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旁的完顏宗望微微皺眉,卻沒有立刻附和,而是低聲道。
“王兄,此人所發詔書已傳至江南。如今宋地百姓激憤,舊卒歸營,地方義軍四起——”
“宋人原本畏戰,如今卻似瘋了一般。”
“瘋狗咬人,也會咬得你掉層皮。”完顏宗翰冷笑。
他轉身望向大帳後方,那處用沉木圍起的重牢。真正的宋皇趙恒,正被幽禁其中。
“那人還在我營中,這個皇帝,不過是宗澤扶上去的替身。”
“你說說,一個假的皇帝,他也配帶起半個大宋?”
完顏宗望卻沒有急著回答。
他走上前一步,提起桌上的一封密報。
“可王兄你別忘了......咱們打的是大宋,不是一個人。”
“他是真是假,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讓原本爛泥一樣的朝堂,竟然......真變團結了。”
完顏宗翰神色微凝,緩緩坐回椅中,沉聲道:“你是說,若我們現在揭穿此人身份,反倒——”
“適得其反。”
完顏宗望點頭,眼中透出一絲狠意:“宗澤是老狐狸,若他敢拿個替身來扶皇,那他定早料到有人要查。”
“到時候咱們一揭,他那邊就能立馬把輿論引到金人詭計這邊。百姓非但不信,反倒更團結。”
“與其費盡心機打舌仗,不如直接——出兵。”
完顏宗翰眼中精光一閃,重重點頭:
“不錯!”
“用不著跟他們玩詭計。”
“兵者,國之大事。隻要我十萬甲騎南下,踏破臨安,假的皇帝也得死,真的百姓也會跪。”
“若大宋之地,能一鼓蕩平,又何需在那小皇帝身上繞彎?”
他大手一揮。
“傳我軍令——”
“春末之前,整軍五萬,由我親統南下。由宗望殿後,三路夾擊,目標——臨安!”
“敢阻者,殺!”
“敢議和者,殺!”
“宋人要翻盤?”
“我偏不讓他翻!”
完顏宗望聽罷,神情凝重,遲疑片刻,道:“王兄,要不要先試探一番?那宗澤......也不是省油的燈。”
完顏宗翰冷笑一聲:“試什麼?我們才是刀口上的人。他們不過是在找火種。”
“隻要我踏平江南,看他假皇帝還撐得起幾日天!”
與此同時,臨安皇城。
禦極殿。
殿門大開,滿朝文武齊聚,烏紗如林,氣氛卻異常沉悶。
趙恒端坐在龍椅上,目光沉靜,指節不動聲色地敲著扶手。
今日是他主動召集百官,商議一事——遷都建康。
大殿之上,群臣原本還帶著幾分疑惑與觀望,直到那道旨意由禮部尚書宣讀完畢,整個殿中才真正安靜了半息。
然後,便是如同鍋底翻開的吵嚷:“遷都?不可!”
“建康雖為六朝舊都,但江南地遠偏南,一旦遷之,恐生天下動蕩!”
“聖上初登大寶,正值用人謀國之際,怎能輕言遷離?”
人群中,黃潛善率先出列,麵色沉穩,眼中卻閃過一絲銳利。
“官家,臣鬥膽直言,此事——萬萬不可!”
他頓了頓,拱手深施一禮,聲若洪鐘。
“建康雖為重鎮,卻終非王氣所在,若遷之,乃國本震動,社稷動搖,百姓何安?軍心何歸?”
黃潛善話音剛落,殿中頓時如水麵落石,起了漣漪。
“臣附議!建康雖固,但遠於江左,陛下初登基不久,若貿然南遷,恐動搖朝綱,惹百姓驚疑。”
“若遷之,大宋豈非自斷北望之路?這不是退,是降啊!”
“請陛下三思!萬萬三思!”
幾名年老資深的諫官紛紛跪地,高聲疾呼。
一時間,朝堂之上跪倒一片。
有的是真心憂國,有的隻是隨大流,更有的......是早就接了趙構那邊的暗信,等的就是今天這一鬧。
趙恒坐在龍椅上,麵無表情,目光淡淡掃過那一片烏壓壓的腦袋。
他的手指還在緩緩敲著扶手,敲得人心煩意亂。
“汪大人。”他忽然點名。
汪伯彥從人堆中站出來,拱手道:“臣在。”
“你說說,為何不可遷?”
汪伯彥裝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拱手一拜,道:“官家,建康雖為六朝故都,然終非中樞所在。”
“如今北地未複,河山斷裂,臨安雖小,卻為根本之地。朝中百官皆在,百司齊備,戶部尚有餘銀,兵部尚有殘卒。”
“若此時棄之不顧,南遷建康,百官動搖、百姓惶恐、軍心亦散。”
“到時,民言一出,說官家畏敵南逃,朝廷何以自處?”
他說得義正詞嚴,聲情並茂,殿中不少人跟著點頭。
趙恒卻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半晌,緩緩開口。
“聽著是有幾分道理。”
他聲音不大,卻清晰透入殿中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趙恒略一頓,目光微轉,看向滿殿跪伏的群臣。
“隻是——”
他指節在扶手上敲了敲,聲音如寒風拂骨。
“諸位都在勸朕‘三思’,可朕要問一句,咱們臨安,真能守住幾日?”
一瞬間,大殿上原本熱烈的勸諫聲,竟像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驟然冷卻。
有人咳嗽,有人低頭,有人眉頭直皺,卻無一人敢答。
趙恒瞧在眼裏,心裏冷笑一聲。
這些人,有幾個是真想護大宋?還不是各懷鬼胎。
他緩緩起身,明黃的龍袍微微蕩開褶皺,聲音低沉而有力。
“朕問你們,朝廷剩下多少銀兩?”
戶部尚書臉色發白,顫顫巍巍上前一步,低聲道:“啟奏官家......戶部庫存......不足四十萬貫。”
“四十萬?”趙恒輕笑。
“打一場仗夠不夠?”
戶部尚書額上冷汗直流,聲音像蚊子似的:“恐......恐怕......”
“恐怕連軍餉都發不起了吧?”
趙恒眯著眼睛,一步步往下走,腳步聲在空曠的大殿裏敲得人心跳如鼓。
他走到跪地的黃潛善跟前,居高臨下地望著這個老狐狸。
“國庫空虛,兵馬疲憊,臨安三麵無險,北門薄弱如紙。真要金人南下——諸位,是想死守臨安,還是眼睜睜看著本朝斷送?”
大殿上死一般沉默。
黃潛善暗咬牙關,抬頭急聲道:“官家,金人未必真能迅速南下!隻要我朝上下同心,固守臨安,未嘗不能......”
趙恒冷笑,打斷了他。
“同心?”他幾乎是譏誚地重複了一遍,目光一一掠過那些麵帶惶色的群臣。
“今日朕提遷都,爾等便群起而攻之;若真到了生死存亡之際,還指望你們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