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賤人,還愣著做什麼?」
崔錦鸞坐在暖閣裏,裹著狐裘,手裏捧著熱茶,紅唇勾起一抹冷笑,
「今日賞花宴,諸位崔錦鸞可都等著看你的『冰上舞』呢。」
我跪在湖邊,凍得發青的指尖死死攥著那件幾乎透明的紗衣,聲音發抖:「夫人,湖心的冰太薄了,會裂的。」
「你這樣的下賤胚子,也配跟我說『不』?」
「你昨日不是還和老爺吟詩作對,風雅得很嗎?」
「今日我倒要看看,你這『才女』的舞姿,能不能讓湖裏的魚都為你喝彩!」
她轉頭對身後的婆子道:「給她換上衣服,拖到湖心去。若是跳得不好,今晚就扔她去喂後院的野狗。」
我顫抖著穿上那件紗衣,寒風像刀子一樣刮過皮膚。
每走一步,凍傷的膝蓋都鑽心地疼。
湖心的冰麵在腳下發出危險的「哢哢」聲,我強忍著刺骨的寒意,勉強擺出起舞的姿勢。
紗衣薄如蟬翼,幾乎遮不住身子,寒風吹過,衣料緊貼在皮膚上,引來岸邊一陣陣下流的笑聲。
「瞧瞧,不愧是青 樓出來的,穿成這樣也敢上台麵!」一位貴婦用團扇掩著唇。
「沈夫人真是大度,」
另一位夫人陰陽怪氣地笑道,「若是換作我,早把這等醃臢東西打發出府了,哪還能容她在眼前晃悠?」
我聽見崔錦鸞捏碎茶盞的聲音。
「跳啊!」她厲聲喝道,「不是花魁嗎?今日就讓大夥兒都開開眼!」
我咬緊牙關,忍著膝蓋的劇痛抬起腿。
冰麵在我腳下發出不祥的「哢嚓」聲,我下意識望向暖閣。
沈硯之正與幾位官員推杯換盞,臉上堆著諂媚的笑。
「沈大人好福氣啊!」
一個滿臉油光的官員摟著他的肩,眼睛卻黏在我身上,「府上竟藏著這樣的尤物,難怪平日不肯帶出來見人!」
沈硯之笑容僵了僵,還沒開口,崔錦鸞就嬌笑著接話:「王大人說笑了,不過是個玩意兒。您若喜歡,待會兒讓她給您斟酒。」
「那敢情好!」王大人興奮得臉上的橫肉都在抖,突然高聲嚷道:「小娘子,把裙子撩高點!爺們兒瞧不清!」
滿座爆發出一陣哄笑。
翠柳立刻衝到冰麵邊緣,尖聲道:「沒聽見王大人的話嗎?把腿抬起來!」她抓起一把碎冰砸過來,「裝什麼清高!你那些伺候人的本事呢?」
我渾身發抖,卻聽見崔錦鸞慢悠悠補了句:「各位大人有所不知,這賤婢最會拿喬。當初勾引我夫君時,可是連肚 兜都敢往外送呢。」
沈硯之猛地嗆了口酒,在眾人曖昧的目光中,竟也跟著幹笑兩聲:「陳年舊事......喝酒,喝酒。」
可那肚 兜,明明是翠柳偷走誣賴我的。
冰麵在腳下發出細微的碎裂聲,我的眼前卻浮現那年冬夜。
「阿阮,等我高中......」
少年沈硯之喘著粗氣,滾燙的唇貼在我耳畔,「定讓你做最風光的狀元夫人。」
那時我攥著被扯破的衣襟,忍著疼對他笑:「我等你。」
十年啊。
我在青 樓賣唱賣笑,被客人摸一把手都要吐半日,卻死死守著最後一道底線。
那些恩客罵我「假清高」,老 鴇用藤條抽得我後背沒一塊好肉。
最難的那年,我甚至典當了娘親留下的玉簪,就為給他買一套《四書集注》。
寒冬臘月裏,我穿著單衣在雪地裏唱曲,凍僵的手指連琵琶弦都撥不動。
「愣著幹什麼?跳啊!」崔錦鸞的怒喝將我從回憶中拽回。
我望著冰麵下漆黑的湖水,突然笑出了眼淚。
沈硯之最清楚——
我臟了身子嗎?沒有。
我負了誓言嗎?沒有。
冰麵終於承受不住,在我一個轉身時驟然碎裂。
冰冷的湖水瞬間吞沒了我,刺骨的寒意像千萬根針紮進皮膚。
我掙紮著浮出水麵,卻聽見岸上一片哄笑——
「喲,還演上『洛神出水』了!」
「沈大人,你家這花魁可真是花樣百出啊!」
我拚命拍打水麵,凍僵的手指卻抓不住任何東西。
身體像鐵鏈般拖著我下沉。
透過晃動的冰層,我看見沈硯之猛地站起身——
卻又在崔錦鸞一個眼神中緩緩坐下。
崔錦鸞嬌聲問,「夫君?怎麼了?」
他喉結滾動,最終端起酒杯:「......無事。」
多可笑啊。
我這一生最幹淨的十年,換來的竟是滿座看客的嬉笑。
連死,都成了他們宴席上助興的餘興節目。
湖水灌入鼻腔的刹那,我突然不再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