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內,沉默了片刻。
隨即,響起劉據略帶遲疑的聲音。
“許先生,這......”
“他是君!是父!是生我養我的父皇!!”
“我怎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這將君臣父子之倫常置於何地?我要是做了,豈不成了不仁不義不忠不孝之徒?”
聽到這,霍光的心裏終於鬆了一口氣,但偷偷看向劉徹,卻發現劉徹的臉色更陰沉了幾分。
“哎喲我的天嘞!”
許辰氣得從搖椅上坐了起來,講了半天,結果劉據是半句也沒聽進去啊!
他本是現代穿越而來,成了西漢太子劉據的門客。
可誰知剛到這裏,就趕上了巫蠱之禍,太子劉據因為為大姨夫公孫賀說情,被劉徹一氣之下下了大獄,連帶著東宮都被暫時封禁。
他作為門客,自然也一起遭了殃。
熟知巫蠱之禍結局的許辰,自然不會坐以待斃了。
所以,這幾天以來,他一直都在做劉據的思想工作。
“說你迂腐是一點兒都沒錯啊。”
“我早就跟你說過了!這不是什麼不仁不義,不忠不孝!這是權宜之計!”
“是為了挽救衛家滿門!是為了保全你自己和你的妻兒,是為了拯救數以萬計的官員和百姓,懂嗎?”
“你想想!江充、蘇文、劉屈氂、李廣利之流,哪個不想置你於死地?”
“你爹那老畢登如今偏聽偏信,一旦讓他們得逞,巫蠱之禍擴大,牽連者將何其眾多?到時候血流成河,屍橫遍野!那才是真正的人間慘劇!”
許辰的聲音如同重錘,一下下敲擊著。
“你自己不也說了嗎?你父皇窮兵黷武,百姓早已苦不堪言,長此以往,大漢危矣!
“這種時候,你不上誰上?這是為了延續大漢國祚啊!”
“許辰說著,又揪了兩顆蒲桃送.入嘴裏,這才繼續教訓起劉據來。
“大丈夫行事,當斷則斷!豈能......噗......哎喲這顆蒲桃咋滴這麼酸......豈能拘泥於這些繁文縟節,婦人之仁?”
“這所謂的‘小節’,與天下萬民、大漢江山相比,孰輕孰重,殿下難道還分不清嗎?!”
“......”
牢房外,劉徹的呼吸猛地一滯。
一開始的時候,他聽許辰稱呼自己叫什麼老畢登,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但總覺得不是什麼好話。
但正要發怒,結果又聽到了許辰後麵教訓劉據的這番話,頓時讓他身形一頓!
尤其是那句“大丈夫行事,豈能拘泥於小節”,簡直說到了他的心坎裏!
想他劉徹一生,何曾被所謂的“仁義道德”束縛過手腳?為了大漢的強盛,他什麼手段沒用過?什麼代價沒付過?
這人......倒有幾分膽識!
可再一想到自己那兒子的反應......
劉徹眼中的那絲複雜瞬間被濃濃的失望和怒意取代。
“廢物......”
“誰?!”
牢房內的許辰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警覺的看向外麵,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
霍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驚恐地看向劉徹。
“噤聲!”
劉徹眼中厲色一閃,猛地抬手製止了霍光任何可能的動作,同時自己也屏住了呼吸,側耳傾聽。
他此時內心疑竇叢生,他要去甘泉宮的打算,尚未對任何人提及,這個人是如何得知的?
所以,他要繼續聽下去。
另一邊的牢房內,短暫的寂靜後,劉據的聲音再次響起,還是帶著深深的遲疑。
“先生......您的心意我明白。”
“但我隻想勸諫父皇,讓他施行仁政,讓百姓得以休養生息......我絕無取而代之之心!”
“無論如何,他終究是我的父皇啊......”
“哎喲,得了吧你?”
許辰直接打斷了劉據,無奈的翻了翻白眼。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他撚起旁邊的甜棗扔進嘴裏,不緊不慢的再度開口:
“我且問你,你如何看待那早已覆滅的大秦,如何看待那始皇帝,嬴政?”
劉據一愣,顯然沒想到許辰會突然問起這個,他皺了皺眉,幾乎是下意識地回答:
“秦始皇?自然是暴虐無道!”
“他焚書坑儒,嚴刑峻法,苛政猛於虎!若非如此,天下怎會大亂?”
“最終,還不是我大漢高祖皇帝順天應人,取而代之,方才有了今日之盛世。”
“先生,這也有爭論嗎?”
劉據說完,似乎不明白許辰為何有此一問,還多問了一句。
“錯!大錯特錯!”
許辰眼皮也沒抬一下,換了條腿給劉據捶著,這才細細道來。
“你呀,隻知其暴,可知其功?”
“在始皇帝一統天下之前,那可是真真正正的天下大亂!春秋無義戰,戰國更是征伐不休!七國爭雄,哪一年不是烽煙四起,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
“數百年間,死於戰亂的生靈何止千萬?!”
“是他!秦始皇!結束了那數百年的戰亂,滅六國,一統海內!這才奠定了今日華夏一統之版圖!”
“是他!書同文,車同軌,統一度量衡!這才讓我華夏文明得以凝聚,傳承至今!”
“如此功績,豈是‘暴虐’二字可以概括?”
“要我說,稱他一聲‘千古一帝’,又有何不妥?!”
牢房外的劉徹,聽得是眼皮猛跳!
這番對秦始皇的評價,大膽且狂妄!卻又......好像有幾分道理!
這時,隻聽牢房內的許辰話鋒陡然一轉,竟是直接指向了劉徹自己!
“話說回來,你爹那老畢登,其實與那始皇帝是何其相似?”
“你們都說他窮兵黷武,勞民傷財!”
“可你們想過沒有,若非陛下雄才大略,若非衛大將軍,若非冠軍侯!他們三次犁庭掃穴,深。入漠北,浴血奮戰,哪有今日大漢穩固的疆域?!”
“想當年,匈奴鐵蹄何等囂張?動輒南下劫掠,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兵鋒甚至幾度威脅長安!邊疆百姓,何曾有過一日安寢?”
“現在呢?!”
許辰斜眼瞥了一眼劉據,見對方似乎有所動容,繼續說道:
“匈奴主力遠遁漠北,隻能苟延殘喘!河套之地,漠南之地,盡歸我大漢!”
“百姓是苦了些,賦稅是重了些,但他們不必再時時麵臨匈奴的屠刀!生命財產得以保全!”
“陛下打的不僅僅是匈奴!更是打出了我煌煌大漢的國威!打出了我華夏民族數百年來的憋屈和怒火!打出了‘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的赫赫聲名!”
“要我說啊,你爹的功勞,同樣足以彪炳史冊,功蓋千秋!!”
“......”
牢房外,劉徹的身軀,竟是微微一顫!
他猛地抓緊了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粗重的呼吸聲在寂靜的廊道中響起,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
一股難以言喻的激動和......委屈,如同決堤的洪水般瞬間衝垮了他堅硬的心防!
這世上,竟還有此懂朕之人!
他劉徹自繼位以來,夙興夜寐,勵精圖治,為了北擊匈奴,為了開疆拓土,付出了多少心血,承擔了多少罵名?
朝堂之上,那些飽讀詩書的儒生,除了勸諫他“與民休息”,指責他“窮兵黷武”,還說過什麼?
他們懂什麼?他們隻看到眼前的賦稅徭役,隻看到一時的民生艱難,何曾看到過邊疆烽火連天的慘狀?何曾理解過他為了一勞永逸解決匈奴之患,為大漢打下萬世基業的苦心?
這一刻,劉徹差點沒衝到隔壁,想要親自看看那個太子的門客,到底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