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死了。
我媽說他是違背了村裏的規矩,遭到了老祖宗的天罰。
這樣的人,死後棺木是不允許被打開的。
可就在我守靈的第七天。
棺木突然自燃,隻留下了一件沾滿灰燼的血衣。
1、
我媽電話打過來的時候。
我愣了好久,怎麼都不敢相信那個從小都護在我身前的弟弟怎麼就突然沒了。
“哎呦!還不是因為你弟弟不肯結婚啊!”
“那小時候就定下的婚事,他說不結就不結了,這都是他的報應!”
我一時無話可說。
村裏的這些陋習我一直是知道的。
凡是剛出生的娃娃,隻要年紀夠了五歲,就會被許下娃娃親,無論雙方認不認識,也不管孩子是否知情。
如果要是有人敢不遵守這樣的規矩,那就是對老祖宗的不敬。
可要說我弟是因為這事沒的,我說什麼都不相信。
畢竟如果真的有天罰的話,當年我就應該被祖宗奪走這條命,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還能活生生的回來給我弟送葬。
“你個混球,那還不是老祖宗當初見你還是個女娃娃這才放過你唄。”
“可別再瞎說這些冒犯老祖的話了嘞,我的小姑奶奶!”
我媽不客氣的打了我一下。
我吃疼的嘶了一聲。
阿爸就坐在飯桌邊,沉默的不發一言。
“既然回來了,就多陪陪林仔。”
“他這幾年一直念著你。”
我看了眼放在院子裏的棺材。
因為犯了忌諱的緣故。
家裏甚至都沒有給我弟設個靈堂。
院裏隻有一堆親戚指指點點的對話。
這時,其中一個親戚的打量讓我不適的偏過身體。
“你就是林仔他姐吧?”
“看著不像是不守規矩的人啊。”
“要我說啊,你們家也真是翻天了,老祖宗的話一個一個的不聽,我真不知道你阿爸阿媽生下你們圖的啥,圖你倆姐弟不聽話嗎?”
我一口悶火沒發出來。
許是我的沉默沒能讓王嬸得到想要的反應,她的臉上看起來有些失落。
“唉,要我說你弟也是活該。”
“人好好一姑娘,長得也不錯,還是在外頭讀書讀出了點名堂的,他咋就瞧不上呢?”
“還偏偏要去外頭玩那些臟女人,這不是把那姑娘的臉麵按在地上碾嗎。”
她說到這倒是讓我有些困惑了。
印象裏,我弟不是這樣會亂來的人啊。
王嬸子又往我耳邊湊近了些,神情還有些緊張。
“其實你弟逃婚這也沒什麼,但偏偏他去年的祭祀上公然挑釁老祖,你說,這不是報應是啥嘞。”
我楞住。
懵了一圈也沒想到還發生了這樣的事。
“這老祖宗就這麼厲害嗎?不聽他話的人都得死?”
“這也太沒人性了吧!?”
我問出了心底的疑惑,卻沒能等到對方的回答。
反倒是眼底的肅色讓我為之一震。
王嬸威脅的瞪了我一眼。
“死丫頭,之後可別再說這種話了。”
“我可不想被你拉下水!”
她說罷,警惕打量了一圈周遭的環境,確認沒人偷聽之後這才緩緩鬆了一口氣。
“咱老祖可是被供奉了百年的天神,之前那些褻瀆過神靈的,可全都沒了!”
2、
王嬸的話讓我有些震驚!
全都沒了!?
這簡直太荒謬了吧!
第二天一大早,我弟的棺前圍滿了人。
“這棺之前沒人開過吧。”
這話聽起來像是在問所有在場的人,可村長的目光卻死死的釘在我的身上。
像是在質問我。
我搖了搖頭,他這才淡淡的瞟了我一眼,隨後和我爸說話去了。
“老宋啊,要不是看在我倆的感情上,這趟活我是說什麼都不會上趕著來的。”
從我記事起,我爸和村長的關係就很好。
他這次會來給我弟的棺材去晦氣,倒是不意外。
我爸忙不迭的點了點頭,給他這個好兄弟塞了個紅包。
村長輕輕掂了掂重量,滿意的裝進了屁股兜裏。
“這就是你閨女吧,去穢之後她得守著這棺守夠七天才成。”
“隻有親兄妹才能克製住這棺的煞氣。”
“要是有一天缺了的,那可是會讓整個村子的人都遭殃。”
我爸神情嚴肅,立馬保證這幾天絕對不會讓我出去。
這儀式聽起來唬人,其實也不過是拿著幾株艾草葉燒成灰撲到了我弟的棺材上。
趁著外頭滅火的功夫,村長把我爸叫了出去。
也是這個時候,我才注意到了這棺材的不對勁。
照村裏喪葬習俗,凡是年紀不過三十就死了的人,棺材都會小一些,棺木的選料也會偏向淺色。
可我弟這口棺材,卻出奇的大,連木頭的顏色都比我之前見過的老人棺材還要深。
我慢慢蹲下身,仔細打量起眼前這口古怪的棺材。
下一秒,我猛的怔住。
這棺材怎麼還會有血!?
如果不是我彎下腰來,怕是極難被人發現。
看樣子,像是從棺材裏流出來似的......
身後傳來的腳步聲讓我暫時歇了打探的心思。
還沒等我站直身,一股大力直接給我推到了地上。
胳膊肘撞到石頭上,我痛的嘶出了聲。
“你是不是亂摸了!”
我被村長要殺人的眼神下了一跳。
背後的冷汗直流。
我忙故作慌亂的搖了搖頭,“沒有,我隻是有點想我弟了,他之前一直想讓我多陪陪他來著......”
聽到我被嚇出的哭腔,村長狐疑的偏過頭。
我阿爸也有些不能理解,畢竟在我們這村子裏,摸棺材也是傳達對死者的悼念。
村長怒其不爭的衝我歎了口氣。
“孩子,我也是為了你好啊。”
“你弟和別人不一樣,他是得罪了老祖宗的人,摸了他棺材的人,那是會染上黴運的啊!”
院子裏的人一聽,立馬離那棺材遠遠的,生怕被波及到。
話雖如此,可我總覺得他這句話別有深意。
不像是在為了我好,反而像是在拚命的在我麵前掩飾些什麼。
那些血,難不成和村長有關係......?
3、
自村長說過我弟的棺材不能輕易靠近後,每天來家裏的人都少了很多。
除了我弟之前說的那門親事。
幾乎每天女方的爸爸薑叔都會來鬧上一鬧。
我爸媽自知理虧,每次也隻是悶頭受著。
“就因為你家這爛貨,小時候就娘們唧唧的,現在一死了之了,我閨女還得給他守活寡!”
“合著這所有的便宜都被你家占了是不是!”
又拿我弟的性格說事兒。
他隻是待人溫和了些,怎麼就算不上男人了!
薑叔越說越生氣,一雙眼睛都急紅了許多。
偏偏他那不爭氣的女兒還一直在拉著他。
“爸,算了吧,我沒關係的......”
聽人這麼一說,我爸更愧疚了。
當即拍板準備給人點補償。
“老哥,確實是俺家的不是。”
“你看這麼著,我給小月五萬塊錢,就當我賠禮了不是。”
五萬塊。
對於我這對還在務農的父母來說,根本就拿出來。
他們這是把算盤打在我身上了。
薑叔一聽,更不樂意了。
“才五萬!你打發叫花子呢!我養了二十多年的閨女,你們就給五萬!”
“人販子都比你們大方吧!”
我不適的皺了皺眉。
打從我有記憶起,村裏的這些叔叔爺爺就是這樣說話,就連我爸也是。
他們把這視為男人的尊嚴和榮耀。
覺得這是一種地位的象征。
而他們的妻女在他們的淫威之下,也會變得更加的小心翼翼。
果不其然,薑月不自覺的抖了一下。
我爸見這一時打發不走,便隻好將人暫時留下來吃晚飯。
趁著兩人喝酒的功夫,我忙把薑月拉到一旁,試探性的問了一嘴。
“你知道我弟到底怎麼沒得不?”
我到現在也不相信我弟是因為那種荒謬的理由死的?
薑月表情滯澀。
雙指不停地來回攪動,似乎陷入了極大的掙紮漩渦裏。
她這樣的表現,再一次印證了我心底的猜想。
“雲姐,我......”
她開口的那一瞬間,我爸和薑叔進來了。
“宋雲,我和你媽決定了。”
“林仔的喪事結束以後,你就帶著小月出去給她安排份工作。”
“你不是在外頭來了個小工作室嗎,就帶著人小姑娘出去見識見識,每個月給她開個五六千塊的工資就成。”
我爸這幅理所當然的模樣差點沒給我氣笑了。
當初是他們說我走了就讓我絕對不要再回來的,還說我隻能死在外頭。
現在我弟死了,家裏沒人給他們養老了倒是想起我了。
還恬不知恥的跑到我麵前了在別人麵前故作大方。
“爸,當初是你說的吧,你之後要是會找我要錢,那你就去吧豬圈的屎給吃光。”
“現在你讓我給薑月安排工作,是不是打算今晚就去吃呢。”
我雙手環胸,眼瞅著我爸的臉色變得鐵青。
他氣急敗壞,可又礙著外人在,不得不咽下這口氣。
他丟不起這個人。
薑叔見狀,忙拉著小月的手就要離開。
我阻攔不急。
匆忙間,倒是被薑月塞了張紙條。
“明晚,上山。”
明天?
那不是我弟頭七的最後一天嗎?
4、
守靈的第七天。
我媽起了個大早,把家裏的最後一頭豬給殺了。
鼻頭插著大蔥的豬頭,正對著我弟的棺材,像是生與死之間的最後一道坎。
“宋雲,今晚是你弟在這人世的最後一天。”
“你絕對不能離開這個棺材半步。”
村長厲著眉頭,一瞬不瞬的盯著我麵前的棺材。
他從懷裏掏出了一個石牌。
“人死後的第七天是戾氣最重的時候。”
“這上頭有老祖宗的福蔭,可保你今晚不被你弟的煞氣所擾。”
我小心翼翼的接過,破有種大石落地的感覺,好似是真的害怕被我弟波及。
隔著老遠的距離,我都看到了薑月的身影。
她的神情看起來很是複雜。
我點了三炷香遞給她,她卻抗拒的搖了搖頭。
“這是給死人的。”
我有些意外。
這種話,我倒是曾在別的追悼會上聽到過。
大都是不願麵對摯愛死去的托詞。
沒想到薑家還能養出這樣的女兒,對我弟用情竟然這麼深。
我空泛的內心一時有了些慰藉。
好歹在這個人人都視我弟為災禍的地方,還有人能和我一樣,在心底永遠有一塊地方空出來留給我弟。
“哼!沒出息的死丫頭,竟然會對這種娘炮念念不忘。”
“女人,就該找個陽剛點的男人!而不是這種軟不拉幾的慫貨!”
我聽的一腔怒火。
從我弟生下來的那一天起,村裏的人就沒有不拿他性格來說事的。
要不是薑月在一旁拉著,恐怕我早就上去給人一拳了。
“雲姐,別激動。”
“林哥肯定也不想看到你這樣子。”
我隻得作罷。
月色高懸,晚上十二點,七天的守靈終於還是在這一刻畫上了句號。
抬棺的人如約而至。
我將石牌歸還後便自覺走到隊伍之後。
以村裏的習俗,送棺的這條路,女子便不可再踏入。
可我還是念著薑月給我的那張紙條,偷摸跟著上了山。
幾個抬棺的大叔不知嘀嘀咕咕說了些啥。
“不是說這棺不讓開的嗎?”
“咋的村長還讓我們一會找把斧頭給他嘞?”
斧頭?撬棺?
可還沒等我整理出思緒,意外先發生了。
“啊!這棺材咋起火了嘞!”
眼前的火光幾乎照亮了周圍所有的黑暗。
我驀的想起我來這的緣由。
像是薑月一早便知曉了這會發生什麼事。
幾個叔叔都慌了神。
眼中也漸漸染上了幾絲恐怖與害怕。
薑叔也在其中,他顫抖著手,試探性的撥開那早已燃盡的木炭。
我猛的瞪大眼睛。
那下麵竟然埋著一件血衣!
我強忍著惡心,果不其然,其他幾人和我也是一樣的反應。
“完了完了!這是祖宗罰錯人了啊!”
“這是林仔在借屍還魂啊!我們全都完了——!”
和他們的慌亂不安不同,我怔愣抬頭,卻驀的和同樣站在對麵看戲的薑月對上了眼。
她竟然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