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牧野的房間不大,陳設極其簡單,一張嘎吱作響的單人木板床,床板似乎有些不平,鋪著洗得發白的舊床單。
一張掉了漆的棕紅色書桌靠牆放著,桌麵上除了幾本封麵泛黃、書頁卷邊的機械類技術書籍,還有一個搪瓷缸子和一盞老式台燈。
旁邊是一個樣式老舊、櫃門都有些關不嚴實的木頭衣櫃,縫隙裏能看到疊放的幾件藍色工裝。
牆上貼著幾張當時流行的電影明星海報,印刷略顯粗糙,卻給這個簡樸甚至有些寒酸的房間增添了一點屬於年輕人的氣息和色彩。空氣中漂浮著淡淡的灰塵味,混合著肥皂和舊書報紙特有的氣味。
於小劍一進屋,眼神就不自覺地像探照燈一樣,滴溜溜地轉動著,飛快地四處瞟著,視線貪婪而又緊張地掃過每一個角落,尤其是在那張單薄的床鋪底下和衣櫃的陰影角落來回逡巡,鼻尖甚至微微翕動,似乎在尋找著什麼絕佳的、不引人注意的藏匿地點。
他那雙總是顯得有些渾濁的眼睛裏,此刻閃爍著一種混合了興奮、恐懼和惡毒的光芒。
徐牧野假裝沒看見他那副鬼鬼祟祟、做賊心虛的模樣,臉上甚至帶著幾分真誠的關切,十分“熱情”地招呼他坐到吱呀作響的床沿上,還特意從桌上那個破舊的暖水瓶裏給他倒了杯溫熱的白開水。
“來,小劍,喝口水潤潤嗓子。別著急,咱們坐下來,仔細想想,肯定能想到點什麼。”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去中福路上的事情,話題圍繞著采購的細節、招待所的環境等等。
於小劍明顯心不在焉,屁股在床沿上挪動了好幾次,仿佛屁股底下有針紮一般。
眼神更是飄忽不定,幾乎不敢與徐牧野對視超過一秒鐘,時不時地就往床鋪底下和那個舊衣櫃方向瞟,好像那裏藏著什麼寶貝似的。
回答問題也是顛三倒四,前言不搭後語,額頭上甚至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在燈光下格外顯眼。
手心也全是汗,他下意識地在褲子上擦了好幾次。
徐牧野則顯得很“投入”,甚至比白天在廠長辦公室時還要“急切”,不停地引導著話題,故意回憶著一些看似重要實則無關緊要的細節,比如路上遇到的那輛拋錨的拖拉機具體是什麼牌子的,招待所那個胖服務員說話的口音是哪裏的等等,看似在拚命努力地尋找線索,實則在暗中不動聲色地觀察於小劍的每一個細微反應,並且穩穩地拖延著時間,等待著最佳時機的到來。
“......說起來,那天晚上招待所走廊裏好像特別安靜,我記得連個腳步聲都沒有,安靜得有點瘮人,你說奇怪不奇怪?”
徐牧野貌似無意地說道,端起自己的搪瓷缸子喝了口水,眼睛卻透過嫋嫋的熱氣,像鷹一樣緊盯著於小劍那張寫滿心虛的臉。
於小劍心裏猛地咯噔一下,像是被什麼東西蟄了一下,臉上肌肉不受控製地抽搐了一下,連忙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都有些發幹:“是......是嗎?我......我沒太注意......你也知道我,沾枕頭就著,睡得太死了......”
他說話的時候,眼神慌亂地看向地麵,不敢接觸徐牧野探究的目光。
就在這時,於小劍像是終於等到了一個絕佳的借口,也像是算準了時機,突然捂著肚子,“哎喲”了一聲,身體誇張地蜷縮起來,臉上瞬間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眉頭緊緊地擰在一起。
“哎呀,牧野哥,不行了,我這肚子......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絞著勁兒地疼!中午可能吃壞東西了,突然有點不舒服,想......想上個廁所。”
他裝得還挺像,額頭上的汗這下倒像是真的了,臉色也配合地變得有些蒼白。
“哦?鬧肚子了?那可不好受,趕緊去吧。”
徐牧野立刻站起身,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關切”神情,甚至還帶著一絲同情。
“謝謝牧野哥!你真是個好人!我馬上回來!”
於小劍如蒙大赦,感激涕零地連聲道謝,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起來,捂著肚子,低著頭,急匆匆地就往外走,腳步踉蹌,仿佛真的疼痛難忍。
但他並沒有去廁所,而是站在隔著一間房的陽台那,抽了根煙。
他又躡手躡腳地摸到回徐牧野房間門口,像壁虎一樣將整個身體貼在粗糙的木門板上,屏住呼吸,側耳聽了聽裏麵的動靜。
房間裏靜悄悄的,沒有任何聲音。徐牧野大概是去客廳陪他父母了?或者到樓道抽煙去了?
他心中一喜,覺得真是天助我也,時機正好!
他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地擰動那個有些鬆動的門把手,避免發出任何聲響,推開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再次確認裏麵空無一人後,像條滑不溜秋的泥鰍一樣閃身鑽了進去,並極其小心地順手把門虛掩上,隻留下一條細縫。
房間裏沒有開燈,隻有窗外透過來的微弱月光,混雜著院子裏昏黃燈泡的光暈,勉強能視物。
空氣中飄著淡淡的肥皂味和舊書紙的味道,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汗味,大概是剛才他自己留下的。
於小劍不敢有絲毫耽擱,每一秒都無比寶貴。
他借著這微弱的光線,像一隻在黑暗中穿行的老鼠一樣,摸索著來到床邊。
四周的寂靜讓他的心跳聲顯得格外清晰、響亮,咚咚咚、咚咚咚地猛烈敲打著他的耳膜,幾乎要跳出嗓子眼。
他緊張地咽了口唾沫,喉結上下滾動,然後哆嗦著手,從貼身的、已經被汗水浸濕的內衣口袋裏,費力地掏出那個用報紙和一塊灰布層層包裹、形狀不規則、沉甸甸的紙包——那裏麵裝著能毀掉徐牧野、也能讓他於小劍一步登天的一萬五千塊錢!
他飛快地掀開床上那床薄薄的、帶著淡淡汗味的被子,摸索著找到褥子,將紙包胡亂地、用力地塞進了床鋪的褥子底下,還特意往最裏麵推了推,確保從外麵絕對看不出來,也不會輕易掉出來。
做這些動作的時候,他的手指因為緊張而有些僵硬,呼吸也變得粗重起來。
做完這一切,他長長地、無聲地鬆了一口氣,感覺後背的衣服都濕透了。
黑暗中,他臉上露出了陰險而得意的笑容,嘴角幾乎咧到了耳根。
徐牧野,我看你這次怎麼死!
等明天我主動提供線索,請警察過來“搜查”的時候,從你床上搜出這筆巨款,人贓並獲,我看你還怎麼狡辯!
到時候,你不光要名聲掃地,蹲大牢,你那個清高漂亮的沈青禾......嘿嘿......早晚是我的人!
他心裏惡毒地想著,仿佛已經看到了徐牧野鋃鐺入獄、沈青禾梨花帶雨向他求助的場景。
然而,就在他沉浸在自己歹毒的幻想中,心頭一陣火熱,轉身準備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溜走,去享受勝利果實的時候——
“啪!”
一聲極其清脆的、在寂靜中如同炸雷般的電燈開關聲響起!
房間裏的燈,驟然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