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狠狠把拐杖砸在地上,發出刺耳的響聲。
“陳宇!你發什麼瘋?”小王衝過來按住我的手。
“他們憑什麼這樣說我?”我的聲音在顫抖。
“什麼叫盲人就該待在家裏?什麼叫出門就是添麻煩?”
剛才在便利店,那個店員的話還在我耳邊回響:
“盲人買東西真麻煩,摸來摸去的,後麵還有人排隊呢。”
“別聽他們胡說。”小王安慰我。
“胡說?”我冷笑。
“昨天物業還說我走樓梯有安全隱患,建議我搬走。”
“前天出租車司機嫌麻煩,直接開走了。他們都覺得我是廢物!”
小王沉默了。
我深吸一口氣,重新拿起盲杖:
“我今天就要出門,就要證明給這些混蛋看,盲人不是廢物。”
“我要走最遠的路,去最繁華的街道。”
“陳宇......”
“誰也別攔我!”我用力推開門。
“從今天開始,我要重新做人!”
我昂著頭走出門,心中燃燒著憤怒的火焰。
這個世界看不起我,我就要狠狠打它的臉。
然而,命運在街角等著我。
那個女人的尖叫聲撕破了我所有的驕傲:
“你撞了我!你這個瞎子,你撞了我!”
1
一個女人的尖叫聲刺穿了午後的寧靜,像鋼針一樣紮進我的耳膜。
我愣在原地,盲杖還拄在地上。
剛才明明是她突然轉身撞向我的,怎麼現在變成了我撞她?
“大家快來看啊,這個盲人撞了我,還想跑!”
女人的聲音越來越高,帶著一種做作的痛苦。
我聽到周圍傳來腳步聲,越來越多的人在聚攏。
我叫陳宇,一年前的那場車禍讓我永遠失去了光明。
醫生說我的眼睛治不好了,那句話至今還像魔咒一樣在我耳邊回響。
經過半年的自暴自棄和三個月的艱苦訓練,我終於學會了獨自出門。
今天本來應該是個值得慶祝的日子。
我第一次獨自走這麼遠的路,內心還充滿著重新融入社會的喜悅。
沒想到,喜悅這麼快就變成了噩夢。
“你看看你把我撞成什麼樣了!”女人繼續大喊。
“我本來好好的走路,你這個盲人不知道要保持安全距離嗎?”
我努力保持冷靜,用我能想到的最誠懇的語氣說:
“女士,剛才明明是您突然回頭撞向我的,我的盲杖都還沒有碰到您......”
“你還敢狡辯?”女人的聲音變得更加尖銳。
“你們這些盲人就是這樣,出了事就推卸責任!我現在腰疼得厲害,可能是內傷!”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我聽到有人在竊竊私語。
“確實應該是盲人的問題吧,他們看不見,走路本來就危險。”
“這女的看起來傷得不輕,臉都白了。”
“盲人出門確實應該小心點,撞了人怎麼辦?”
每一句話都像巴掌一樣扇在我臉上。
我想解釋,但是作為一個盲人,我的話還有多少人會相信?
“我要報警!”女人突然說道。
“你撞了人還不認賬,必須讓法律來解決!”
“不,不用報警。”我趕緊說。
“我們可以私下解決,您受傷了嗎?需要去醫院嗎?”
“現在知道怕了?晚了!”女人冷笑一聲。
“剛才還死不承認,現在想私了?我告訴你,我一定要讓你付出代價!”
不到十分鐘,警察就來了。
我坐在警車裏做筆錄的時候,手一直在抖。
警察的語氣倒是很客觀,但我能感覺到,在沒有監控錄像的情況下。
所有的不利因素都指向我。
“據現場目擊者反映,是您撞到了對方。”警察說。
“什麼目擊者?”我驚訝地問。
“有幾個路人都看到了,他們說您走路的時候沒有注意前方,撞到了正常行走的女士。”
我的心一下子涼了。
明明剛才碰撞發生的時候,周圍根本沒有什麼人,怎麼突然就冒出來這麼多目擊者?
做完筆錄回到家,我整個人都是懵的。
一個星期後,法院傳票送到了我手裏。
那個女人要我賠償26000元。
26000元!對我這個剛失業不久的盲人來說,簡直是天文數字。
2
“被告陳宇,你對原告的指控有什麼要說的?”
法官的聲音在法庭裏回響,我站在被告席上,感覺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審視我。
作為法庭裏唯一的盲人,我格外顯眼。
“法官大人,我沒有撞到原告。是她故意撞向我的。”
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而堅定。
原告席上傳來一聲冷笑:
“您聽聽,他到現在還在狡辯!法官大人,我有醫院的診斷證明,還有現場目擊者的證詞。”
趙雅琪。這是我從法庭文件裏知道的她的名字。
她的律師站了起來,這是個說話很快、咄咄逼人的中年男人。
“法官大人,被告作為盲人,在公共場所行走時沒有盡到注意義務。”
“違反了安全距離原則,導致我當事人受傷。我們有充分的證據證明這一點。”
他拿出一遝材料:“首先,醫院診斷證明顯示。”
“我當事人因為被撞導致腰部軟組織挫傷,需要休息三個月。”
“其次,我們有三名目擊者的證詞,都能證明是被告撞到了我當事人。”
三個目擊者輪流作證,他們的說法幾乎一模一樣:
看到我用盲杖走路時沒有注意前方,撞到了正常行走的趙雅琪。
我想反駁,但是我能說什麼?我是盲人,我看不到。
在法庭上,證據就是一切,而我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自己的清白。
“被告方有什麼證據支持自己的說法嗎?”法官問我。
我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出來。
我確實沒有證據,隻有我自己的話,而一個盲人的話在這種情況下有多少說服力?
法官是個公正的人,我能聽出他語氣中的同情。
但是法律麵前需要的是證據,不是同情。
“經過審理,本院認為,被告作為盲人在公共場所行走時,應當盡到更高的注意義務。”
“根據現有證據,被告確實撞到了原告,造成原告受傷。”
“判決被告賠償原告醫療費、誤工費、精神損失費等共計26000元。”
法槌敲響的那一刻,我感覺整個世界都塌了。
走出法庭的時候,我感受到陽光灑在臉上的溫暖,但內心卻是一片黑暗。
我聽到身後傳來趙雅琪得意的笑聲:
“瞎子就應該老老實實待在家裏,出來害什麼人?現在知道厲害了吧?”
她的聲音裏沒有一絲勝利者的優雅,隻有赤裸裸的惡毒。
“26000塊錢,你這輩子都還不起!”她繼續嘲諷著。
“下次長點記性,別以為自己是殘疾人就可以為所欲為!”
我握緊拳頭,想要回頭去和她理論,但是小王拉住了我。
“別衝動,陳宇。”小王的聲音很沉重。
“我們回家再說。”
回到家,我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我狠狠地把盲杖扔在地上,發出一聲巨響。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我對著空氣怒吼。
“我什麼都沒做錯,為什麼要承受這些?”
我開始砸東西,把能摸到的東西都扔了一遍。
花瓶、水杯、相框,一個個被我摔得粉碎。
3
“陳宇,冷靜點!”小王衝過來抱住我。
“冷靜點,兄弟!”
我在他懷裏崩潰了,像個孩子一樣大哭起來。
一年前的車禍已經奪走了我的光明,現在連最後的尊嚴也要被剝奪嗎?
“我不想活了,小王。”我哽咽著說。
“我真的不想活了。26000塊錢,我拿什麼還?”
“我一個盲人,連工作都找不到,我拿什麼還?”
小王緊緊抱著我,一句話都沒說。
我們就這樣坐在一片狼藉的客廳裏,坐了很久很久。
深夜時分,小王給我泡了一壺茶。
我們麵對麵坐著,就像學生時代無數個深談的夜晚一樣。
“陳宇,我覺得這個案子有問題。”小王終於開口了。
“什麼問題?”
“你想想,你走路一向很小心,我跟你一起出門這麼多次,從來沒見你撞到過人。”
“而且,三個目擊者的證詞幾乎一模一樣,這正常嗎?”
我搖搖頭:“但是法院已經判了,事實就是事實。”
“事實?”小王的語氣變得激動起來。
“什麼事實?你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我了解你。”
“你絕對不會故意撞人的,更不會撞了人還不承認。”
第二天一早,小王就出門了。下午回來的時候,他的眼睛紅紅的。
“陳宇,我決定了。”他的聲音很堅定。
“我要幫你請律師,重新打這個官司。”
“小王,你瘋了嗎?”我驚訝地說。
“律師費要多少錢你知道嗎?而且敗訴的可能性很大,我不能再連累你了。”
“連累什麼?”小王的聲音提高了。
“我們是兄弟,兄弟就是用來互相幫助的。”
“你當年幫我墊學費的時候,有想過連累這兩個字嗎?”
那一刻,我的眼淚又流下來了。
第二天,小王開始變賣家當。
他把修理店裏最值錢的設備都賣了,包括那台他寶貝了三年的進口檢測儀。
他還把自己的摩托車賣了,那是他上班的主要交通工具。
“小王,別賣了。”我心疼地說。
“沒有摩托車你怎麼上班?”
“大不了坐公交唄。”小王滿不在乎地說。
“反正也就多花點時間。”
但我知道,對於一個需要經常出去維修家電的人來說,沒有交通工具意味著什麼。
小王還找了所有的朋友借錢。
他從來不是個善於開口求人的人,但是為了我,他放下了所有的麵子。
我聽到他在電話裏一遍遍地解釋我的情況,一遍遍地請求別人幫忙。
有些人直接拒絕了,理由很充分:一個盲人的官司,勝算能有多大?
有些人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轉了一點錢過來。
但明顯是出於同情,而不是真的相信我們能贏。
還有一些人,聽說我們要打官司,連電話都不接了。
經過一個星期的努力,小王終於湊齊了15000元律師費。
這對我們來說已經是一筆巨款了。
“陳宇,我找到律師了。”小王興奮地說。
“李律師,據說專門打這類案件,勝率很高。”
我應該高興的,但是心裏卻充滿了愧疚。
小王為了我付出了這麼多,萬一敗訴了,我怎麼對得起他?
4
李律師的辦公室很豪華,真皮沙發,實木辦公桌,牆上掛著各種榮譽證書。
他說話很有氣勢,讓人感覺很專業。
“陳先生的案子我看過了,確實存在很多疑點。”李律師敲著桌子說。
“三個目擊者的證詞高度一致,這在實際情況中是很少見的。”
“而且對方的醫療證明也有可疑之處。”
我心裏燃起了希望:“李律師,您覺得我們勝訴的可能性有多大?”
“至少能減少一半的賠償。”李律師信心滿滿地說。
“甚至有可能完全勝訴。我接手過很多類似的案件,有經驗。”
簽合同的時候,李律師拍著胸脯保證:
“陳先生放心,我一定會為您討回公道的。”
“像這種明顯有問題的案子,我閉著眼睛都能贏。”
接下來的幾個星期,李律師要求我提供各種材料。
我的病曆、工作證明、收入證明、事發當天的行程,事無巨細。
我全力配合,把能想到的細節都告訴了他。
“李律師,調查得怎麼樣了?”我每隔幾天就會打電話詢問進展。
“放心,陳先生,我正在調查取證。對方的漏洞很多,我已經找到了突破口。”
李律師的聲音聽起來很忙碌:“二審的時候,你就等著看好戲吧。”
但是,隨著開庭日期的臨近,李律師的態度開始發生微妙的變化。
“陳先生,我要實話告訴您,這個案子比我預想的要複雜一些。”
開庭前一天,李律師突然這樣說。
“什麼意思?”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對方的律師很厲害,而且他們又補充了一些新的證據。不過您放心,我會盡力的。”
李律師的語氣變得消極起來,完全沒有了之前的那種自信。
我想問個明白,但他總是話鋒一轉,避開核心問題。
那天晚上,我一夜沒睡。
二審開庭那天,我滿懷期待地走進法庭。有了律師,我總覺得這次會有所不同。
但是很快,我就發現自己想錯了。
“法官大人,被告方所謂的疑點根本站不住腳。”對方律師的聲音更加強勢了。
“我們有新的證據補充。”
我聽到一陣紙張翻動的聲音。
“這是事發路段附近商店的監控錄像截圖,雖然角度有限。”
“但可以清楚地看到,是被告主動接近原告的。”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監控錄像?這是我們完全沒有預料到的。
李律師在我身邊,我能感覺到他的緊張。
“李律師,這個監控錄像是怎麼回事?”我小聲問。
“我......我也不知道,對方之前沒有提到過。”李律師的聲音有些發抖。
法庭上,對方律師繼續咄咄逼人:
“而且,我們發現被告在事發前一直在該路段遊蕩,明顯是故意的。”
“故意?”我忍不住站了起來。
“我是盲人,我為什麼要故意撞人?”
“請被告保持安靜。”法官敲了敲法槌。
李律師拉了拉我的衣服,示意我坐下。然後他站起來,開始為我辯護。
但是他的辯護軟弱無力,邏輯混亂。
5
對於對方提出的新證據,他沒有進行有效的反駁。
甚至有幾個明顯可以質疑的點,他都沒有抓住。
“李律師,您怎麼不反駁?”休庭的時候,我焦急地問。
李律師避開了我的眼神:“陳先生,情況比較複雜,我們再看看。”
再看看?這是什麼意思?
下午的庭審更加糟糕。
李律師幾乎沒有進行任何有效的辯護,甚至連之前準備的材料都沒有用上。
“經過審理,本院認為......”法官開始宣讀判決。
我的心跳得很快,手心全是汗。
“被告賠償原告25810元。”
25810元。隻比一審少了190元。
190元!
這就是我們花了15000元請律師換來的結果?190元的“勝利”?
我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旋轉。
走出法庭的時候,李律師匆匆忙忙地走了,連解釋都沒有給我一個。
“李律師,您等等!”我在他身後喊,但他好像沒聽到,腳步越來越快。
小王扶著我,我們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每一步都沉重如山。
“對不起,小王。”我哽咽著說。
“不僅敗訴了,還花掉了你的錢。”
“別說傻話。”小王的聲音也很沉重。
“這不是你的錯。”
但我知道,這就是我的錯。
如果我沒有出門,如果我在家老老實實待著,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回到家,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整整一天沒有出來。
法院的執行通知書很快就來了。
25810元,必須在一個月內繳清,否則就要查封我的財產。
我有什麼財產?這套老房子還是父母留下的,除此之外,我一無所有。
更可怕的是,周圍人看我的眼光開始變了。
“聽說陳宇撞了人,要賠兩萬多塊錢。”
“盲人出門確實危險,害人害己。”
“我看他平時走路就不小心,早晚要出事。”
這些話傳到我耳朵裏,每一句都像刀子一樣紮在心上。
連我住的小區裏都開始有人議論。
“哎,陳宇這孩子也是可憐,但是撞了人確實應該賠錢。”
“可不是嘛,盲人就應該有家人陪著,自己出門多危險。”
我開始不敢出門了。每次出門,總感覺有無數雙眼睛在看著我,指指點點。
小王來看我的時候,我發現他憔悴了很多。
賣掉摩托車後,他每天要花三個小時在路上,工作效率大大降低,收入也受到了影響。
“小王,要不你別來了。”我說。
“我這裏沒什麼事。”
“說什麼呢?”小王裝作輕鬆地說。
“我們是兄弟,兄弟之間還用客氣什麼?”
但我聽得出來,他的聲音裏有掩飾不住的疲憊。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常常坐在床邊,想著要不要結束這一切。
我是個盲人,找不到工作,還背著巨額債務。
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