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生日那日,父親要為我在滿朝文武中擇婿聯姻。
我讓人呈上玉簽,抽簽決定。
前世,我毫不猶豫選了我傾心多年的鎮北侯世子溫慕臣,侍女林雨棠隨嫁。
那年溫府大火,我為護他容貌盡毀。
他卻認定是林雨棠救了他,把我送去邊關,被活活折磨而死。
重生歸來,我抽中了傳說中以人為食的商賈之子沈知白。
我鳳冠霞帔嫁入沈府,順便拿走溫慕臣的命當禮錢。
......
1
才收起玉簽,溫慕臣便上了門,身後小廝捧著個錦盒。
他連個正眼都沒給我,開口便問:“雨棠姑娘可在?”
林雨棠從偏屋出來,溫慕臣立即露出溫柔笑容:
“前日你說你喜歡南海珍珠,我特意尋來送你。”
“還有這暖玉製的香爐和錦緞,我覺得配你,就一並送來了。”
“你在府裏為奴為婢辛苦,我隻是補償你萬分之一。”
我不由得冷笑。
林雨棠自幼給我當侍女,我心疼她,便一手教她認字、繡花、撫琴。
連那身規矩儀態,都是照著我的來。
她卻不知天高地厚,以為我活該欠她,吃穿用度的規格比我還高。
他親手給林雨棠戴上珍珠,才瞥我一眼:“你也在這啊。”
“聽說你要抽簽選婿?何必多此一舉。反正你最後都會求你父親選我。”
“滿京城誰不知道你從小追著我跑,裝模作樣給誰看?”
我沉默半晌,雙目微閉。
“以後不會了。”
他冷笑一聲:“現在裝什麼可憐?”
“我早知道你心裏想什麼,你知道我愛雨棠,仗著你是她主子,我想娶她,必須先娶了你。”
“我知道我溫慕臣身份低微,不比你是丞相之女。但即使我娶了你,也休想讓我多看你一眼。”
我抬眼望他:“溫慕臣,我不嫁你。”
他一愣,隨即笑了:“你說什麼?不嫁我?”
“我懂了,你是不想讓我收了雨棠,所以幹脆不嫁我了?”
他拱手向虛空一拜。
“那好啊,我明日便上門向韓老爺提親,求娶雨棠姑娘!”
我盯著他看:“你隨意。”
林雨棠低著頭走過來:“奴婢不敢妄想,隻要能跟在慕臣少爺身邊,做個丫頭就心滿意足了。”
溫慕臣一聽,歎了口氣:“你就是太懂事。”
我冷眼看著這對狗男女,心中反而平靜了。
這時,管事嬤嬤走進來,衝林雨棠道:“去書房把昨日的賬單拿來。”
林雨棠剛要應下,溫慕臣卻插嘴:“雨棠姑娘正忙。”
他指了指我:“讓她去,反正以後她嫁了我,洗衣做飯、端茶倒水,都得她來。”
他轉頭吩咐小廝:
“去把府裏後院那口舊井清一清,回頭她進門了,就讓她去那洗衣服。”
林雨棠拉了拉他的袖子:
“慕臣少爺,小姐身份尊貴,怎麼能做這些粗活?”
她說著,臉上卻全無真心勸阻的意思。
溫慕臣順勢握住她的手:
“你心裏善,不像某些人,表麵是千金,骨子裏賤得很,就要治一治才能老實。”
我冷笑一聲:
“溫慕臣,你一個紈絝,在朝堂上諂媚我爹,宮宴上獻媚皇上,低聲下氣地送禮求賞。現在得了好處,就轉頭巴上一個下賤丫鬟,還有臉說話?”
他臉上頓時一陣青一陣白,指著我怒吼:
“韓照雪,你好歹是官家小姐,現在市井潑婦一樣,簡直不知廉恥!”
我冷眼看著他:“不知廉恥的是你。你娶我,是想借我父親保你官運通達。”
“你要養林雨棠,是想享齊人之福、做逍遙外室夢。”
這時林雨棠突然撲通一聲跪下,眼淚直掉:
“小姐,奴婢求您別為了我與慕臣少爺翻臉......都是奴婢不好,我現在就走,不再踏進韓府一步......”
我點頭:“好啊,那你滾。”
林雨棠愣住,連哭都忘了。
溫慕臣上前推了我一把:
“你好歹毒!她對你忠心耿耿,何錯之有,你竟然趕她走?”
我不理他,隻抬手一揮:“來人。”
幾個小廝立刻應聲而至。
“將溫世子請出去。”
“以後,他再不請自來,就不必再客氣。”
溫慕臣怒極:“好,好得很,韓照雪,你今日的羞辱,我溫某人記下了!”
我轉身不看,懶得再廢話一句。
2
隔日,沈府的聘禮便浩浩蕩蕩送到。
金銀珠寶一車一車地抬進來,韓府上下盡皆嘩然。
連我那向來沉穩的父親也坐不住了。
“沈家真有這般底蘊?”
母親坐在一旁,眉頭緊鎖:
“可那個沈知白......傳聞是個活剝人皮,用人肉燉湯的瘋子啊。”
“你當真要嫁?聽說前些年得罪他的幾戶人家,如今整個族都不知去了哪兒......”
“如今他送來這麼多聘禮,是想娶親,還是買命?”
我了解母親的擔憂。
我韓家不圖榮華富貴,她隻關心我是不是幸福平安。
但我想到前世我嫁溫慕臣,我韓府送了十六抬嫁妝,他卻隻送我一個生鏽的簪子。
他說他不喜金銀,稱節儉樸素才是美德。
我當時感動得淚眼婆娑,日日帶在發間,從未嫌棄。
直到後來我在林雨棠的發間,看到一支新製的金釵。
我問溫慕臣,他卻笑:“她是小姑娘,愛這些玩意兒。”
“何況,她原本樣貌也比你高貴,襯得起金銀。”
他給她的是鮮花錦繡,給我的是破銅爛鐵。
如今重活一世,想到這些,我仍舊覺得一口氣堵在心頭,沉沉難咽。
我也不是不怕沈知白。
這個名字在京中,人人聞之色變。
他出身寒門,卻在數年間吞並南北三大商號。
有人說他是鬼生的,夜裏行商,白日不見蹤影。
也有人說他吃人,前朝將軍得罪了他,整個族人一夜之間失蹤,隻在後山找到一鍋骨頭湯。
可我沒得選。
與其再嫁溫慕臣那樣的男人,不如賭一把。
我親自出府,為沈知白挑選定情信物。
京城最負盛名的玉器行裏,我正與掌櫃細細品鑒一枚墨白交融玉佩的紋樣。
我正將玉佩拿起,不料溫慕臣和林雨棠便也踏入玉器行大門。
難怪這林雨棠一早就沒了蹤影。
溫慕臣皺眉看我:“你怎麼在這?”
掌櫃連忙解釋:“韓大小姐特意來為未婚夫挑選玉佩。”
他冷眼看到桌上玉佩:“我已經說過了,你費什麼心思都沒有用。況且我最厭惡這種東西。”
我不語,他是誤會了。
“這玉佩不是給你的。”
他笑了一聲:“又裝?這玉佩上明明是墨色花紋,暗含著我的名字,還說不是給我的。”
我正想說什麼,身後林雨棠卻突然指著一支簪子:“這支青玉簪好美。”
掌櫃一愣,趕緊賠笑道:“這支簪子已經被人預定了。”
話音剛落,門外一個身著粗布衣的老婦人走了進來。
“我來取那支簪子,是給我孫媳婦定親用的。”
溫慕臣一眼瞧見這老婦人,一把先拿起那支青玉簪譏笑道:
“你也買得起這簪子?”
“你孫媳婦也不過一介村婦吧,你打算讓她帶著去種地?”
他從懷中掏出一錠金子:
“掌櫃的,退了她的銀子,這簪子歸我。雨棠既然看上,我不能委屈了她。”
老婦人嘴唇顫抖:“你......你怎能這樣?”
她伸手要奪簪,誰料一個趔趄,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溫慕臣哈哈大笑。
我連忙扶起老婦人,冷聲開口:“這支簪子,我要了。”
掌櫃一愣,還沒回話,我已從袖中抽出一張銀票拍在桌上。
溫慕臣瞪大了眼睛:“一支簪子你出五百兩?”
我冷冷地望著他:“你出一錠金子,我就出一張銀票。你再加,我再翻。”
“你今天出一千兩我也給得起,你出一萬兩我也陪到底。溫慕臣,你出一個價,我來聽聽。”
溫慕臣麵子掛不住,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你真讓我大開眼界,不就是不想讓雨棠戴這支簪子嗎?犯得著這樣?”
“我坦白告訴你,你入了我的府,你就隻能吃雨棠剩的,用她不要的。”
“我最看不慣你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小姐,世上人人平等,你在雨棠麵前高貴什麼?”
嗬,人人平等。
剛才又是誰,在這位老婦人麵前一口一個村婦?
說白了,溫慕臣是自知家室不如我,以打壓我來掩飾他的自卑。
而林雨棠捧他到天上,追著他喊少爺,他才把這當成真愛。
但那老婦人卻搖了搖頭,按住我的手:“不,姑娘,為了一支簪子,不必如此。”
“我的孫媳婦,配得上更好的。”
“這東西,那姑娘想要,便讓她拿去吧。”
我遲疑著想說什麼,老婦人已經牽著我的手,將我帶出了門。
我們剛走出玉器行,便悄悄往我掌心裏塞了個什麼東西。
我低頭一看,是一枚玉扳指,溫潤如脂,內裏卻隱有血色遊絲。
這不是尋常物件。
我正要開口,她卻先一步笑了。
“姑娘心善,老身瞧著歡喜。”
“這物件,你暫且替老身保存。”
我怔在原地,掌心那枚玉扳指沉甸甸地躺著。
她沒再多言,步履緩慢地離開。
三日後,溫府竟然也送來了聘禮。
3
一份內裏盡是粗布、陳年茶葉和劣質香粉。
另一份則是上好的緙絲、南珠與玉釵。
那日我父母不在,溫慕臣一個手勢,兩個家仆一左一右將我挾住。
他笑著看我:“韓大小姐既然親自挑了玉佩給我,看來是極看重這樁婚事。”
“既如此,也不必等了,溫家素來有試嫁習俗,你今日便搬入溫府。”
言語間,我被家仆拖著上了馬車。
溫府——我未想過,這一世我居然再次入了溫府大門。
這一次,我被安置在最偏僻的小廂房,床榻硬得幾乎如石板,連一名婢女也不曾派遣照料。
隔天一早,一碗冷粥一碟鹹菜扔在床頭,便是我的飯食。
我望著那片發黴的蘿卜,心裏隻覺冷笑。
而林雨棠呢?
日日新衣珠釵,一日三餐都擺得如宮宴。
我在回廊看見她,她一襲盛裝,笑意盈盈地從正廳走出,掌上正托著一碟蜜餞,一口一個“慕臣少爺”要喂溫慕臣吃。
我實在懶得理她。
入府的第四夜,我正打算歇下,不料房門被人輕輕推開。
林雨棠來了。
“大小姐,你還沒睡呀?”
她自顧自地坐在我床邊。
“不對,我應該叫你——照雪妹妹了吧?畢竟我才是慕臣少爺的正妻。”
我連眼皮都懶得抬。
她抿嘴一笑:“你別生氣嘛......慕臣少爺嘴硬心軟,你隻要多討他歡心,說不定明天就讓你伺候我們房事了呢。”
我淡淡回了句:“滾出去。”
她偏頭笑得得意:“你是不是吃醋了?他剛剛送我那隻鐲子可好看了呢,還是他親手替我戴的,你看看?”
我睜眼看她一眼:“你還不滾?”
她起身後退半步,又偏頭一笑:“你別這麼凶嘛,慕臣少爺最不喜歡潑婦了。”
她轉身輕盈離開,我隻覺惡心。
我一夜未眠,第二日天剛亮,就見林雨棠在正廳痛哭失聲:
“我的耳環,我娘親留下的耳環,怎麼會不見了?”
仆人們蜂擁而至,溫慕臣也匆匆趕來。
林雨棠楚楚可憐:“昨夜去找照雪妹妹聊天,一早就不見了......”
家仆瞬間將我房中翻了個底朝天。
一個婢女驚叫一聲,從我褥子底下翻出那隻耳環。
溫慕臣見狀,怒不可遏地大步上前,一掌重重落在我臉上。
巴掌響亮,我臉頰火辣。
我依舊站得筆直,眼裏無悲無喜。
在眾目睽睽之下,我被拖到正廳前的長廊跪下。
溫慕臣對家仆發令:
“給我掌她的嘴。”
“每人五掌輪流,不得留情。”
“從現在開始,打到夜裏。”
我自清晨跪到黃昏,鮮血從嘴角溢出,臉上早已沒有任何知覺。
林雨棠閑閑地立在廊柱邊,嘴角含笑:
“照雪妹妹,你要是早些聽話,也不至於受這許多苦。”
我沒理她,隻閉目不語。
她踱步至我身前:“何必呢,你認錯,我便也不和你計較。”
我抬手,直接一巴掌甩在她臉上。
她猝不及防,被打得撲通摔坐在地。
我笑著望她:“是啊,我認錯。我錯在沒早點打你。”
林雨棠愣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淚眼婆娑地撲向溫慕臣。
“慕臣少爺,照雪妹妹她......她打我......我隻是想勸她,她居然......嗚嗚嗚,我好怕......”
溫慕臣眼神一沉,轉頭看我。
“你膽敢對雨棠動手?”
我直起腰,唇角還帶著血絲的笑意:“我不僅動手了,還打得挺爽。”
話音未落,他猛然上前,一耳光抽得我栽倒在地。
“來人。”他咬牙切齒,“掌嘴繼續。她反了天了。”
“打到她站不起來為止。”
我被壓回地上,一雙雙手再次舉起。
夜色緩緩降臨,冷風吹得我渾身發顫。
這一世,難道我也難逃死在溫慕臣手下的命?
我正這樣想,一聲銳響破空而來。
我麵前的家仆胸口爆開一道血花,仰麵倒下。
眾人驚呼未定,又是一支暗器破空而至,釘入第二人眉心。
我靜靜抬頭,看著那從天而降的黑影。
他如鬼魅一般,負手立於屋脊之上,麵具覆麵,隻露一雙幽寒如冰的眸子。
他輕巧地跳下,冷冷開口:“溫慕臣在何處?”
“敢動我未婚妻,看來他是想讓我血洗溫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