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叫馬東，早年喪妻，留下一兒一女，今年五十八歲。

我的兒子馬建偉從出生時起，就一直被我視為家族的希望與延續。

畢竟兒子能傳宗接代，外嫁的女兒如同潑出去的水。

可當為兒子付出一切卻慘遭厭棄時，我終於想起女兒的好。

隻是......遲來的悔悟比草賤，如今我真是悔不當初！

1.

我蹲在台階上，布滿老繭的手夾著卷煙。

兒子馬顯祖喝得醉醺醺，摔著凳子大聲叫罵：“老不死的！怎麼還賴著不走？！”

“這老房子以後就是我的了！趕緊收拾東西滾出去！”

回想起當初，也是這樣的季節，十六歲的女兒馬多多跪在我麵前。

她身上的衣服洗得泛白，手裏攥著重點高中錄取通知書。

“爸，學費我自己掙，我食堂洗碗半工半讀！”

“你就讓我去讀高中吧！我一定出人頭地，將來好好孝敬您！”

我一腳踹翻凳子，“女孩子讀書有個屁用，趕緊收拾東西跟你姑出去打工賺錢！”

......

模糊的記憶變得越來越清晰，門口收破爛的老李探頭張望。

“老馬，這些舊家具還要不要？”

看著當初給顯祖定製的高檔家具，我啞著嗓子嗯了一聲。

“都拿走吧，不要了。”如今我居無定所，留下這些也沒地方放。

我抱著妻子的遺像，貼在心口向外走去。

我迷茫得不知該往哪邊走？

本來有一兒一女，女兒多多是先出生。

看到不是個帶把兒的，我心裏有些不痛快，就給孩子取名多多。

不是男孩，女孩子就是多餘的！

這種觀念像毒瘤一樣深紮我心，老婆也怨恨自己肚皮不爭氣覺得愧對我。

她出月子沒多久，我倆就迫不及待同房追生兒子，名字都想好了就叫馬顯祖。

折騰好幾年，中間發現是女胎打掉三個，十年後老婆肚子裏終於懷上了顯祖。

可是生產時老婆難產死了，保下了我們老馬家的根苗。

我對顯祖向來有求必應十分溺愛，總是忽視女兒充滿羨慕與期待的目光。

女兒多多從小懂事聽話，知道幫家裏幹活照顧弟弟，而且她學習成績也很好。

可我認為供女孩讀書無用，花那麼多錢將來也是要嫁人的。

不如早早出去打工賺錢，還能補貼家用掙錢給她弟弟花。

在我的強硬態度下，女兒初中畢業就去打工了。

有了女兒這份工資，我和兒子的生活水平提升了不少。

顯祖想要什麼，我逼著女兒拿錢買，不給我就臭罵她不孝順，在我的一次次的壓迫下，女兒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電話每周一次，變成每月一次，可我卻沒有意識到問題嚴重性。

以為她隻是耍耍脾氣而已。

過段時間就會好。

我心裏隻有兒子，把所有的希望和後半身的依靠，全都放在了兒子身上。

時常幻想著有朝一日兒子出息了，他娶妻生子孝敬我，我也就苦盡甘來養老有指望了。

可惜我的寶貝兒子沒能考上高中，需要花高價去讀私立學校。

我理所當然的找女兒要錢，“你弟弟讀私立高中，第一年學費需要六萬，你準備一下吧。”

女兒皺了皺眉，“就顯祖那學習成績，沒能考上高中也不意外。就算花高價讓他去讀私立學校，將來也一樣考不上大學，不如念個技校掌握一門手藝，以後也好養活自己。”

聽到這話，我就氣不打一出來！

“有你這個姐姐和我這個爹在，顯祖不需要有什麼手藝傍身養活自己！他隻管去讀書拿高學曆，就算是給咱老馬家臉上增光了！”

2.

女兒反駁道：“顯祖真的是讀書那塊料嗎？難道我讀大學出人頭地，就不算給老馬家臉上增光嗎？”

這死丫頭！竟敢跟老子大呼小叫？反了你！我揚手打了女兒一巴掌！

“顯祖是個帶把兒的，你也配和他比？！他能給老馬家傳宗接代，給我生孫子，你生的是什麼？是姓別人姓的外孫子！”

女兒手捂著臉，眼睛哭得通紅瞪著我。

“既然這樣，為什麼還要花我賺的錢？！”

“那是你應盡的義務！”我手指著女兒的臉聲嘶力竭道。

“給你老子和你弟弟花錢怎麼了？反正你以後也是要嫁給別人的！我養了你這個賠錢貨這麼多年，你所有的錢都應該交給家裏！”

女兒用憤恨地眼神盯著我，沒有再多說一句話。

我以為她服軟了，沒再理這丫頭轉身出門。

別以為我不知道她偷藏了錢，和她一起打工的小徐早就透漏過，多多工作出色前段時間升職加薪了。

但是她拿回家裏的工資始終還是原來那麼多，敢背著我存錢？看我不好好整治整治她的！今天就是個我能借題發揮的機會！

我在外麵喝了點小酒，準備回家借著酒勁兒逼女兒把錢拿出來。

可是無論我怎麼喊多多，都沒見到她心懷愧疚的來和我這個父親道歉。

“死丫頭片子！看我不打斷你的腿！”我抄起木棍踹開她房間門。

可是房間空無一人，衣櫃門開著，女兒所有衣物都不見了，隻有桌上留下的一封信和一遝錢。

我眼睛一亮，慌忙踉蹌過去抓起錢數了數，十萬塊！

賠錢貨賺得還不少啊，竟然私下藏了這麼多錢！看來我白天那一巴掌奏效了，終於讓她明白自己的立場，肯心甘情願把錢拿出來給顯祖上學。

可是當我看到剛剛被忽略的那封信時，心頓時涼了一大截！

這是一封女兒寫給我的斷親信，顯祖三年學費十八萬，其餘的八萬會在第二年一次性轉給我，從此以後她不再回這個家了！

我氣得把斷親新狠狠摔在地上！

女兒就是不如兒子，胳膊肘往外拐的死丫頭！

我就打了她一巴掌，竟然小氣到這種地步，還寫斷親信給我！

威脅誰呢？我可是她老子！

我就不信了，她一個丫頭片子能去哪裏？

肯定過幾天，她就自己灰溜溜地回來和我道歉了。

我沒把女兒斷親的事放在心上，也沒打電話聯係她。

我可不能慣著她，必須讓她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乖乖回來繼續拿錢孝敬我！

接下來的日子，我忙碌著給兒子辦理入學私立高中。

看著豪華校舍，仿佛我們父子已經步入上層社會，我沉浸在自我的幻想中無法自拔，將女兒和我斷親的事拋到九霄雲外之中了。

正如多多說的那樣，顯祖雖然讀了私立高中，三年後還是沒能考上大學。

我想讓他去讀民辦專科，好歹畢業出來也是個大專文憑，可是一年下來各種費用要好幾萬。

這時我想起三年沒和我聯係的多多，她當初給了十八萬早就花沒了，也是時候讓這個女兒再出些錢供她弟弟念大專了。

可是我無論如何都無法聯係上多多，撥打她的手機也提示是空號。

死丫頭當真和我斷親了？！

3.

我走遍大街小巷找尋和她認識的人，打聽女兒的下落，卻始終沒有音訊。

我不僅懊惱起來！

然而那時我隻當女兒在和我慪氣，根本就沒把她的話當做一回事兒。

眼看著入學日子臨近，我隻好拿出自己攢的錢，把顯祖送進民辦大專學校。

說是我攢的錢，實際是我多年來扣押女兒的工資。

拿出這些錢雖然讓我心疼肉也疼，但是為了讓兒子有出息，我還是咬咬牙拿出了五萬。

親戚朋友誇顯祖有出息，是我們這條街唯一的大學生，是我老馬家未來的希望。

聽到讚揚聲，我徹底陶醉在對未來美好的向往中。

女兒算什麼？還是我兒顯祖更有出息！

隻是讓我沒想到的是，兒子剛上大學沒多久，就弄大了一個女孩的肚子。

他帶著女友出現在我麵前時，那女孩的肚子已經高高隆起了，起碼八九個月了。

姑娘是外地的，年紀看起來也不太大，在大學城這邊的一家餐館做服務員。

顯祖隔三差五下館子，女孩以為他很有錢，自然就主動投懷送抱了，倆人還在外麵租了房子，過上了倆人世界，我全然不知。

現在孩子已經快生了，顯祖才告訴我這件事，弄得我措手不及。

可是即使這樣，我也沒舍得罵兒子一句，反倒覺得我家顯祖真有能耐。

“好兒子！還能一邊上大學一邊給家裏傳遞香火，真是我馬東的好兒子！”

總比那些讀完書，還一直找不到對象的光棍貨強，我老馬家的未來可有指望了！”

“爸這就給你辦婚禮，讓你風風光光把小玲娶進來，把咱家大孫子平平安安生出來！”

兒子聽了有些驕傲自豪，揚著頭摟著小女友，儼然一副大功臣的模樣。

“看到沒？還是咱爹靠譜，今天你住進來吧，我爸會照顧你和孩子的。”

顯祖的婚禮我辦得無比風光，雖然花了不少錢，但是為了未出生的孫子。

親戚、鄰居紛紛向我道賀，說我家祖墳冒青煙了，我聽後腰板挺得直直的，無比自豪。

馬多多，我都快把這個名字給忘了。

沒良心的臭丫頭片子，養她這麼大也不知道感恩，多說幾句就搞人間蒸發這套把戲。

沒關係，反正以後我有兒子、媳婦和孫子，他們會孝順我養我老的。

一個了無音訊的女兒，對我來說真的是可有可無。

婚禮之後，顯祖繼續完成學業，照顧兒媳婦肖玲的任務落在我一個人身上。

別看她年紀不大隻是個打工妹，哄我時嘴像抹了蜜可甜了。

肖玲經常拉著我的胳臂撒嬌，“爸，我想要那個，以後可以留給你大孫子用。”

“爸爸，我想吃那個，雖然貴了些，但這不是我想吃，是你大孫子要吃。”

“爸爸，我想要......”

諸如此類理由太多了。

每次她一撒嬌，提起肚子裏的大孫子，我立刻滿足兒媳婦的所有願望。

孩子出生之後，見到是個男孩，我懸著的心終於落地了。

抱著白白胖胖可愛的孫子，我向祖宗排位磕頭道謝。

“蒼天祖宗保佑，咱老馬家後繼有人了！”

4.

我給孫子取名耀宗，像當初對顯祖那樣，對孫子充滿了期待。

我盡心盡力照顧孫子，洗衣服換尿布喂奶哄睡覺事事上心上手，肖玲也不著急出去找工作，說等顯祖畢業開個早餐店。

這個時候，我又想起了消失多年的女兒。

多多做姑姑總要包個大紅包吧，十萬八萬的。

我整天忙得像個螺旋槳，沒想到在給孫子衝泡奶粉時，和兒媳婦起了爭執。

“爸！說過多少次了，奶瓶要用高溫消毒兩次，再用刷子仔仔細細刷兩遍。”

“你看這奶瓶上還有水印呢，這樣裏麵會有細菌，對孩子的腸胃不好！”

“還有奶粉不要放那麼多，耀宗太小了，他腸胃負消化不了那麼多！到時候又吐又拉的，還要上醫院。”

兒媳婦劈裏啪啦地對我一頓說教。

我心裏很生氣，怒吼道：“你們白天不在家，我一個人帶孩子做家務，孩子都兩歲了，你也不出去找工作，還要我這個做公公的伺候你，像話嗎？你看看別人家的媳婦，孩子斷奶就下地幹活了。”

被我這麼一頓說，兒媳婦不樂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你們老馬家欺負我沒有娘家人，有了孩子就忘了娘了，當初顯祖可說了，要我在家享福，不用出去賺錢，現在他不在家，就有人嫌棄我了。”

我怔住了！

這時兒子回來了，看到自己媳婦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過來一把將我推倒在沙發上。

“你個老東西！肖玲為什麼哭？說！你到底對我她做什麼了？”

看著兒子指著我臉的那隻手，我徹底懵逼了。

“我......能對你媳婦做什麼？你問問她，好吃懶做不出去做事，我累死累活一天了。”

“你爸想毒死耀宗！”肖玲一聽爬起來繼續說道。

顯祖怒不可遏，掄起拳頭打在我身上，“爸，你怎麼狠心，想弄死你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