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死後,人們才記住我的故事。
聚光燈下,扮演「我」的演員正痛苦抽搐,咳出刺目的假血。
「再慘點!對!撕心裂肺!讓她死前咳出的最後一口血都給我特寫!」片場中央,我前男友,如今的大導演,對著監視器興奮咆哮。
我死了。
可我的魂魄像被怨念釘死在這裏,眼睜睜看著他,把我生前的掙紮、死時的屈辱碾碎,變成他獲獎的資本,變成觀眾眼中刺激的「年度最慘」。
冰冷的恨意瞬間灌滿、幾乎要撕裂我的魂體!他怎麼敢?!
01
我無法閉眼。也無法離開。
隻能看著他把我生前的痛苦變成他的成名資本。
「導演太牛了。」場務小聲討論。「這影片一定能拿年度最佳。」
「觀眾就愛這種。」化妝師附和。「越真實越慘,票房越高。」
我的靈魂在燃燒。
我想砸爛他手中的監視器。可我隻是一縷無法觸碰實物的遊魂。
「這場戲是全片高潮。」田野走到女演員麵前,語氣嚴肅。
「萱萱是個瘋子,明白嗎?她最後是自己放棄治療的。」
騙子!是他拒絕支付我的醫藥費!是他把我所有積蓄都用在了自己新片上!
「好可憐。」化妝師給女演員補著慘白的臉色。「聽說原型是導演前女友,寫了本劇本就以為能紅,最後氣死了自己。」
我想衝過去扇她一巴掌。她憑什麼歪曲我的人生?誰給她權利編造這些謊言?
明明是絕望殺死了我。
「田導,這個給您。」助理小跑進來,手裏捧著一本深藍色筆記本。「道具組在整理遺物時發現的,上麵寫著柳萱的名字。」
田野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他接過筆記本,表情一瞬間扭曲。
「應該沒什麼價值。」他假裝漫不經心地說。
我看到他手指微微發抖。他怕了。
周圍人都好奇地聚攏過來。田野拇指摩挲著筆記本邊緣,遲遲不敢翻開。
「沒想到字這麼漂亮。」燈光師湊過來看了一眼,驚訝道。
田野強撐著翻開第一頁,紙麵上我工整的鋼筆字跡映入眾人眼簾。沒有瘋子的潦草,沒有精神病人的混亂。隻有一個女孩的心事。
「3月15日,晴。」旁邊的助理開始讀出聲。
我記得那一天。那是我們的起點。
「今天編劇大賽結果揭曉,我的作品《鏡中倒影》獲得一等獎。更令我驚喜的是,執導我劇本的青年導演田野主動找到我。他的眼睛裏有光,他說我的故事打動了他。」
「他稱我為‘他的繆斯’,說我們應該一起創作。他的眼神那麼真誠,仿佛我是他找了一生的知音。這是我第一次被人真正理解。」
田野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周圍的人麵麵相覷。這與他宣傳的「瘋狂迷戀他的精神不穩定女友」形象完全不符。
「5月20日,雨。今天是我和田野在一起的第二個月。他的新片被投資方拒絕了,整晚都在我家沙發上抽煙。」
「他抱著我說:‘沒有你,我什麼都不是。'我決定把積蓄全部拿出來幫他完成那部短片。我們很窮,卻很快樂。我相信,總有一天,我們會一起走紅。」
會場一片寂靜。田野的手指捏皺了日記的邊角。
「6月10日,陰。今天田野問起我的家庭,我終於說出了真相。從小父母離世,被寄養在姑媽家。十年寄人籬下,無人關心我的夢想。寫作成了我唯一的避風港。」
「田野聽完緊緊抱住我。他說會永遠保護我,不會讓我再感到孤獨。那一刻,我第一次覺得,原來被理解是這種感覺。」
田野猛地合上日記本。臉上浮現一絲猙獰。
「行了,都回去工作!」他衝著劇組吼道。「這些都是她編造的!病人的幻想!」
我凝視著他驚慌的眼睛。
你知道這是真的。
你知道你做了什麼。
02
沒有人動。
劇組成員站在原地,目光在田野和筆記本之間遊移。
田野倒在椅子上。
筆記本被助理收走。
「繼續讀。」人群中有人小聲說。
助理小何翻到下一頁。嗓音幹澀。
「10月8日,雨。今天工作到淩晨三點。劇本第七稿終於完成。田野抱著我轉圈,說這是他見過最打動人的故事。」
「沒有人理解我的故事,隻有他懂。有人理解我的作品,這比任何獎項都重要。」
我望著自己的字跡。那時的我多麼天真。滿心歡喜地以為找到了靈魂伴侶。
「11月20日,陰。劉製片今天聯係我,想讓我加入新項目組。待遇是現在的三倍。」
「我拒絕了。田野的處女作正處於關鍵階段。他需要我。我相信他的才華勝過一切。」
田野的手指微微發抖。他知道接下來是什麼。
「12月12日,田野生日。買了他心儀已久的輕便攝影機。花掉了我所有積蓄。看著他驚喜的表情,值了。他抱著我說,總有一天會讓全世界記住我的名字。」
片場一片寂靜。
「等等。」老演員鐘叔皺起眉頭。「那台佳能C700是她買的?你對媒體說是你父親支持你的啟動資金。」
田野麵色鐵青。「時間太久了,記不清了。」
我的靈魂在顫抖。我記得清清楚楚。那是我攢了三年的錢。
「2月15日,網上又有人罵我了。說我是癡迷田野的瘋子。說我糾纏不放。隻有田野知道我為了他的夢想放棄了什麼。」
「他讓我別看那些評論。他說等電影成功了,一切都會好起來。我相信他。」
田野的汗水順著太陽穴滑下。
「後麵的內容都是胡言亂語。」他強裝鎮定。「她後期精神狀態很不好,寫了很多幻想情節。」
沒人說話。氣氛凝重。
場中繼續著助理小何的念讀。
「4月3日,我發現了可怕的事。合同上主創編劇變成了田野的名字。我隻被列為創意顧問。」
「質問他時,他說這是投資方的要求。說沒有他的名氣,電影根本拿不到資金。他讓我理解。讓我為了作品犧牲一點虛名。」
「我簽了。我愛他。也愛我們的作品。」
小助理瞪大眼睛。「所以《鏡中倒影》原創編劇其實是柳萱?」
「整個圈子都以為是您一手創作的。」
「閉嘴!」田野咆哮。「她隻是做了一點小貢獻!都給我滾出去!」
沒人動。
03
每個人都盯著那本筆記。空氣凝固。
田野僵硬地翻到下一頁。手指發抖。
「年7月15日,田野拿到第一筆大投資。慶功宴上他喝得爛醉。我把他扶回家時,他稱呼我‘小編劇’。不再是‘繆斯’。」
「似乎一夜間,我的名字變得陌生了。」
我的靈魂冰冷刺骨。那一刻,我就該察覺不對。
「2024年8月3日,發現右胸有不明腫塊。疼痛。觸感堅硬。醫生要求立刻檢查。我站在醫院走廊發抖。」
「預約了下周二的手術。需要8萬元。」
「沒告訴田野。他為新片忙得焦頭爛額。我不能成為他的負擔。」
田野迅速翻頁。表情慌亂。眼睛左右遊移。
「這段是她寫的小說情節。」他幹笑道。「她經常把創作靈感寫進日記。」
沒人相信他。
他繼續翻動。停在另一頁。聲音發顫。
「8月10日,檢查報告出來了。惡性腫瘤。早期。大夫說需要立刻手術。」
「花光了所有積蓄交了住院押金。還差7萬多。」
「我該告訴他嗎?」
整個片場鴉雀無聲。所有人都望向田野。他的額頭滲出細密汗珠。
「8月12日,鼓起勇氣向田野開口。」
「‘什麼癌症?’他目光沒離開電腦屏幕。」
「‘需要多少錢?’他終於抬頭。」
「‘七萬多。’我輕聲回答。」
「‘資金全投入製作了,一分都不能動。’他歎氣。‘再等等,等這部片子出來,錢就不是問題了。’」
「他連夜出門。說去見投資人。」
小助理眼眶發紅。「你知道她病了還不借錢?」
田野漲紅了臉。「當時資金被鎖定!不是我個人能動的!」
「她那時已經精神出問題了!總覺得自己有病!」
我冰冷的靈魂仿佛在燃燒。多麼卑鄙的謊言。
「9月2日,在錦江酒店看到田野和林總的女兒夏夢親密用餐。」
「他們十指相扣。眼神纏綿。」
「問他時,他說隻是工作關係。」
「‘我以為我們是愛人。’我哭著質問。」
「‘別天真了。’他冷笑。‘我們隻是合作關係。你的價值已經被榨幹了。’」
我靜靜注視著田野。他此刻臉色慘白。如坐針氈。
詭異的寂靜籠罩了片場。
04
「10月5日,他們公開戀情了。」小何讀得斷斷續續。「他說我占用了他太多私人空間。要我搬出去。」
「今天又吐血了。醫生說腫瘤已轉移。為什麼這樣的疼痛能被人體承受?」
「止痛藥和房租隻能二選一。我選擇了房租。」
助理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乎聽不見。
我能感覺到我的靈魂在升溫。痛苦已經遠去。留下的隻有冰冷的憤怒。
「11月8日,錄了視頻。托付給楊靜保管我所有作品原稿和版權證明。」
「醫生說我撐不了多久了。我不能讓他偷走我的一切。至少作品是我的靈魂。」
「田野知道後發了瘋,威脅楊靜刪掉視頻。她拒絕了。他揚言要毀掉她的演藝生涯。」
片場開始騷動。
有人低聲交談,眼神不斷瞟向田野。
副導演李明站起身。「所以《以她之名》不是你寫的?而是改編自她的親身經曆?」
「你美化自己,抹黑死者?」
田野臉色鐵青,他幾乎是撕扯著翻到日記最後幾頁。
「12月10日,發現他已經以自己名義注冊了我劇本的版權。」
「他不僅奪走我的愛情和健康,還要奪走我的靈魂。」
「這是我的最後一搏,我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但我不能讓他就這樣贏。」
日記的最後一頁。田野的手抖得幾乎拿不住本子。
「如果有人讀到這裏,請替我討回公道。《以她之名》是我的故事,不是他的功勞。」
人群爆發出驚呼,這不就是現在正在拍攝的電影嗎?
田野的臉色慘白如紙。他不知所措地看著四周。
「導演,這個也是在道具箱裏找到的。」助理小聲說,拿出一個黑色錄音筆。
田野想搶過來。
但是助理已經按下了播放鍵。
「她活著隻會礙事,死了才有用。」錄音中田野的聲音冷靜殘酷。
「弄死她有什麼好處?」夏夢的聲音。
「她的作品歸我,她的故事歸我,死人最安靜。」
「不怕她死後回來找你嗎?」夏夢笑問。
「死人能做什麼?翻案?鬼故事嗎?」
我的靈魂俯視著一切。
原來他們真的策劃了我的死亡。
劇組電話突然響起,刺耳的鈴聲打破凝固的空氣。
助理接起電話。臉色變了。
「林總和夏小姐正在來片場的路上。」她低聲對田野說。「說是要看今天的拍攝成果。」
田野眼中閃過一絲光芒,他嘴角微微上揚。
我的靈魂顫抖了。
林總是圈內最有權勢的投資人,夏夢是他捧在手心的新星。
他們會銷毀這些證據嗎?
我的日記。我的錄音。我的真相。
那些權力與金錢會再次碾碎我嗎?
即使我已經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