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心中一沉,果然如此。
那顧清寒說的,句句屬實。
“你可能醫治?”嬴政盯著夏無且,沉聲問道。
夏無且沉吟片刻,謹慎地答道:“陛下 體內鬱積之毒,非一日之功。臣需細細斟酌藥方,以溫和之法緩緩調理,或可清除餘毒,補益虧損。隻是此法耗時日久,且需陛下靜心休養,切莫大動肝火。”
嬴政幾乎一夜無眠。
腦海中反複回蕩著顧清寒的話語,以及那些在章台宮內抽搐死去的兔子和老鼠。
方士的欺騙,丹藥的劇毒,自己日漸衰敗的身體,這一切都像巨石般壓在他心頭。
天剛蒙蒙亮,他便再也躺不住,換了身尋常衣物,帶著幾個侍衛又一次悄然來到了梧桐村。
他需要答案,或者說他需要從顧清寒那裏聽到更多關於“未來的信息”。
這個年輕人,總能說出些讓他心驚肉跳卻又不得不深思的東西。
顧清寒剛起身,正準備活動活動筋骨,便見趙老伯來了,神色間帶著幾分掩飾不住的疲憊和焦慮。
“趙老伯,您這是......”顧清寒有些意外。
嬴政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無事,開門見山地問道:“顧老弟,昨日聽你一席話,老夫回去後思量許久。你說,若是......我是說若是,當今陛下龍體有恙,未能長久,這大秦的江山,該由誰來繼承才好?”
他沒有帶李 斯,有些話他隻想單獨問問顧清寒。
顧清寒聞言,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這老趙頭,看來是被自己昨天的話給嚇到了,現在是來問計了。
他沉吟片刻:“若論始皇帝陛下的諸位公子,能堪大任者不多。長公子扶蘇為人敦厚,有仁德之心,算是不錯的人選。至於那胡亥少不更事,性情頑劣,容易受人蒙蔽唆使。其餘諸位皇子,恕我直言,大多平庸,守成或可,開創不足,亂世之中,怕是難以擔當重任。”
嬴政默然。
顧清寒對諸子的評價,與他心中的看法,竟有七八分相似。
扶蘇確實是他最為看重的兒子,雖然政見時有相左,但其品性純良。
胡亥......那小子確實被他寵溺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你繼續說。”嬴政示意顧清寒。
顧清寒話鋒一轉,帶著一絲惋惜:“不過,扶蘇公子雖好,卻也有其致命的弱點。他太過......仁弱,或者說,是迂腐死板了些。凡事講求古製,缺乏變通,性子也不夠果決。若他為帝,怕是難以駕馭朝中那些如狼似虎的文武百官,說不定會被某些奸佞小人聯合起來,架空了皇權,最終反受其害。”
這話如一盆冷水,澆在嬴政心頭。
他何嘗不知扶蘇的性情,平日裏總覺得兒子還年輕,有時間磨礪。
可若真如顧清寒所言,自己時日無多,那扶蘇的軟弱,便成了最致命的缺陷。
“朝中不是還有三公九卿輔佐嗎?”嬴政的臉色沉了下去,聲音也帶了幾分不悅,“李 斯等一眾大臣,皆是國之棟梁,豈會坐視皇權旁落?”
顧清寒笑了笑:“趙老伯,您說的李 斯確實是大才。為人處世,也算得上敬重扶蘇公子。若無意外,他自會盡心輔佐。但是......”
他話音一頓,眼神變得有些微妙。
“但是什麼?”嬴政追問。
顧清寒輕輕歎了口氣,仿佛在述說一件已經發生且無可挽回的事情:“但是人心難測,權欲動人。始皇帝一旦駕崩,扶蘇遠在邊疆,鹹陽宮中,便會有人動了不該有的心思。”
“趙老伯,您可曾聽聞過中車府令趙高?”
嬴政心中一凜,趙高?
一個閹人,平日裏負責掌管符璽和發布政令,為人也算機敏,深得他信任,但也僅此而已。
“此人與李 斯私交甚篤。”顧清寒繼續道,“若我所料不差,始皇帝晏駕之後,李 斯與趙高二人,便會狼狽為奸,秘不發喪,矯詔賜死遠在上郡的扶蘇公子與大將軍蒙恬。而後,他們會擁立少不更事的胡亥為帝,以便他們二人掌控朝政,為所欲為。”
“轟!”
嬴政隻覺得腦中一聲巨響,眼前陣陣發黑,一股難以遏製的怒火和驚駭直衝頭頂。
他猛地站起身,指著顧清寒,嘴唇哆嗦著,幾乎說不出話來。
“你......你胡說!李 斯乃朕......乃朝廷肱骨,怎會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趙高......趙高一介閹人,安敢偽造聖旨,謀害皇子,禍亂朝綱!”
他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而顫抖,胸膛劇烈起伏。
李 斯是他一手提拔,倚為左膀右臂之人,他怎能相信李 斯會背叛他,背叛大秦?
趙高更是他潛邸時的舊人,雖是個閹人,卻也忠心耿耿,怎會有如此滔天大膽?
顧清寒卻仿佛沒有看到嬴政的失態,隻是平靜地繼續說道:“趙老伯息怒。此事聽來確實駭人聽聞,但並非沒有可能。扶蘇公子一旦繼位,以其剛正不阿的性情,必然會清查舊弊,觸動許多人的利益,其中便可能包括李 斯。而趙高此人素有野心,胡亥年幼無知,更容易被他操控。”
“他們一旦得手,胡亥登基必然倒行逆施,朝政敗壞。北方蒙恬大將軍一死,那三十萬鎮守長城的百戰精銳,群龍無首,軍心渙散,甚至可能被 奸臣構陷,最終土崩瓦解。到那時六國餘孽蠢蠢欲動,天下百姓怨聲載道,大秦......便是真正的二世而亡了。這才是大秦傾覆,天下大亂的真正根源。”
嬴政呆立當場,如遭雷擊。
顧清寒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憤怒,驚疑,不信,還有一絲無法言說的恐懼,在他心中交織翻騰。
他不願意相信,但顧清寒之前關於丹藥、關於他身體狀況的判斷都一一應驗。
這讓他不得不重新審視這番看似荒誕不經的言論。
李 斯......趙高......矯詔......扶蘇......蒙恬......
一個個名字,一樁樁罪行,像夢魘一般纏繞著他。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嬴政喃喃自語,臉色蒼白如紙。
他踉蹌幾步,扶住了桌子才沒有倒下。
趙高一個閹人,他憑什麼?
他怎麼敢?
“趙老伯,你怎麼了?”
顧清寒看見嬴政一會喃喃自語,一會冷汗直流,還以為他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