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歌發布前夜,我帶著詞稿突然消失。
任驍給我打了九百九十九通電話。
“說好的發完這首歌我們就結婚,你現在是什麼意思?”
“有人在外網看見這份歌詞了,你是不是想甩了我?”
他不知道,我因見義勇為誤殺混混而入獄,雙耳被刺聾再聽不見聲音。
我用手語拜托獄警幫我發信息。
【我不想再拖著你這個累贅,我要單飛。】
1
再見任驍時,他已經成了唱片公司的大老板。
節後,寺廟香客往來變得繁忙。
有貴客來上開工香,我趕緊披上黃色小馬甲去幫忙。
剛出獄兩個月,沒人肯招工我這個勞改犯,幸好住持收留我當誌願者,管吃管住每個月三千塊。
努力攢攢換個好點的人工耳蝸。
一抬眼看到任驍。
他還是沒變,跟記憶裏那個我深愛的樣子,瞬間重疊。
“這兒烏煙瘴氣的,咱捐點錢就走吧!”
他身邊的女孩神色不耐,不斷在鼻間揮手。
“你不是說想新唱片大賣嗎?”任驍寵溺地刮著她的鼻子,“這行的規矩和玄學我可告訴你了,到時別怪時運不濟哈!”
言語間耐心又溫柔。
眼神恨不得貼到女孩身上去。
“好吧,那我趕緊拜完趕緊走。”
“要三根香…跟你說話呢,聾了嗎?”
直到女孩提高聲調,我才看見她眉宇間的怒意。
匆忙掏出香燭點燃遞過去。
任驍自始至終連眼尾都未曾流轉過。
是我現在這副模樣他再認不出,還是不願跟我這種背叛感情的人再有瓜葛?
“啊!”
伴隨一聲尖叫,我未及醒轉便被一巴掌抽得跌倒。
“你想燙死我嗎?”
女孩捂著手背紅了眼。
我慌忙撿起殘舊的人工耳蝸戴好,連連鞠躬道歉。
“好疼。”女孩倚在任驍懷裏,“明天還要拍宣傳照,要是留疤怎麼辦?”
任驍滿眼心疼,抱著女孩的手輕輕吹氣。
“沒事哈,等回家我給你敷獨門祛疤膏,要是真留疤了就紋個紋身遮著,我陪你。”
他擼起袖子,拍拍手臂。
原本紋著我名字的菲字已經被洗掉。
那次我被玻璃劃傷手臂,醫生說傷口太深可能會留疤。
任驍知道我喜歡在夏天穿無袖吊帶,便自己研究古方配出了獨門祛疤膏。
縱使每晚塗抹,我還是留了淺淡的疤。
他怕我難過,便讓我在手臂上紋了他的“驍”字,自己則紋了岑菲的“菲”。
如今,我的最後一點痕跡都被抹掉。
獨屬我的偏愛終於也成了別人的。
我扯緊被燙壞的衣袖,生怕顯露尷尬。
耳蝸好像二次損壞了,我看著麵前男女嘴唇張合,卻聽不太見聲音。
隻能反複拍打。
“跟你說話呢!”女孩狠狠推了我一把,“一句對不起就完事了?當誌願者的,在工作的時候戴耳機聽歌?”
任驍瞥我一眼,陌生又冷漠。
住持匆忙趕來為我解圍,我卻拉住了他。
“對不起。”我再深深鞠躬,“要是您想解氣,大可以燙回來。”
我露出沒有紋身的那條手臂,挺直腰杆。
“算了。”
任驍摟著女孩的肩,“沒必要在無謂人身上耽誤時間,被媒體拍到就不好了。”
他湊在女孩耳邊輕聲低語了幾句,女孩立刻羞紅了臉,破涕為笑。
“那我先去車裏等你。”
她瞪我的眼神都柔和了不少。
任驍抽出支票晃了晃,“住持應該知道,鑾盛娛樂每年捐的香火錢是最多的。”
“希望您招誌願者的時候擦亮眼睛,別讓工作不認真的人來混吃混喝,明白嗎?”
住持為難地看了眼我,最終點點頭。
我才明白,任驍眼裏的情緒是什麼。
不是愛,不是恨,是終身無法原諒的厭惡。
他可是被撞倒,都拍拍灰塵說沒事的溫柔性子…
他那麼恨我,不正是我五年前做下決定時,最期盼的結果嗎?
岑菲,你就是個被打聾了的勞改犯,還在奢望什麼呢?
2
住持善心,允許在宿舍住到新誌願者上崗。
我開始收拾行李。
宿舍過兩個街口便是那條暗巷,五年前我正是在那裏命運改寫。
這一切都要從跟任驍的相識說起。
酒吧相遇,誌同道合。
我背著吉他,陪他逐夢京城。
他玩鍵盤作曲,我彈吉他寫詞,在投遞簡曆屢屢碰壁、參加創作比賽落選後,我們耗時一年,終於打磨出了一首絕唱。
給相熟的製作人看過,說大爆的可能性很大。
任驍承諾我,不管這首歌的反響如何,他都會第一時間跟我領證結婚。
那夜,我帶著最後修改的詞稿回工作室。
路過暗巷,突然聽到有女孩微弱的呼救聲。
一下就認出,是任驍患有自閉症的妹妹,任芯獨特的表達方式。
我抄起巷口的鐵釺就衝了上去。
“放開她!否則我立刻報警!”
任芯衣衫不整,衝我投來求救目光。
“這不趕巧了嗎?剛好一人一個。”
對方是兩名精壯男子,我勢單力薄,隻能把任芯護在身後。
眼看著他們奸笑著朝我撲來,我隻能胡亂揮舞著手裏的武器。
突然一聲慘叫,其中一名男子腳底打滑。
鐵釺穿透他的胸口,頓時血流如注。
見出了人命,幸存者逃之夭夭。
任芯力竭昏了過去。
她的媽媽接到手機自動警報消息,比警察先一步趕到。
跪在我麵前。
“菲菲,阿姨知道你是好孩子。”
“任芯有自閉症,人生路本就艱難,要是再汙了名聲,這輩子就完了。”
“我會帶她走,等會警察來了,希望你別提起她的存在。”
任驍兄妹自幼沒了父親,靠母親撫養長大。
阿姨說得對,任芯自閉症情緒不穩定,不適宜出庭作證。
那時我並未想太多,隻覺得自己是見義勇為,那人也是失足滑倒。
可我沒想到,自己誤殺的男子是京城有名的紈絝。
他家動用關係將我送進監獄,第一天就讓同倉犯人刺聾了我的耳朵。
當我在羈留病房醒來時,獄警把電話遞給我。
上麵顯示來自任驍的326個未接來電。
還有一堆消息。
其中一條語音留言,是任母發來的。
“菲菲對不起,我不能帶任芯出庭作證。那家人我們惹不起,希望你能原諒阿姨。”
“至於任驍,我編了個謊騙他。”
“要是任驍知道真相以他的性格,一定會把事情鬧大,阿姨希望你能主動跟他分開。”
“如果你想要賠償,阿姨砸鍋賣鐵都會還給你…我隻想一對子女平安快樂地活下去。”
我摸了摸自己貼著紗布的雙耳。
醫生說聽力受損嚴重,隻剩5%,終生都要帶著人工耳蝸過活,這世界的美妙聲音再無我無關。
這樣的我,又怎麼能再跟任驍一起追逐音樂夢想呢?
於是,我拜托武警幫忙發消息。
用最決絕的方法成為背叛者,從任驍的生命中徹底消失。
從那以後,我便安心服刑直到出獄,聽說任驍沒多久就離開了京城。
再回來已經是五年後。
他成了唱片公司的老板,我是人人喊打的勞改犯。
隻是沒想到寺廟一別,我還會在製作公司見到他。
好不容易有家公司肯納用我的詞作,我帶著簡曆上門求職。
在接待室等了很久,門突然被推開。
熟悉的臉,是當年跟我們一起在京城追夢的夥伴沈軒。
“這不是鼎鼎大名的剽竊犯岑菲嗎?你這份詞稿該不會又是從哪個冤大頭手裏騙來的吧?”
“阿驍剛好你在,給我參謀參謀唄!”
3
“沈哥,誰來了?”
錄音棚裏走出一對挽著手的親密男女。
任驍看見我時渾身一僵。
“你不是那天寺廟的…”,女孩微微皺眉。
沈軒笑著看向我。
“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任驍力捧的新人歌手,也是他的現任女友,溫楠。”
“至於這位嘛…”,他意味深長,“任驍過去的搭檔,臭名昭著的剽竊犯岑菲。”
剽竊犯三個字像一記重錘狠狠落在心口。
抬眼看見任驍臉上玩味的笑容。
“原來是你。”
溫楠嗤笑,“阿驍一蹶不振就是因為你…早知道這樣,我在寺廟就應該再抽你兩巴掌!”
“寺廟?”
“岑菲你轉性了?”沈軒冷哼,“不會是因為做錯事想懺悔,想遁入空門吧?”
“沒有,我就是在那裏當…”
話音未落,溫楠的巴掌應聲落下。
任驍緊緊拽住她,眼底閃過一絲驚慌。
“別拉我!我要給你出口氣!”
她氣勢洶洶,在我俯身想撿起人工耳蝸時一腳踩下。
“你還聽歌?聽的不會是你偷走的那首歌吧?”
溫楠抬腳,狠狠碾碎了我最後的尊嚴。
人工耳蝸在她的鞋底碎成幾塊。
任驍饒有興味地看著這一切,並未出言阻止,卻突然彎下腰握住溫楠的腳。
“疼嗎?”他用手撥開人工耳蝸的碎片,厭惡至極,“何必生這麼大氣?跟這種人犯不著。”
這種人?
是啊,我是剽竊犯、勞改犯,還是個聾子。
人工耳蝸被毀,但不用耳朵都能辨別任驍的滿腔柔情。
做聾子五年,我早已學會看人嘴型。
“不疼…就是可惜了這雙鞋,是你特意在外國給我定製的…”
溫楠滿臉懊悔。
“沒事,我再給你訂一雙就是。”
任驍把壞了的高跟鞋隨手扔進垃圾桶。
攔腰抱起溫楠離開,連餘光都舍不得落下。
我死死盯著垃圾桶,不知道這雙鞋能買多少對人工耳蝸呢?
沈軒把詞稿丟在我麵前,“我們這種小工作室,高攀不起剽竊犯您這尊大佛…帶著你的東西趕緊滾,別再在阿驍麵前晃悠…”
我俯身撿起散落一地的自尊。
人工耳蝸徹底壞了,再怎麼拚接都無法複原如初,就像我在任驍心裏一樣。
他太恨我。
輕輕歎息,我苦澀笑笑走進電梯。
一隻手堵住了電梯門。
任驍把我逼到角落,目光凜冽,“這就受不了了?”
我別開臉。
“你不是很能耐的嗎?”他冷哼一聲,“帶著我們的定情曲去投奔金主…金主沒好好養著你,怎麼讓你出來拋頭露麵?”
“是啊,他玩膩了就把我丟了。”我仰起頭笑了,“所以我現在很缺錢,這樣的答複您滿意了嗎任總?”
任驍緊抿著唇,目光變得幽深。
“要不您給我點錢吧?就當是我陪您逐夢三年的報酬…您要什麼我都可以給,包括我的身…”
我抓起任驍的手按在胸口,卻被他一把甩開。
“不要臉!”
他呼吸亂了,顫抖著別過臉。
“這麼臟的身體我不會要。”
“明早八點麥秸酒吧,新歌發布會缺個吉他手…一晚五萬,你來嗎?”
“來。”
4
七點半,我提前到達麥秸酒吧。
這裏的布置,和我跟任驍相遇的地方一模一樣。
除了門外的燈牌,還有舞台頂部的橫幅。
《鑾盛娛樂-溫楠新歌發布會》。
人工耳蝸沒修好,我隻能戴著壞的那對趕鴨子上架。
吉他塞到懷裏。
溫楠把專輯裏的八首歌都唱了一遍,台下的任驍滿眼柔情和繾綣。
曲譜終於翻到盡頭,我已經耗盡所有力氣。
隻想趕緊結束今晚的惡夢,拿到五萬塊錢去買對新的人工耳蝸。
在這裏呼吸的每一口空氣,都會讓我想起跟任驍共同度過的時光。
每晚八點,我們準時到酒吧駐唱,沒有觀眾的時候,我們就是彼此的鼓勵。
其他時候就窩在十五平米的單間,聽隔壁房間摔杯砸碗的吵架聲,就著方便麵果腹。
那份詞稿是我賣的,換了對人工耳蝸。
自幼父母雙亡,在遇到任驍之前我都是一個人,沒有人會成為我的依靠。
突然,一份新的曲譜遞到麵前。
我認出那是我們那首未發表的定情曲,曲的版權還在任驍手裏。
還未等我反應,他已經緩緩走上舞台。
“各位媒體和粉絲,今天趁著溫楠的新專輯發布,我有一份禮物想送給她。”
“為此,我還帶來了家人見證。”
順著他的手指,我與舞台左側的任芯四目相對。
她笑著衝我揮手,卻被一旁的母親按了下去。
“各位樂手老師請開始。”任驍背過身,朝我點了點頭,“這首歌,我要獻給我的最愛。”
他舉起麥克風。
曲譜彈過千萬遍,我按上吉他和弦,不需要聽覺就能熟練彈奏。
總是聽不見歌詞,我依然能感受到兩人之間的綿密情意。
一曲畢,現場響起如雷般的掌聲。
我站起身來,雙手已經顫抖得不成樣子。
“各位家人,我提議每個人把最好的祝福送給他們!”
沈軒帶頭起哄,“我願意承包你們婚禮、孩子滿月酒的所有歌曲製作,夠意思了吧?”
任母把腕間的玉鐲套在溫楠手上。
任芯看了看我,取下了頭頂的發夾。
所有人都把身上最珍貴的東西,交給任驍和溫楠當作祝福。
最後隻剩下我。
任驍與溫楠十指相扣,笑意吟吟看著我。
我把耳蝸摘下來,放進他的掌心。
五年多的牢獄生活,我再也沒有能拿得出手的東西,曾經最珍視的人也被我親手推遠。
耳朵聾了,夢碎了。
任驍也終將成為別人的新郎。
我抬起頭回了個笑容,腦海裏緊繃的弦“砰”一聲斷裂。
心裏的叫囂驟然止歇。
周遭的聲音再也聽不見了。
“祝福你們。”我垂下眼瞼,“如果婚禮還缺吉他手的話,我可以免費幫忙。”
任驍眼底閃過驚詫,我深深鞠躬。
“謝謝老板的演出費。”
轉身,在眾人的審視目光中昂首闊步。
手機收到轉賬提示音。
餘光裏,任芯撒開媽媽的手衝上舞台,湊到任驍耳邊低語。
我伸手打車。
突然聽見酒吧裏傳來男人的咆哮聲。
“這特麼不是耳機?”
“芯芯你再說一遍?你說誰在牢裏被刺聾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