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絲雨如絮。
沈靈渠打著油紙傘剛到街角,一輛馬車幾乎擦著她的麵門飛奔而過,驚的她腳下踉蹌朝後跌去。
“小心。”
伴著醇厚低沉的男音響起,一隻大手穩穩地握住了沈靈渠的手臂將她扶好。
沈靈渠驚魂稍定,一個“謝”字尚未出口,就在看清身邊人麵貌時雙眸陡然瞪大,驚駭地快退數步。
手中油紙傘掉落在地。
沈靈渠垂在衣袖下的手緊緊蜷起,呼吸緊繃,滿目戒備。
“這麼怕我?上次你請我幫忙時可不是這樣的表情。”細雨中,一身玄色立領束腰錦衣的男子挑了挑眉。
他彎身撿起油紙傘,遮在沈靈渠的頭頂。
傘麵繪著的墨色瘦梅被雨水浸的愈發清冷寒涼。
男子玄色衣袂垂在潮濕的青磚上,雨滴濺落,水珠在那袍角上滑動。
傘沿外,那臉如白玉雕琢一般,眉骨斜飛入鬢,偏生眼尾綴著顆朱砂痣,生生將肅殺氣揉碎成三分風流。
沈靈渠麵色微白,後退數步轉身,直接小跑進了雨中,很快沒了影兒。
男子唇角輕掀,把傘打到自己頭頂,“膽小鬼。”
“你認識她?”
男子身邊好友蘇鶴卿好奇道:“看她穿的很樸素,大雨天還在外麵,家境大概率不怎麼樣,
顧星野,你怎麼會認識這樣的姑娘?”
顧星野淡淡:“緣分。”
“什麼時候的緣分啊?”
他與這廝幾乎日日在一起,怎麼不知道這個緣分?
顧星野不為他解惑,並語出驚人:“我看上她了。”
蘇鶴卿錯愕:“什麼!”
“她丈夫死了。”顧星野拇指指腹摩挲著油紙傘的傘柄,“我的機會來了。”
蘇鶴卿大吃一驚,難以置信:“寡、寡、寡——”
“呱什麼呱,你屬青蛙了?走了!”顧星野打著傘,大步離去,獨留蘇鶴卿站在原地風中淩亂。
他竟看上了一個寡婦!
吃錯藥了?
......
沈靈渠回到馬車上時身上已經染了潮氣,頭發也一縷一縷的。
婢女佩蘭嚇了一跳:“怎麼淋著了?那傘——”
“丟了。”
沈靈渠語氣微繃:“事情辦好了,這就回府吧。”
“好!”
佩蘭趕忙拿過湯婆子塞到沈靈渠懷中,又拉毯子罩著,幫自家小姐整理頭發,眉心輕擰碎碎念。
“真是的,一把傘而已,青天白日的竟也有人偷。早知奴婢剛才該陪小姐去,起碼看著東西。”
沈靈渠垂著眼,雙手握住湯婆子汲取溫暖,心底陣陣複雜。
她身患難以啟齒的隱疾,每月固定時間發作。
好在她醫術不錯,這兩年自行調理下來,發作的次數越來越少,到去年後半年完全沒發作過。
她以為自己已經好了。
誰料半個月前,她與家人赴上巳節宮宴時,那隱疾竟再次發作。
她當時手中無藥難以緩解,匆忙緊迫時撞進了一人懷中,一番耳鬢廝磨,雖清白尚在,但也算是有了肌膚之親。
可她兩年前已經成親了......
沈靈渠有些心煩地閉上了眼睛,一路沉默。
兩刻鐘後,馬車停在沈府角門外。
沈靈渠下車進到府中,沒走幾步就聽到前方傳來輕快又歡愉的笑聲。
是她的“妹妹”兼嫂嫂沈雉,和婆母楊氏正在亭中賞雨品茶。
說來,沈靈渠今年不過才十八歲,但這小半輩子經曆的起落卻已經多不勝數。
她是沈家夫婦最小的女兒。
那年戰亂情勢緊迫,尚在繈褓中的她與父母被迫分離。
後來天下大定論功行賞。
沈父居功至偉被封為靖遠侯,沈夫人元氏也封了一品誥命夫人,並派人將曾經的女兒尋回。
可那時,沈家已經有了另外一個受靖遠侯夫婦疼愛,侯府公子們寵縱的沈家千金沈雉了——
在與沈靈渠被迫分離的第二年,沈夫人撿到了被父母遺棄的沈雉。
沈夫人失去女兒,日夜憂思心痛非常,又見沈雉白淨漂亮,乖巧討喜,便將沈雉留在身邊做移情之用。
養了多年,不是親生也勝似親生。
倒是沈靈渠這個忽然找回來的親生女兒,在侯府處境十分尷尬,與家人也難熱絡。
後來,更尷尬的事情發生了。
與沈家嫡女指腹為婚的永寧侯世子段雲琛與沈雉兩情相悅,一個非卿不娶,一個非君不嫁......
“姐姐?”
清亮中帶著驚喜的女音響起,拉回了沈靈渠的思緒。
沈雉起身快步而來,親切地抓住了沈靈渠的手,觸及一片寒涼時,她麵上笑意瞬時收斂,擔憂無比。
“姐姐,你的手怎麼這麼涼?還有你的衣裳和頭發......你淋雨了嗎?佩蘭!”
沈雉轉向佩蘭,神色嚴厲間又帶著責問:“你是怎麼照看姐姐的?讓她弄得這樣狼狽!”
沈靈渠抽回自己的手淡漠道:“冒雨出門難免沾染一二雨絲,與佩蘭無關。”
沈雉:“姐姐又護著她,我這是關心你,她是下人理應照顧好主子,讓姐姐受寒就是她的錯——”
“多謝。”
沈靈渠打斷她,與楊氏遙遙行了一禮,便告退離開了。
沈雉麵上滿是落寞和委屈,“姐姐還是待我這樣疏離,無論我怎樣關心她,她都不領情。
她還是怨我搶了她的父母、兄長,搶了她的婚事吧,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是你的錯,一切都是緣分,是命。”
楊氏牽住沈雉的手溫柔勸慰:“你和雲琛兩情相悅,這些年所有人都把你們看做一對,你們本就該在一起。”
那沈靈渠雖是沈家千金,但原是多餘之人。
可氣的是,這個本來多餘的人,攪合在段雲琛和沈雉的婚事中間大半年後,不知怎麼引得她的次子段雲琦著了魔。
非要娶她進門。
段家二子同一日娶了沈氏雙姝,一度在京城傳為美談。
楊氏心中卻是萬分不滿!
她的琦兒那般優秀、俊朗,原該有更好的選擇,卻配了個長在鄉野,無規無矩的粗蠻女子。
想到方才沈靈渠那渾身濕漉漉的狼狽,還淡漠的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楊氏心中的不快直接露在了臉上。
真真是上不得台麵的東西!
兩年前雲琛和琦兒剛成婚就遇邊患,連夜出征。
如今邊關大捷,她的一雙兒子馬上就要回來了。
等琦兒歸家,她一定要好好勸說琦兒擦亮眼睛,再尋摸貴妾或者平妻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