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昆蓋山,
九個戈壁灘,
九十九道彎。
屁股磨不爛,
難到木吉灘。
...
班車已經到了終點站,我卻依舊在最後一排座位上歪著頭昏睡。
“嗨!阿達西(朋友)!”
司機回頭,用維吾爾語大聲叫醒了我。
我迷迷糊糊地下車,酒才慢慢醒了,茫然環視四周。
這裏是新.疆昆侖山下的一處小鎮。
一條小街,不多的店鋪,很安靜。
人們坐在店鋪門口的樹蔭下,悠閑地喝著茶乘涼。
和遠處巍峨高聳的昆侖雪山相比,靜謐的綠洲小鎮顯得那麼渺小,就像被世界遺忘的一處神秘之地。
鎮子周圍種著成片成片的黃.菊.花,如同金色的海洋,將鎮子包圍起來,更加顯得與世隔絕。
這就是我要尋找的“十二木卡姆”的故鄉嗎?
我剛剛從霓虹閃爍、車水馬龍的“魔都”S市來到這個新.疆小鎮,恍如隔世,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酒醉做夢。
用力地搖了搖頭,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我的思緒才回到了現實。
我在S市某音樂學院讀研究生期間,發行了自己的音樂專輯,也算小有成就,畢業後就爭取到了留校任教的機會。
本來,一切都幾乎完美,我將成為人人羨慕的名牌大學老師,前途無量。
不料,一場新.疆“十二木卡姆”來S市的交流演出,徹底改變了我。
滄桑深情的薩塔爾曲調,纏.綿悱惻的艾捷克旋律,歡快熱烈的麥西來普舞蹈,讓我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甚至激動得發抖,簡直就像盜賊發現了巨大的寶藏。
我一直喜歡最原始的民間傳統音樂,之前也曾經了解過新.疆維吾爾族的“十二木卡姆”,卻從來沒有現場聽過,沒想到如此震撼!
我毅然放棄了在S市留校執教的機會,積極響應“文化潤疆”的政策號召,報名來新.疆做一名小學音樂教師,不光是為了支教,更是為了尋找令我癡迷陶醉的“十二木卡姆”,汲取音樂靈感,追求我的音樂夢想。
可家裏人卻都強烈反對我的選擇,相戀七年的女友艾倫也不理解我,為此和我斷然分手。
昨天晚上,我約艾倫出來吃飯,試圖想辦法說服她理解我,做最後的挽留。
艾倫卻沒有來,隻是發來了一條信息:
你簡直就是個瘋子!去新.疆找你的木卡姆吧,以後不要再聯係了!
然後就把我拉黑了。
我的選擇看起來的確很瘋狂,可為了尋找“十二木卡姆”,汲取音樂靈感,我堅信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
獨自一人在酒吧喝了一夜酒,我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就是不顧一切立刻去尋找木卡姆,便掏出手機在網上訂了去新.疆葉羌縣最早的航班。
因為那裏是“十二木卡姆”的發源地。
我上了飛機就醉得不省人事,下了飛機也不知道該去哪裏,隻是醉醺醺地說要找十二木卡姆。
也不知道誰把我塞進了通往這小鎮的班車,我又昏睡過去,莫名其妙就來到了這裏。
現在下車酒醒,我的心情又變得沉重。
酒精的麻醉畢竟是暫時的。
清醒後,痛苦變得更加清晰。
畢竟,七年的戀情,不是一頓酒能忘卻的。
再加上家裏人的強烈反對,我現在可以說是眾叛親離了。
孤身一人來到新.疆,我就像一隻離群的孤雁...
或者說,更像是大漠戈壁裏一匹受傷的孤狼。
此刻,唯一能治愈我的,隻有昆侖天籟--“十二木卡姆”。
定了定神,我首先盤算了一下自己現在的處境。
現在才八月份,我支教的那所小學開學還得一個月,而我身上的銀行卡裏,隻有幾千塊。
好在這小鎮物價估計不高,省吃儉用,應該能撐到我上班後領到工資。
聽朋友說,葉羌縣96%的人是維吾爾族,語言不通,好多店鋪隻收現金,我得先取點錢。
我的目光落在了小街中間的一家銀行。
那裏可以說是小鎮最氣派的建築,門口有個小小的鋁合金玻璃房子,裏麵是一台自助取款機。
我走進小房子,發現隻有兩三個平方,剛夠容納一個人取款。
小鎮本就沒有多少人,倒也不需要太大的地方和太多的取款機。
而且,這小房子隻能容納一個人取錢,也就不用擔心有人不在一米線外排隊。
現代都市裏的人,社交邊界感越來越強,誰也不想被人打擾和冒犯。
而我生平最痛恨不守規矩的插隊和擁擠。
我掏出了褲兜裏的錢包,取出了卡,塞進了自助取款機,準備輸密碼。
昨夜我酒醉後,隻想馬上尋找木卡姆,直接買了機票就飛到了新.疆,隨身連個包都沒有帶。
艾倫說得不錯,我的確和瘋子差不多,腦子一熱就不顧一切。
幸好酒醉後沒有把錢包弄丟,不然我可就慘了...
忽然,一個彪形大漢擠.進了小房子。
我吃驚回頭,就見進來的是一位頭戴花帽的維吾爾族大叔,花白的絡腮胡子,黑著臉盯著我,看起來凶巴巴的。
他比我高半個頭,十分強壯,將空間占得滿滿的,直接把我擠到了取款機的跟前。
“你...你想幹什麼?”
我有些驚慌。
雖然我身高一米八,體格強健,可人生地不熟,完全不知道這維族大叔是什麼情況。
卻見維族大叔從懷裏掏出一個紙包遞給我,用生硬的漢語說道:“這個嘛,這個嘛。”
“呃...”
我不知道他什麼意思,一頭霧水。
“這個嘛,這個嘛!”
維族大叔有些不耐煩,直接把紙包塞到了我的手裏。
我接過來一看,就見紙裏包著一張嶄新的銀行卡。
紙上還寫著六位數字,應該是銀行卡的密碼。
“您是...想讓我幫您取錢吧?”
我猜到了維族大叔的意思。
銀行卡嶄新,顯然沒有怎麼用過,維族大叔應該是不會用自助取款機取錢。
維族大叔點了點頭,依舊一臉嚴肅。
我徹底無語。
維族大叔完全不顧我的感受闖進來就不說了,居然還把他的銀行卡和密碼給我,讓我幫他取錢...
他就不怕我把錢轉到我卡上嗎?
如此沒有邊界感和如此信任陌生人的事情,實在匪夷所思。
不過,維族大叔的信任,讓我心中一暖。
顯然在他看來,我像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