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舍不下的孩子

我的兒子很討厭我。

後來我把房子賣了，托舉他到國外讀書。

沒過多久失蹤不見。

兒子向前夫控訴著我的所作所為。

「我早就知道！她想把我獨自一個人拋在異國他鄉，自己回國享福，現在就是她這場大戲最後的收尾吧！」

「為了徹底擺脫我，甩了我這個拖油瓶，是嗎？」

但當他翻開我常用的筆記本時。

他才驟然發現。

最愛他的人，已經死了。

1

兒子才剛剛 16 歲，剛剛上了我們這裏最好的高中，但我已然癌症晚期。

我鼓起勇氣，輕手輕腳地踏進家門。

他不耐煩地皺起眉頭：

「有點素質就別吵。」

我衝他揚起一個開朗的笑容：

「媽媽做你最愛吃的糖醋魚怎麼樣？」

兒子始終冷冷的，垂著眉眼寫東西。

他寫的字很漂亮，剛正筆直。

我剛想開口誇一誇，就聽到他冷淡的聲音：

「糖醋魚我確實喜歡吃，可是......」

我知道他想說什麼，於是開口打斷：

「你看我給你買了…」

他厭惡的話，從縫隙裏流出來：

「我不喜歡吃你做的！隻要是你碰過的，我都嫌臟！」

我臉上的笑容掛不住了。

但是腹部不斷傳來的疼痛提醒著我。

我的力氣很有限。

我不想和兒子對抗，隻想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竭盡全力地對他好。

「蒙蒙，我隻是…」

他刷的一下站起來。

一千多塊一支的鋼筆被他憤怒地甩到地上。

「說你沒素質你還上綱上線了是吧，讓你死一邊去！聽到了嗎！」

「對不起…」

我用極其微弱的聲音說。

我的孩子。

明明在老師和同學眼中，是一個品學兼優、性格良好、熱情又禮貌的好孩子。

唯獨在我這裏…

我今天確實逾矩了。

平時，蒙蒙隻允許我一天跟他說一句話，那就是「吃飯了」。

可是今天，我居然企圖打破那道無形的界限，跟他套近乎，是我不對。

可是我時間不多了。

我想親口確認一下，他能不能讓我放心地離開。

「蒙蒙，媽媽有點不放心你......其實媽媽想問的是，如果高考那天媽媽不在，如果你結婚那天媽媽不在，你自己一個人可以嗎？如果…」

我急切地說了這麼多話，直到蒙蒙不耐煩地皺起眉頭：

「你今天很反常，你不知道你今天的話很多嗎？」

我咽下了沒說完的話。

居然悄悄鬆了一口氣。

兒子這麼討厭我，我死的時候，他應該不會太難過吧。

我和蒙蒙的關係急劇變差是在兩年前。

兩年前，蒙蒙的奶奶去世了。

按照我們那邊的習俗，需要孫子守靈一個月。

可是蒙蒙的中考在即，馬上就要考高中。

所以我隻讓他去參加了當天的葬禮，後續一個月的守靈，我沒讓他去。

我自己也沒有去，因為我要照顧他的生活起居。

可是他卻朝我投來一個鄙夷的眼神：

「你真的太惡心、太功利了！奶奶生前對你和我那麼好，死了以後你卻不願意為她守靈！」

2

蒙蒙覺得我薄情寡義，覺得我自己不孝順也就算了，還要阻止他盡最後的孝道。

我向他解釋，當初我和他爸爸離婚時，他奶奶往我的住所潑狗血，他奶奶還各種刁難我和蒙蒙。

隻是蒙蒙當時年紀太小。

不記得這些，以至於在蒙蒙長大以後。

他奶奶每年發來 500 塊的壓歲錢。

蒙蒙就以為他奶奶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無論我怎麼解釋，蒙蒙都會不耐煩地說：

「不要給自己的不孝順找理由，現在還讓我跟你一起背負罵名！」

我的蒙蒙真是一個孝順孩子，連很少見麵的奶奶都可以這麼維護。

他告訴我：

「我當時年紀太小，如果現在讓我選的話，我絕對不會跟著你，我一定會跟著爸爸和奶奶！」

我大概真的太害怕了，我怕我的兒子在我離開以後沒有人照顧，怕他為了應付生活，顧及不上學習。

於是我籌備著，把他送到國外。

在國外上學。

國外上學不需要很高的成績，需要很多錢。

我拿出了所有的存款——100 萬。

我送他出國留學，不隻是想讓他拿到一個大學文憑，還想讓他去一個就業壓力小、容易討生活的地方。

我們國內的生活成本和壓力都太大了，我不放心他一個人。

他衝我大吼：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出國以後我人生地不熟，保不準會染上吸毒或者抑鬱症，你就得逞了嗎？」

「就這麼著急送我出國嗎？你該不會想趁此機會偷偷在國內生一個弟弟，一腳把我這個拖油瓶踹開吧？」

「你每天耍心機不累嗎？」

他氣得不願意回家。

我去同學家裏接他，同學的家長也勸我：

「蒙蒙這孩子成績很不錯，兩年以後高考，一定能考一個好大學。」

「出國留學動輒幾十萬，你是閑得蛋疼，沒地方花錢嗎？」

「一個愚蠢的家長，就不要幹預一個聰明的孩子了，你隻會讓他的人生越來越糟糕，不要當蠢貨！」

見我執意要帶著蒙蒙去機場，同學的家長無奈地衝著我的背影啐了一口：「攤上這樣的媽媽，八輩子倒了血黴！有這樣的家長，還不如趕緊死了的好！」

要不是我身體太差。

我早就扇過去了。

坐上飛機的一瞬間，我微微鬆了一口氣。

好在我的計劃順利進行。

我對兒子說：

「到了那邊，一切都要靠你自己，所以你要學會自己做飯以及各種生活技能。」

3

「終於要露出馬腳了是吧？想把我丟在一個語言都不通的國家，然後看我垂死掙紮？」

「世界上怎麼會有你這樣歹毒的媽媽！」

「我告訴你，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你就別想好過！等著吧！」

我委屈不已：

「你想多了，我隻是想讓你盡快獨立。」

他看都懶得看我一眼：

「當初你不讓我參加奶奶的守靈，我就已經看透你是什麼人了。」

「兒子，我已經跟你解釋很多遍了，你奶奶那邊的習俗需要在守靈一個月，你當時快要中考了......」

他打斷我：

「好了好了打住，別再用你那些拙劣的理由了！」

我們就迷路了。

兒子用手機下載了當地的導航軟件。

在看不懂語言的情況下，七拐八拐終於找到了落腳點。

我很欣慰。

兒子比我想象的聰明得多，應對突發情況的能力也不錯。

到了丹麥。

兒子破天荒地想喝一喝當地的酒。

才喝了兩口，他臉紅得不行。爬上床去睡覺。

而我就沒他那麼幸運了，隻喝了一口酒，就在廁所裏吐了又吐。

我輕輕推開兒子睡覺的房間，看到他正躺在床上安睡，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

輕輕翻開他的筆記本，在最後一頁寫上：

「我很後悔，當初不應該違背你的選擇，我應該尊重你的意願，讓你去給奶奶守靈一個月。」

這是我第一次表露自己後悔的情緒。

希望他晚一點看到吧。

第二天。

我帶著蒙蒙來到丹麥的古建築前。

恢宏高大的古建築仿佛是一幅掛在天空上的油畫，給人很大的震撼。

逛完古建築後，我們進入現代的步行街。

當我主動推門進入一家店，拿起昂貴的遊戲機時，蒙蒙微微瞪大眼睛，非常意外。

他上初二的時候。

沉迷於玩遊戲，成了年級的吊車尾。

我心裏著急，一氣之下從他手裏搶過遊戲機。

砸了個稀碎。

我當時還揚言說，家裏有遊戲機就沒有我。

鄰居不冷不熱地說：

「不就是玩個遊戲嘛，成績不好就不好唄，幹嘛要這麼凶，一點都沒有當媽的樣子。」

「也不看看自己什麼智商，居然還想讓兒子成績好。」

「該不是看我家軒軒成績比蒙蒙好，所以就急了吧？」

我跟鄰居大吵了一架，也讓兒子失去了好朋友軒軒。

我見不得蒙蒙玩遊戲，更不用說花幾千塊給他買一套遊戲機了。

「媽，我玩遊戲怎麼了？年級倒數第一又怎麼了？礙著你的事了嗎？」

「你能不能不要對我控製欲那麼強，軒軒說我有一個變態媽媽，她說的對！」

4

為了跟我對抗。

盡管玩不上遊戲，他也不沉下心好好學習。

直到。

蒙蒙的死對頭炫耀：

「看到了嗎？這就是我的實力，連及格都沒法的蠢豬！」

蒙蒙第一次嘗到尊嚴被踐踏的感覺，回到家後就打開了課本。

我很欣喜他有這樣的轉變，迅速給他熱了一杯牛奶送過去。

他將牛奶打翻在地，衝著我大吼：

「我是五年級的小孩！沒有自控力，難道你大人還不明白嗎？為什麼放任我玩了整整三個月遊戲，一直到我的成績徹底跌到年級倒數，你才開始製止我！你作為家長的責任心呢？」

他盯著做不出的數學題：

「現在我怎麼補也補不上來了，你滿意了嗎？」

我對西方麵孔的服務生說：

「你好，我想要一款索尼 PS5Pro，一款微軟 Xbox Series X。」

蒙蒙眼神中流露出驚訝：

「你確定要買這兩款遊戲機嗎？你不知道有多貴嗎？」

他緊鎖眉頭：

「我告訴你吧，一個六千多，一個五千多，怎麼樣，你現在還願意掏錢買嗎？」

蒙蒙的語氣透著嘲諷：

「沒那麼多錢，還敢拿這麼昂貴的遊戲機，簡直是自取其辱！」

像是不想給我反悔的時間。

他眼疾手快地招來服務員給我們打包好，催我快速付錢。

拎著遊戲機，他一臉鄙夷：

「被迫花了那麼多錢，有沒有覺得大出血？有沒有覺得很心疼？」

「這都是你咎由自取，你要為自己的行為買單！」

回到公寓，我忙著給他安裝遊戲機。

其實把他的遊戲機砸了後，我一直很後悔，現在終於可以補償回來了：

「蒙蒙，當初砸你的遊戲機，是因為你沉迷遊戲。」

「現在你要長大了，要獨立了，以後......我也不會管你了。」

「其實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麼不了解遊戲，我知道它們很貴。」

他緊緊攥著拳頭：

「你想放鬆我的警惕嗎？」

我沒再說話。

埋頭安裝好遊戲，自顧自地開始打了起來。

他站在一旁看著，最終還是扛不住新款遊戲機的誘惑。

也湊過來和我並肩坐下。

我們兩個一起在遊戲裏穿梭。

我能看得出來他很高興，我也高興。

忽然傳來一陣劇痛，我鬆開了手柄。

蒙蒙不耐煩地朝我看了一眼：

「你怎麼關鍵時刻掉鏈子呀，快點上啊！」

我緊捂著突然劇痛不已的肚子，額頭上冒著冷汗：

「蒙蒙，媽媽肚子好痛，去給我倒一杯溫水吧。」

我想趁著他去給我倒水的功夫，偷偷把抗癌藥吃下去。

他冷哼一聲：

「別裝了，不想陪我玩遊戲就直說，滾回你自己的房間刷劇去吧！」

我死死咬著下嘴唇，不讓自己痛叫出聲。

我在距離他一米內的地方。

掏出藥片塞進嘴裏。

從始至終，他沒有多看我一眼。

看來我剛剛想讓他去倒水支開他，完全多此一舉。

在地上緩了半天也沒緩過來。

昏昏沉沉之中。

我似乎昏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半片沒有吞進去的藥片在嘴裏化開，苦澀在口中蔓延。

我被苦醒了。

睜開眼，蒙蒙在看書。

天色已經黑下來，我居然昏過去了一整個下午。

5

聽到我艱難爬起來的聲響，他終於瞥了我一眼：

「睡覺就去臥室裏睡，不要死氣白賴地貼著我！」

「趕緊去做飯，睡那麼長時間，怎麼不睡死你！」

我捂著肚子走進廚房。

看著他看書的背影，欣慰地笑了笑。

看來他已經學會拒絕不節製地打遊戲了。

真好。

我帶著蒙蒙去找留學中介。

辦理入學手續。

雜七雜八的費用加上留學學費，要一次性交給中介 20 萬。

簽完字、蓋完章，隻差付錢。

就在這時候，腹部傳來一陣疼痛，忽然有一種幹嘔的衝動。

我害怕被看出異常，快速找借口去洗手間。

我跌跌撞撞地奔向沒人的地方，一口鮮血吐在了灌木叢中。

路過的小孩看到這幅場景，嚇得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對不起…」

我嘴裏含著鮮血道歉，腿一軟就跪在了地上。

我給醫生打電話：

「你不是向我保證吃了你的藥就不會再吐血嗎？怎麼回事？」

說著說著，我哭起來，滿腔怨氣：

「你不是保證讓我有時間看著我兒子入學，讓我有時間教兒子怎麼洗衣做飯嗎？你不是保證的嗎！」

我深吸了一口氣。

快速找到附近的洗手間，整理好自己的儀容儀表。

折返回去時，不遠處蒙蒙正衝著當地警察朝我這邊喊：

「快抓住她！就是她！想把我扔了，不想承擔贍養我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