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三點十七分,季瑤的脖頸已經因為長時間低頭而發出抗議的聲響。繡坊的老式座鐘在寂靜中發出沉重的嘀嗒聲,像是某種無聲的催促。她轉了轉僵硬的脖子,頸椎發出\"哢\"的輕響。
工作台上的百子圖在台燈照射下泛著柔和的光澤。季瑤用鑷子輕輕撥開一片竹林圖案的繡線,突然發現底層的幾根金線排列方式異常整齊。她屏住呼吸,將手機的手電筒功能打開,斜斜地照射在繡麵上。
\"這是…\"
光線穿透薄如蟬翼的絲綢,清晰地映出幾行微小的字跡。那些字是用金線在繡布背麵繡成,再從正麵隱約透出輪廓,若非特定角度的光線,根本無法察覺。
\"壬戌年臘月,不得已將吾兒送予城南陳家,縫此圖以記。願百子庇佑,吾兒平安長成。母字。\"
季瑤的手指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鑷子\"當啷\"一聲掉在工作台上。壬戌年——那是三十年前,母親才二十出頭的年紀。她從未聽母親提起過有個送人的孩子,更沒想過自己可能有個素未謀麵的兄弟。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又下了起來,雨滴敲打著玻璃窗,像無數細小的手指在輕輕叩門。季瑤突然想起小時候,每當雷雨天氣,母親總會莫名焦躁,把繡線整理了一遍又一遍。有次她半夜醒來,看見母親獨自坐在工作台前,對著一塊空白的繡布發呆,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左手腕內側——那裏有一道淺淺的疤痕,像是被什麼銳器劃傷的。
\"還不睡?\"
季雯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嚇得季瑤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她下意識用胳膊擋住繡麵上的字跡,轉身時撞翻了旁邊的針線盒。五顏六色的絲線滾落一地,像一場微型彩虹雪。
母親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藏青色睡衣站在樓梯口,手裏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牛奶。銀白的發絲鬆散地垂在肩頭,讓她看起來比白天柔和許多。
\"我…在研究修複方法。\"季瑤的聲音不自然地提高了八度。
季雯緩步走來,出人意料地沒有追問。她把牛奶放在季瑤麵前,奶香混合著蜂蜜的甜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這是季瑤小時候失眠時,母親常給她準備的安神飲品。
\"百子圖最難的是表情。\"季雯突然開口,手指輕輕點在繡麵上一個放風箏的孩子臉上,\"每個孩子都要有鮮活的神態,不能千人一麵。\"
在台燈昏黃的光線下,季瑤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觀察母親的麵容。歲月在她眼角繡出了細密的紋路,像是最好的蘇繡作品上那些幾乎看不見的接針。她的睫毛依然濃密,隻是已經染上了霜色,在下眼瞼投下一片淺灰色的陰影。
\"媽,\"季瑤鼓起勇氣,手指無意識地卷著一縷散落的絲線,\"這幅繡品…\"
\"是客人送來的。\"季雯打斷她,但語氣不似白天那般強硬。她伸手撫平繡麵上的一處褶皺,動作輕柔得像在撫摸嬰兒的臉頰。\"睡吧,明天還要開門。\"
季雯起身離開時,季瑤注意到母親的左手不自覺地按在腹部,那是她緊張時才會有的小動作。樓梯才走到一半,季雯突然停住腳步:\"你手腕上的薔薇…顏色褪了不少。\"
季瑤怔住了,低頭看向自己的刺青。確實,那些曾經鮮豔的線條已經變得暗淡。她抬頭想說什麼,卻隻看見母親瘦削的背影消失在樓梯轉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