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了山大王十年的女人,陪他上刀山下火海,他卻轉頭娶了別人。
端陽節那天,我親耳聽見他和手下兄弟承認,
“我娶了壓寨夫人這件事,千萬別讓二當家的知道。”
“否則清風寨就沒消停日子了。”
我陪他和縣府作對,陪他劫富濟貧,陪他俠肝義膽。
明明他說寨子安穩下來,就娶我為妻過清閑日子。
如今他真的成了山大王,轉手就要棄我不顧。
這一次,我不會鬧。
我決定成全他。
1
我站在忠義堂外,聽著楚墨和他的手下兄弟們還在笑。
六當家的小六子更是直接問出聲來,
“寨主,昨天又在嫂嫂那裏睡的吧?”
“混小子。”
楚墨笑罵一聲,“我跟你嫂嫂剛成親不久,當然要睡在一起。”
透過窗欞,我看見楚墨提及別的女人時,溫柔下來的臉。
他們嬉笑了一陣,楚墨忽地正色道,
“你們都是我最信任的好兄弟,我和婉儀的事情,千萬別傳出去。”
我心口一疼,
門上牌匾上寫著的“忠義堂”三個字,此刻成了最大的諷刺。
當年建立山寨,我們親手掛上忠義堂牌匾,並歃血為誓:
生死與共,忠義為先,絕不欺瞞。
我多少次跟他們死裏逃生,被縣府恨之入骨。
如今他們在忠義堂內大談兄弟之情,把我完全拋之腦後。
“寨主,二當家的知道怎麼辦?”
三當家的李二虎的聲音猶豫著,
“兄弟們都默認她才是嫂夫人......”
楚墨聲音有些不悅,“一起逃命來的交情罷了。”
“她確實厲害,可也就隻會打打殺殺。”
“那雙比男人還糙的手隻會拿彎刀長劍,碰不了繡花針。”
“寨子剛安穩下來,我需要的是能相夫教子的壓寨夫人,不是刀尖舔血的亡命徒。”
“更何況,一個女人連孩子都不能生,跟男人有什麼區別?”
我站在門口,心口像是被人狠狠剜了一刀。
三年前,我們躲進一個村子,終於能在縣府的追殺中安穩一段時間。
我身體不舒服,找來村醫檢查。
剛搭上脈,就有小弟慌慌張張的衝了進來。
“冷二姐,楚大哥被圍了!”
我甚至沒來得及反應,抓起刀就跟著小弟衝出去。
趕到那片樹林時,楚墨背靠著樹,單手提刀苦苦支撐,渾身都被血浸透。
官兵們還沉浸在捉到了匪首楚墨的興奮之中,
“斬下匪首楚墨頭顱者,賞金百兩!”
我舍身而出,引走大部分官兵,他們才能救他突出重圍。
眼見著就要和大部分兄弟彙合時,竟然有官兵放冷箭。
那一瞬,我的身體反應先於意識,直接護住了他。
箭矢狠狠插進我的身體,五臟六腑撕裂般的疼。
我聽見他撕心裂肺的喊我的名字,“冷莞!”
意識模糊的最後,我看見他憤怒到極致的通紅的眼。
那箭矢上塗了寒毒,村醫竭盡全力也並沒能全力根除。
我醒來時,村醫告訴我兩件事。
一是孩子沒了,二是寒毒未除,這輩子都不會再有身孕。
楚墨拉著我的手,眼尾通紅。
他眼睛裏的疼惜都快溢出來,“冷莞,這輩子我絕不會負你。”
“等我們建立了山寨,你就當我的壓寨夫人,安穩度日。”
我伸手撫上他的臉,啞著嗓音說“好”。
可現在,忠義堂內的嬉笑卻像是猛地紮在我心口上的刺。
一旦紮根,肆意瘋長,直到我被那刺紮的窒息。
他曾對我立的誓言,和我的孩子一樣,都成了狗屁。
楚墨無聊的轉著刀柄,聲音還在繼續,
“走江湖的女人和正兒八經的大戶人家小姐就是不一樣。”
“江湖人不在體統規矩,說一句愛就能把身體交給我。”
說著,楚墨還哼笑一聲,像是在得意。
“和你們嫂夫人成親,我才真切體會到了女人的柔。”
“冷莞上了塌就跟塊兒木頭一樣,一點意思都沒有。”
忠義堂內頓時發出一陣猥瑣爆笑。
2
我攥緊了拳頭,可笑他竟然覺得我們的歡好竟然是苟合。
我們的第一次是在山洞裏。
篝火劈裏啪啦的燃燒著,失溫的我們抱團取暖。
他攬住我,低聲的訴說著愛。
我們彼此情動的眼對視著,最後相互糾纏在一起。
他撫著我身上的傷疤,說這都是我過往的勳章。
隻有這樣的我,才足以配得上他。
原來他從前對我說的愛,都是在騙我。
“寨主,這樣說不好吧?”
“二當家在寨子裏好歹也是個人物。”
四當家的聲音突兀在迎合的笑聲裏。
“就是給她一個臉麵,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
楚墨手指一頓,刀插在桌子上,
“寨子兄弟能人輩出,要不是跟著我,她會當上咱清風寨的二當家的?”
我胃裏一陣倒寒。
從來不知,我早已將生死交付的男人,竟然會這麼看我。
“還有最可笑的你們知道是什麼嗎?”
說著,楚墨低沉的聲音開始呈現莫名壓抑的興奮,
“她還想要當我的壓寨夫人。”
“也不看看她渾身上下,哪點兒沾得上賢妻良母四個字。”
“就是寨子裏的王婆,都比她合適。”
忠義堂裏小弟們又是幹笑一聲,李二虎還是有些猶豫,
“寨主,要是真被二當家的知道了,鬧起來怎麼辦?”
“寨子裏一半弟兄可都對她忠心耿耿。”
楚墨又重新拿起刀。
刀背上亮白的光晃著他的眼,陰鷙的像是一條毒蛇。
“我早就想好了。”
忠義堂內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他的下一句。
我呼吸亦是一滯,隻聽他壓在聲音緩慢道,
“我打聽到一個消息,清風縣的縣令要辭官返鄉,我準備讓她去,劫個大的。”
五當家的是個暴脾氣,
“縣令欺男霸女作威作福那麼久,竟然也能告老還鄉安享晚年?”
李二虎神色更是不忍,
“當年二當家的就是因為殺了他強搶民女的惡霸兒子才被逼落草為寇。”
“他們仇怨太深,縣令早就把二當家的視為眼中釘。”
“要是讓二當家的去劫縣令,會不會......”
楚墨笑著打斷他的話,
“他們想除掉冷莞,就利用這個機會。”
“等她陷入危險,我再去救她於水火,這樣也算是還了當年她救我的恩情。”
“我們兩不相欠,她就沒法捏著當年的事兒讓我跟她成親。”
我死死的咬著唇,直到殷紅的血跡滴到我的手上。
我才後知後覺抹去血跡。
李二虎歎了口氣,似乎還是要說什麼,卻被小六子打斷。
“那就按寨主這麼辦。”
楚墨也警告著,“你們誰都別多嘴,就這麼辦。”
“我隻是讓她認清自己的地位,我已經有壓寨夫人了,別再異想天開要嫁給我。”
他們紛紛應著。
我後退一步,想踹開門進去質問,想親口拆穿他們所有的謀劃。
可我的腿像是灌鉛了一般,沉重的無法動彈。
忠義堂內轉了話題,又是一片祥和的笑。
我垂首,看著我手上親手繡好的荷包,嘲弄的笑。
那個讓我甘願放下刀劍拿起繡花針的男人,親手剖穿了我的心臟。
我轉身扔掉荷包,水塘裏泛起輕輕的漣漪,最後那沾水的荷包沉入水底。
就像我此刻的心,再也不會浮起。
既然你想兩不相欠,我成全你。
3
“誰?”
離開後,正好有小弟經過,喊了一聲。
也是這一聲驚動了忠義堂裏的幾人。
楚墨一馬當先衝了出來,看了看四周,並沒有可疑人影。
隨後才問那小弟,“剛才怎麼回事?”
小弟愣了一瞬,“好像有人站這兒,又好像是我看錯了。”
楚墨沉靜的眸子想了瞬,讓他們各自回去了。
晚些時候,楚墨來找我了。
他敲響房門,喊我的名字時都帶著輕聲的試探。
“冷莞?你在嗎?”
我冷冷看著門口的人影,壓下所有情緒,開門時又恢複了以往的笑。
“楚大哥,吃過飯了嗎?我燉了蓮藕排骨湯。”
楚墨眼神在我臉上打著圈兒,“下午怎麼沒去送飯?”
我抬腳又回到桌前,桌上攤開著縫製了大半的衣服和針線。
“想給你做一件過冬的衣物,忙著趕工。”
我將那布料撐起來,為他穿在身上比量。
“你是清風寨的寨主,身上應該有件體麵的衣物。”
他垂著頭看著穿著身上的衣服,嗓音有些幹,
“是和麻子他們趕集差點被縣府抓住的那次買的布料?”
“嗯,學了好久的女紅,還是差了點。”
我最後縫上幾針,不大滿意的看著楚墨身上的衣服。
“冷莞......”
他喉結滾動著,似乎有話對我說,又伸手像是要抱我。
門卻被突地敲響,
“寨主在嗎?婉儀姑娘找。”
楚墨迅速斂起所有情緒,朝外麵應了一聲,轉身出去。
門被大力關上,屋裏再也沒有男人的氣息。
我頓在原地良久,聽見院子裏嬌滴滴的女聲,還有楚墨的聲音。
似乎是在交談,楚墨聲音很小很柔,像是大一點都怕嚇到她。
窗子開了條縫隙,我看見他們站在我的院子裏擁抱。
而後牽手離開。
可笑他們這樣的明顯,從前我竟一點都沒發現過。
縣令回鄉的日子很快到了,全體弟兄都到了忠義堂等候調遣。
楚墨端著酒碗與我碰杯,一本正經的囑咐著,
“寨子裏需要我坐鎮,二當家的,這次就交給你了。”
“務必要好好教訓那狗賊,把他貪墨的財寶都劫回來!”
“等你回來,弟兄們給你慶功!”
我望著他的眼,唇角勾出苦澀的笑,仰頭將海碗中的酒一飲而盡,
“好。”
就,這樣還你的恩情,這樣兩清。
我帶著幾個弟兄繞到了縣令必經的樹林,
看著縣令的隊伍大搖大擺的經過。
身後的弟兄們呼吸都急了些,貪婪的看著那些家丁抬著的財寶。
我握緊了刀,等待他們走近設好的圈套,
“上!”
我一揚手,帶著小弟們衝了進去。
可剛一進去,就察覺到不對。
那一箱箱的東西,不是財寶,而是要命的武器。
“二當家的!我們中埋伏了!”
縣令高坐在轎子裏,開懷大笑,
“就知道你們要對我下手,幸虧我早有防備!”
我們的人幾乎瞬間就被他們圍住。
刀劍碰撞“鐺鐺”聲連連,我們節節敗退。
我當機立斷,“撤!”
幸好沒殺入太深,還有轉圜的餘地。
小嘍囉們一哄而散,我留下斷後。
身後追兵不斷,慌亂間,已經不知道腳下的路是什麼路了。
身後的路變成了斷崖,就在我打算放手一搏時,冷不丁的中了一箭。
肩頭劇痛炸開,來不及拔箭。
仰頭隻看見楚墨最信任的小六子手指正搭在彎弓上,眼神漠然。
我失重的身體跌落懸崖,停留的最後一眼,
隻來得及瞧見楚墨帶著人馬極速趕來的身影。
楚墨來了,來英雄救美,來互不相欠。
我放鬆身體,緩緩閉上眼睛,帶著風墜下。
那就這樣兩清吧。
我等不到你來救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