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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顏亂花顏亂
玉流風

第1章

叛軍入城,皇宮失陷。

我和太監多寶輾轉來到了青州城,在劉員外家打工。

劉員外新娶的妻子據聞是皇後娘娘身邊的紅人,替劉員外迎來送往,談下很多單生意,是他的福星。

但她私下對我百般刁難,還要多寶當眾脫褲,任由眾人嘲笑他殘缺的下體。

隻因我知道,她真正身份是宮裏負責洗恭桶的下等宮女。

1

劉員外家院子裏落葉眾多,但隻得我一個人在打掃。

有丫鬟急匆匆跑來找我,說夫人有事找我過去。

我來到偏廳,夫人柔芝將賬本直直朝我扔過來,賬本厚重,一下在我腦門上砸出一個大包。

「你才來一個月不到,就要預支三個月工錢,誰給你的狗膽。」夫人大力拍著桌子,眼裏怒意未消。

「現在外麵到處都在打仗,我給你們一個容身之所還不夠,竟然還敢諸多要求?」

「我......」我話音剛落,又是一個茶杯扔了過來。

「我沒說完,哪裏輪得到你說話?」

碎裂的瓷片在我額頭上劃出血痕,有鮮血順著臉頰流下來,模糊了我的視線,但我不敢去擦。

柔芝似乎消氣了,翹起二郎腿,悠悠地喝茶。

我在心裏恨得牙癢癢,麵上卻隻能不動聲色。

我偷摸看了她一眼,感覺她神色如常後,才敢開口。

「夫人息怒,因為奴婢哥哥病重,急需用錢看病,夫人心善,求你幫幫我們兄妹。」

說完,在地上連連磕了好幾個響頭。

隔壁的丫鬟小廝都有點看不下去了,卻無人敢出來阻止。

柔芝突然嗤笑一聲,故意拖長音調說道:「噢,你哥哥啊,他的病,正常嗎?」

我的頭低著,雙手默默捏成拳,指尖用力到發白,轉念想到躺在病床上的多寶,他還急需用藥醫治,大夫說他情況越來越嚴重了。

我將手鬆開,正欲繼續求她的時候,門外有人通傳,王娘子來了。

王娘子原本是劉員外的正妻,一次外出,劉員外救下了柔芝,柔芝聲稱自己是皇後娘娘身邊的掌事宮女,博得劉員外的好感。

之後柔芝竭盡所能幫劉員外疏通各種關係,劉員外自然感激萬分,還想要將柔芝娶為平妻,但柔芝不肯。

她要當唯一的正妻。

劉員外為了得到柔芝這個福星,隻得休妻。

王娘子被休棄之後,隻能回到娘家,但戰亂時期,娘家也不好過,王娘子隻得日日靠幫人漿洗衣物度日。

劉員外於心不忍,讓王娘子每月來家中領取一份貼己錢,算是補償。

現在,她應該是來拿錢了。

王娘子進來,先是對柔芝拜了一拜,正想坐下,卻被夫人製止。

「看來王娘子也是個不懂規矩的。」

王娘子聞言,咬牙跪下。

柔芝站起身來,一腳踩住王娘子的手,用力碾壓。

王娘子死死咬住嘴唇,沒曾哼過一聲。

「我記得王娘子以前一雙手如青蔥嫩白,怎麼如今反而粗糙得像個六十老嫗?」

柔芝似是累了,讓旁邊丫鬟把錢送去。

王娘子忍痛起身,接過錢,不發一言便走了。

而後,柔芝忽然轉向我,用手捏緊我的下巴:「既然要領三個月的工錢,那就得幹夠三個月的活,不然別想拿。」

我諾諾應道:「是。」

2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三更天。

多寶沒有睡,一直在等我。

見我回來,他欣喜地回廚房端出一直熱著的湯,直到看我全部喝完才放下心來。

他輕輕替我額頭上的傷口塗藥,忿忿不平道:「那個柔芝,怎麼那麼心狠,好歹你以前......」

「噓,別說。」我止住他的話頭,生怕他往下說出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來。

我和多寶都清楚,柔芝從前不過是掖庭裏負責洗恭桶的粗使宮女,在宮裏屬於最底層,人人可欺的存在。

我原本在宮中擔任司言一職,專門負責傳達太後和皇後懿旨。

有次路過掖庭,見柔芝被欺負,我好心出言幫了她一次。

沒想到她逃出宮後竟然偽裝成皇後的掌事宮女,也許是顧念我從前幫過她,所以收留我在府中做雜役,但又日日刁難我。

後來我才明白,她是怕我揭穿她的真實身份,留我在府裏,好監視我一舉一動。

多寶突然一陣猛烈的咳嗽,我心疼地拍拍他的背,他溫柔笑笑,說自己一直如此,讓我不用太擔心。

皇帝荒淫無度,各地揭竿起義,有叛軍殺入皇宮,到處殺害宮人。

我和太監多寶混在死人堆裏躲了一天一夜,等到叛軍放鬆警惕,換上叛軍的裝束,才逃出皇宮。

但在逃跑路上,多寶為了保護我,被利箭所傷,至今還沒恢複過來。

我從懷裏掏出藥來,叮囑他一定要按時喝。

多寶接過,開心又擔憂:「你又買藥啦,上次的藥還沒喝完呢。」

說完,指了指旁邊的藥包。

我無名火起:「都跟你說了,藥必須按時按量吃,你每次都故意煮少一點,要省錢也不是這麼省的。」

說完,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多寶連忙哄我:「慕雲,你別生氣,別哭,我明天就把全部藥都吃光......」

我生氣打了他一拳:「都說了要按時按量吃,怎麼一下子吃光?」

他被我打了一拳,反而笑了起來。

我被他逗笑了,也笑了出來。

多寶答應我,他會好好吃藥,然後陪我一起到劉員外家做工,一起賺錢,再開一家自己的小鋪,不用再受別人的氣。

我答應他,說好的。

我幫夫人跑腿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一個粗使婆子,婆子的臉被大部分都被燒傷,根本看不出真容。

我瞧著心驚,匆匆道歉一句就走了。

當晚,夫人說後院失竊,要把全部人留下搜身。

不知為何,竟然在我身上搜出了一塊玉佩。

我連連磕頭說自己沒偷,但夫人不信,命人將我重重打了三十大板,還關到柴房裏,不給吃喝。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得罪了夫人,明明已經很謹小慎微,卻還是被她百般刁難。

一直到第三天,我奄奄一息之際,有人打開了柴房門。

她給我送了水和食物,我狼吞虎咽吃了起來,但我有力氣站起來的時候,才發現送吃食的竟然是那個毀容的粗使婆子。

「你......」昏暗的柴房裏,她的麵容顯得更加可怖,我指著她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夫人已經饒恕你了,不過沒人敢過來放你,反正你已經跟我扯上關係了,就別問那麼多。」

「趕緊回家去吧,如果你還想見家裏人最後一麵的話。」

她冷冷丟下幾句話,就走了。

家裏人,是多寶嗎?

我發瘋一樣往家裏趕,一推開門,就見到多寶服毒自盡。

他見到我,咳出一大口鮮血,還好,他還一息尚存。

我說要去找大夫,他使盡全力阻止我。

「別去......還好,見到了你最後一麵......」多寶虛弱地抬手,輕輕撫過我的臉,不多時,他徹底斷了氣。

我抱著多寶的屍首呆坐了整整一夜,心裏萬萬不信他會輕生。

3

處理完多寶的後事,回到劉員外府裏,我發現每個人看我的眼神都帶著一絲戲謔,見到夫人時,態度卻對我寬容了許多。

我徑直找到了那個婆子。

「告訴我,多寶的死因。」

「喔,你不知道嗎?」她玩味地笑著看我。

我一把揪起她的衣領,手裏是碎掉的瓦片,她往來隻在柴房幹活,這裏人煙僻靜,根本沒有其他人經過。

「我勸你最好老實一點跟我說,不然別怪我不客氣。」我將瓦片抵住她的喉嚨,鋒利的瓦片似乎下一刻就會割破她的喉嚨。

她哈哈大笑,我有點發懵,但絲毫沒有鬆懈。

「你既然性格如此狠絕,怎麼不敢對夫人硬氣?」她那雙渾濁的雙眼死死盯著我。

我從她的眼裏讀懂了什麼,鬆開了手,難以置信地後退幾步。

「你也是宮裏出來的?」

她整理好衣領,嘴裏不屑道:「不敢,我隻是掖庭裏一個掌事宮女,比不上司言大人。」

「你出身掖庭。」

我警惕地看向她,手裏始終捏緊那片瓦片。

逃出皇宮後,我一直聯絡不上家人,以前在宮中擔任司言時,身份舉足輕重,別人見了我,大多巴結討好。

但到了宮外,也隻是個無親無故的女人。

眼前的女人既然出身掖庭,那她必然認識柔芝,我認真端看那個女人被燒得近乎毀容的臉,難道?

「你是清荷?」

她滿意地點頭:「有勞司言大人還記得我。」

我緊張地抓住她,詢問她多寶的死因。

她那雙眼如利鷹一般看著我,緩緩開口道:「多寶對大人真是情深意重。」

她說,我徹夜未歸後,多寶到府上來找我,被柔芝看見,她偏要羞辱多寶一番才肯放我。

她要多寶當眾脫褲子,向眾人展示自己殘缺的下體,還不停逼問我和多寶的真實關係。

青州遠離京城,人們根本沒見過太監,更別提宮女太監對食這種宮廷秘辛,這就像一場烈火,燃起所有人近乎醜陋扭曲的探究。

他們對多寶肆意嘲諷奚落,用盡醜惡的語言宣泄不滿,將最大的惡意不遺餘力地扔向他。

多寶不堪受辱,回去之後一直又沒等到我,心灰意冷之際選擇服毒自盡。

「就連我這張臉,」她揭開一直掩著臉的頭發:「也是柔芝那個賤人害的。」

我看著她,忽然想起了什麼。

「柔芝借故將我關到柴房,是不是與你有關?」

她冷哼一聲:「那個賤人見殺不掉我,又怕我亂跑將她的醜事說出去,便將我留在身邊百般折磨,你那天撞見了我,她就以為我和你有聯係。」

「柔芝這人疑心極重,既然認定了你和我有關係,就定會給你點苦頭,後來查明真相了,便願意放你走了。」

我渾渾噩噩回到了院子裏。

這時,丫鬟通報柔芝,劉員外今晚要接待一位地方大員,讓柔芝好好準備。

我認真聽著,心裏已有了盤算。

柔芝以前不過是掖庭的下等宮女,但是嫁了劉員外後,迎來送往,還幫劉員外結識了許多重要大員,替劉員外談成了很多單大生意。

其他人食不果腹,劉員外卻做到地方一霸,日日大魚大肉。

這絕不是一個下等宮女可以做到的。

柔芝身上,一定還藏著什麼秘密。

4

我買通柔芝身邊的大丫鬟,說著自己想要見見世麵,讓她幫忙安排我參與晚上的夜宴。

她掂了掂錢袋的分量,眼裏盡是鄙夷:「這錢忒少了些,你晚上就隻能在外麵守門,可不能到裏麵去,驚擾了老爺和貴人。」

我心中大喜,守門可是我最想要的位置,連連謝她提攜之恩。

她被我的恭維樣子逗笑,咯咯笑著讓我好好幹。

我點頭應道:「那是自然。」

晚上,我特意換了一副與平時不同的裝扮,迎接客人時特意把頭俯得很低,好讓柔芝認不出我。

秋風起,夜色漸涼,在門外站久了,我用力哈氣,搓了搓幾乎要凍僵的手指。

裏頭一開始還好,就是普通的酒宴說笑,後來,逐漸起了些不尋常的動靜。

「這種茶葉也敢拿來招呼我?不是說劉夫人以前在皇後娘娘身邊服侍嗎,也這麼不懂規矩?」

聽到這裏,我徑直往屋裏走去,跟我一同守門的小丫鬟害怕至極,想要拉我卻沒拉住。

我邁步入內,屋裏炭火燒得正旺,我帶著一身寒氣,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參見吳統領。」

劉員外和柔芝見我闖進來,都是一副驚詫微怒的神色。

坐在上座的吳統領,他剛剛經過的時候我就認出來了,他是連州守將,吳淑妃的哥哥。

吳淑妃向來與皇後不和,想必是聽說了柔芝是皇後身邊的人,也不論真假,就想要來出一口惡氣。

我細細收拾好地上的茶葉和茶杯碎片,重新衝泡了一壺茶,再往吳統領的杯中倒了新茶。

吳統領見狀,眉頭緊皺,正欲發作。

我開口道:「吳統領,這茶是杭州的雨前龍井,乃是從前淑妃娘娘的最愛。」

吳統領抬起的手緩緩落下,一臉好奇地看著我。

「隻不過青州終究地處偏僻,丫鬟們沒見過這等好茶,不懂如何衝泡,才是了味道,還請大人再品嘗。」

吳統領輕抿一口,嘴角浮現一絲滿意的笑。

柔芝見狀,立馬抓過旁邊的一個丫鬟,狠狠掐了一把:「真是沒見識的東西,竟然衝撞了吳統領。」

丫鬟受不住痛,叫了一聲慘。

柔芝還想繼續,吳統領止住了她:「算了,小事一樁。」

柔芝聞言,放開了丫鬟,我讓丫鬟收拾好的茶杯碎片端出去,她拿起之後逃也似的跑了。

柔芝討好地笑道:「吳統領菩薩心腸,想必對於我們剛剛提及的事......」

吳統領也隻是悠悠喝茶,並未理會她的話。

我再次往他的茶杯裏倒茶:「吳統領,請喝茶。」

「已經喝過了,是好茶。」

「那吳統領可知道,一杯好茶需要如何做才能泡成嗎?」

他上下打量一下我,眼裏露出探究的意味:「嗬,你說。」

我手撚起幾片茶葉,在手指上輕輕碾碎。

「茶葉本身脆弱不堪,唯有經過熱水衝泡之後才能茶香撲鼻,成為天下一流的佳品。」

「青州勢弱,而劉員外富甲一方,就如這任人拿捏的茶葉,一碾就碎,須得吳統領這一泡滾燙的熱水庇佑才可發揮出純濃的茶香。」

「吳統領的將士們守城辛苦,若能得到劉員外的資助,必定能助吳統領成為威震一方的英雄人物。」

說完,我適時退到一邊。

審時度勢,進退有度,是我這麼多年在宮中深諳的道理。

後續的談話十分順利,吳統領答應往青州派駐守軍,劉員外為吳統領的軍隊提供糧草。

如今時局未穩,駐守青州的軍隊皆是些老弱病殘,依傍率有兵強馬壯軍隊的將領,是上策。

5

談話結束,我送吳統領出門。

他對我的身份已然猜到了幾分:「姑娘從前是在宮中任職?當的是哪個宮裏的差事?」

「奴婢隻是一個小小的宮女,在宮裏當差,皇上和娘娘們都是我的主子。」

說罷,我小心提了一句:「還望淑妃娘娘安好。」

吳統領聞言,重重地歎息一聲。

聽這聲歎息,我已經猜到淑妃恐怕還沒聯係上她的胞兄,不然,吳統領不會是這個態度。

我送了一口氣,淑妃不在,就方便我行事了。

送走了吳統領,柔芝將我叫到一旁。

「司言不愧常在禦前行走,說話做事皆是一流。」柔芝臉上笑著,笑意卻不達眼底。

「夫人過獎了,能為夫人效勞,是奴婢的福分。」我垂眸,話語裏盡是卑微。

她冷哼一聲,斜睨我一眼:「噢,我害死了那個太監,你不怨我?」

「我瞧著,你和那個太監的情分非同一般。」

「如今時局動蕩,那還顧得上什麼情分,能夠安身立命,才是最要緊的。」

「何況......」我抬眸看她,四目交接間,我極力抑製內心真正的情緒。

「夫人不是已經猜到我和那個太監是什麼關係了嗎?夫人替我除了一個禍患,我感激都來不及,怎麼會怨怪夫人呢?」

我低眉順眼,語氣裏滿滿都是真誠。

「太監會如何對待對食的宮女,夫人想必十分清楚。」

柔芝臉色一白,滿臉都是厭惡。

以前在宮裏時,柔芝無權無勢,孤苦無依,整日裏受人欺負。

後來有個首領太監說可以保護她,條件是要和他對食,她那時走投無路,隻好答應。

誰知那個太監夜夜關上房門,對她盡使一些汙糟的手段。

也是因此,柔芝平等地厭惡每一個太監。

她眼中對我流露出一瞬間的憐惜,隨即很快就被壓製下去。

「認識司言大人那麼久,還沒認真請教過你的名字呢。」

「奴婢名喚慕雲,仰慕的慕,白雲的雲。」

「慕雲,可真是個好名字,」她輕拍我的手背:「那以後,就辛苦你了。」

柔芝走後,清荷找上了我。

「我還以為你進屋去,是要和吳統領告發柔芝呢,看來還是我小人之心了。」

看來今晚的一舉一動,清荷已經盡收眼底。

我目光冷厲:「吳統領的胞妹淑妃,是皇後的死對頭,你猜,皇後平時懲戒淑妃的旨意,都是誰給傳達的?」

「我當然可以跟吳統領表明身份,但是淑妃一定也提及過我,她對我懷恨在心,就算能處理了柔芝,我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清荷眼中露出讚許:「司言大人,審時度勢,手段一流,日後如果有用得著屬下的地方,屬下萬死不辭。」

「是我用得著你?還是你想要利用我?」

我早已猜到,清荷平時為人拜高踩低,睚眥必報,柔芝放火害得她幾乎沒命,她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而柔芝一朝得勢,對我這個曾經幫助過她的人都如此欺壓,更不用想,清荷在她手底下一定吃了不少苦頭。

但清荷一直按兵不動,無非是因為這麼久以來都得不到機會報複。

「你潛伏在府裏這麼久,卻一直找不到方法近柔芝的身,能力這麼低,你能有什麼方法讓我信你?」

「屬下當然有自己的用處。」說到這裏,她有點急了。

「你就等著吧。」我冷冷扔下一句話,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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