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被新天子囚在地牢的那天，

他在他的登基大典上宣布封我妹妹為妃。

我伏在陰暗的地牢裏，仰頭看他穿著明黃的龍袍，高高在上，

“當初你假傳軍令，害我全家枉死，竟然還敢讓我放過你？”

“前朝公主成了階下囚，這滋味如何？”

我拚命搖頭，“我沒有做過，是妹妹做的。”

他抬腳踹我，更加冷漠，

“你還想栽贓給婉茹？你最會騙人，朕不會再相信你。”

“你會永世被關在這裏，被朕折磨。”

地牢門被關上，蕭衍牽著我妹妹的手出去。

我最後一絲希望徹底破滅。

三天後，侍衛誠惶誠恐的跪在蕭衍麵前，忐忑道：

“皇上，皇後娘娘她，薨逝了。”

1

侍衛拖我進了地牢，手腕腳腕被戴上沉重的鐐銬。

最後一絲光亮在我麵前消失，磨滅了我最後一絲驕傲。

我猛地伸出手，緊緊的扯住侍衛的衣擺。

“我要見蕭衍！你們去通稟他！我要見他！”

我嗓音沙啞到幾乎要說不出話來，依舊在聲嘶力竭懇求他們。

“我要見蕭衍！”

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被蕭衍關起來。

從我知道父皇失勢，從我被蕭衍擄走被強行做人質。

我便隻能是個被關在囚車裏不見天光的前朝公主。

而他，一路高歌猛進，兵不血刃拿下皇城，登基稱帝。

地牢裏陰冷又潮濕。

黑暗之中，還有蟲子爬過的沙沙聲，老鼠的吱吱聲。

每一樣都挑撥著我緊繃的神經，仿佛它們已經要過來啃噬我的血肉。

“大膽！皇上的名諱也是你這個踐人能叫的？！”

侍衛猛地踹我一腳，不以為意道，

“今天皇上登基，還有婉茹公主的封妃儀式，哪有功夫來見你。”

“你這個前朝公主隻配待在地牢裏，等著皇上什麼時候想起來你。”

我被踹倒在地上，心口針紮般的疼。

頭發淩亂的披散著，遮住我朦朧的淚眼。

我顫抖著支起身體，一步一步的跪行著，再度抓住侍衛的衣擺。

躬著身體，請求道，

“那你給我一餐飯，我已經，許久沒有進食了。”

從前我是風光的婉寧公主，隻有被人跪拜的份兒。

而今，我已經折下我所有的驕傲和自尊，隻要活著。

我曾在囚籠之內，一遍一遍又一遍的叩頭，求他繞過我父兄一條命。

直到額前落下的血跡模糊了我的眼，直到疼痛到沒有知覺。

他沒有聽我的求饒，就像是不聽我曾經一遍一遍又一遍的解釋，

當初我並沒有假傳軍令，害他滿門。

我親眼看見父兄的頭顱被斬下，鮮血濺了我一臉。

可我依舊要活著，因為，我還有個伴在蕭衍身側的妹妹。

我要以一己殘軀，守護他們平安無虞。

“你還想要飯？”

侍衛再度踢開我，轉而和其他同伴哈哈大笑。

“前朝公主現在隻配要飯了。”

我更深的垂下頭，任由他們奚落滿足他們的快感。

半晌，他們笑夠了，

“皇上說了，不能讓你死了。”

“他要留著你，好好折磨。”

發絲擋住我的臉下，我無聲的嗔笑一聲。

好好折磨。

很難想象，曾經愛我入骨的少年，會對我說出這麼冰冷的話。

2

片刻，侍衛從欄杆的縫隙裏扔進來一隻碗。

碗裏餿掉的有如泔水般的飯菜一半落在散亂的稻草上。

“吃吧，公主殿下。”

侍衛嘲諷挖苦的聲音依舊在繼續，像是篤定我不會吃。

我皺了皺眉，沒有片刻猶豫伸手抓起地上的飯塞進嘴裏。

幹硬的飯混著餿味兒進入口腔的一瞬，我就想幹嘔。

可我沒有吐出來。

因為，我已經很久沒有吃過飽飯了。

侍衛們笑得更歡，他們很喜歡我這樣搖尾乞憐。

飯拌著我的眼淚一同被我吞下，

我聽見新皇登基的鼓鐘被敲響，我聽見了群臣跪拜高呼：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我聽見，太監念著封妃的詔令。

我仿佛看見，我的妹妹李婉茹站在蕭衍身旁，溫柔淺笑的模樣。

我忽地控製不住幹嘔起來。

她真的成了他的妃，我最疼愛的妹妹，背叛了我。

我要逃出去，保護早被送出宮門的幼弟，不能再被蕭衍所害。

我壓下幹嘔的念頭，狠狠的吞咽下餿掉的飯。

隻要能填飽肚子，隻要能活下去。

侍衛們收了餐具離開了，地牢裏又隻剩下我一個人。

我躺了一會兒，外麵的熱鬧聲似乎已經停歇了。

我忽覺渾身發熱，手上竟然密密麻麻起了紅疹。

我想起那碗餿飯，猛然意識到，我中毒了。

有人要害我！

我猛地爬到欄杆門前，拚盡全力拍門。

“有沒有人？快來人！”

好半晌，才終於有人過來。

“你又喊什麼！”

侍衛沒好氣的過來，一把把我踹到地上。

我疼得呼吸一滯，卻什麼都顧不得。

趕緊把長滿紅疹的手臂伸給他看，

“我快死了！快給我請禦醫！”

侍衛本不欲理會，卻瞥見我手上密密麻麻連成片的紅疹慌了神。

蕭衍還要留著我的命折磨，他不讓我死。

他們不敢怠慢，趕緊差人去請示皇上。

不大一會兒，太監過來傳令。

“皇上說了，李婉寧詭計多端，這都是她要逃離地牢作的戲！”

“你們盯緊她！”

侍衛再不曾猶豫，把我踹回地牢。

我希冀的心隨著那一腳，再度被踹回黑暗深處，再也窺不見半分天光，

我靠在地牢冰冷的牆壁上，渾身提不起半分力氣。

淚水糊滿了我的臉，隻能不住的呢喃，

“我要活著，救我......救救我......”

意識昏沉之際，我仿佛又看見了那明黃的衣角。

我努力的睜開眼，可眼前還是一片模糊。

隻聽見那人在怒喝，

“她怎麼會變成這樣！快治好她！”

我好像做了好長的一個夢，夢見從前一切還沒發生。

我還是那個婉寧公主，蕭衍還是那個恣意的世子。

我們在梧桐樹下互相約定終身。

他為我簪上發簪，溫情看我，發誓日後一定要娶我。

我還他玉佩，羞澀笑著說，我等你。

風吹下梧桐葉，少年少女炙熱的愛戀停留在那一刻。

可下一瞬，我看見蕭衍渾身是血的從死人堆裏走出來。

他渾身陰煞之氣，說是我害死了他全家，要我償命。

他提著刀朝我走來，我看見了他揮刀的臂膀。

3

我被驚醒，猛地睜開眼，我還是在那個陰暗肮臟的地牢。

眼前還是那個陌生的蕭衍。

長滿紅疹的地方被塗滿了藥。

“李婉寧，你真會用苦肉計！”

蕭衍掐著我的下巴，我在他憤怒的眼裏看見了一絲不明意味。

“你就這麼想逃出去？”

“你這個陰毒的女人，朕不會讓你出去害人。”

“不是，不是我......”

我被掐住下巴，依舊固執的看他，

“當初假傳軍令的人不是我！是李婉茹做的！”

她親口對我承認的。

“夠了！”

蕭衍眼神猛地憤怒起來，他狠狠把我甩在地上。

仿佛五臟六腑都挪了位置，疼得我渾身都在顫抖。

“李婉寧，她是你親生胞妹！你居然還要嫁禍於她！”

他兩步走到我麵前，再次抬手抬起我的下巴，猩紅著眼，

“怎麼會有你這麼惡毒的人！”

“當初因為你傳的一句死戰不退，上下兩千名將士死於敵寇之手！”

“不是我！”

我聲嘶力竭的為自己辯駁，嗓音卻沙啞到說不出話來。

“到現在為止，你竟然還沒有半點悔改之心！”

“李婉寧！朕真是看錯了人！”

蕭衍猛地從懷裏掏出一枚玉佩，狠狠摔碎在地上。

我的心隨著那四分五裂的玉佩顫了顫，也跟著碎裂一地。

那是，我送給他的定情玉佩！

我顫抖著手，想爬起來把那玉佩撿起來拚好。

剛觸碰到一塊碎片，手腕忽地被人狠狠踩住。

我疼的一顫，仰臉看見蕭衍憤怒到極點的臉。

“李婉寧，朕不會讓你死，朕會日日折磨你！”

“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的腳死死碾在我的手腕上，疼得好像腕骨都要碎掉。

他走了。

地牢的門再度被鎖鏈纏上，眼淚再也止不住。

我狼狽的拾起碎裂的玉佩，可怎麼也拚不好。

就像我們無論如何，也回不到從前。

地牢裏又恢複了安靜，隻有無邊的黑暗。

我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隻知道餿飯送進來三回。

他們一天隻給我一頓飯，每一次我都會吃的幹幹淨淨的。

隻是這一次的碗底，還多了一張紙條和油紙包的藥丸。

我慢慢把紙條塞在手心，剛要吃飯，就聽見太監的聲音。

“宸妃娘娘到！”

接著，我的眼前，多了一雙繡著鳳紋的金絲繡鞋。

再向上抬眼，是張揚得意的臉。

“別來無恙啊，姐姐。”

我眯了眯眼睛，幾乎要認不出來她。

一直跟在我身後隻會喊姐姐的柔弱姑娘，現在珠翠滿頭。

和蕭衍一樣讓我陌生。

“喊人！不會嗎？”

我久久沒有聲響，太監拂塵猛地甩在我臉上，頓時便出現一道血印。

我動了動唇瓣，沙啞出聲，“宸妃，娘娘。”

“姐姐，你為什麼還要活著呢？”

李婉茹微微彎腰，嘴角噙著笑，眼神卻恨不得我現在就去死。

她看了看我手邊的飯，伸腳直接踢翻，而後狠狠的碾在我的飯上。

我的瞳孔猛然一縮，剛要動作，卻被侍衛死死摁住。

“我的，飯。”

我嗓音沙啞得不成樣子。

李婉茹樂於看我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一邊笑著，一邊伸出腳。

“哎呀，我的鞋臟了。勞煩姐姐，幫我擦幹淨吧。”

“擦幹淨，我會重新賞你一餐飯。”

她鞋上繡著的金線晃了我的眼。

我垂眸慢慢的拿起的囚服的衣袖去擦，腳卻被她挪開。

“你的囚服太臟了，用舌頭舔幹淨！”

我停在原地，慢慢仰頭想去看她。

卻被侍衛摁在她腳邊。

我閉上眼，痛苦的吞下所有的淚，伸出舌頭。

一點一點的，舔舐著她鞋上的臟汙。

我聽見她的歇斯底裏，

“你活著，皇上的心就永遠在這邊。”

“明明，明明我才是陪在他身邊的人，他卻為你空留後位。”

“他想封你為後！”

話落，她直接一腳踢開我，

“李婉寧，你憑什麼！你太臟了，根本不配。”

“我改主意了，我不折磨你了，我要你現在就去死！”

李婉茹站起來，立刻有人奉上精致的餐盒。

裏麵的菜品精致，我已經許久沒聞到過這樣正常的味道。

她把飯菜扔在我麵前，

“明天，若是你還活著，你的幼弟，就會死。”

我猛地抬頭，氣到直接嘔出一口血來。

我瘋了一樣衝過去，用盡全身力氣撲倒她。

“那也是，你的，幼弟。”

李婉茹被我撲倒，繁複的宮裝染上灰塵，

“快把瘋婆子拉走！”。

我被侍衛拉開，痛苦的閉上眼，看見李婉茹帶著人離開。

隻剩下那盒美味的飯菜。

地牢裏安靜下來，我想起那張紙條，忙展開去看。

上麵龍飛鳳舞的寫著：服下假死藥，我助你逃離地牢。

我攥緊了那顆藥丸，盯著眼前那美味的飯，慢慢伸手。

一天後，侍衛誠惶誠恐去稟告，

“皇上！皇上不好了！婉寧公主，薨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