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梨夢到自己死了。
死在了及笄後的第三日。
她被誣陷在大表姐沈玉瑤的相看宴上,勾引了她心儀的小侯爺,得罪了大表姐的幾位戀慕者:琴音動京華的蓮華公子蘇幕遮,馳騁沙場戰功赫赫的少年將軍賀蘭驍,以及那位高居華庭、冷心冷情的謫仙太子。
三位戀慕者,聯合讓她在上京城聲名狼藉,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無人再敢上門提親。
而她一貫敬重的大伯父,位極人臣的當朝丞相,卻要誘她做妾。
素來端莊優雅的大伯母知曉此事,趁夜將她打暈,溺斃在後院荷塘中,偽造她自殺的假象。
她素來與人無爭,循規蹈矩謹遵名門教養,卻最終落得個屍身泡爛,死也無人為她立塚,還要背負累世“浪蕩女”罵名的下場!
夏日的風從荷塘邊吹來,吹的靠在窗邊的沈青梨,打了個哆嗦,遊離的思緒也逐漸回攏。
夢太真實了,就像是上輩子的切身經曆。
連帶著往日她喜愛的荷塘,也變的索然可憎起來。
“姑娘,大小姐的相看宴,夫人讓您也去參宴呢——”
丫鬟紙鳶打著簾子從外間走來,臉上布滿喜色,眼見的為自家姑娘高興。
要知道,自打五年前,老爺跟夫人雙雙離世後,姑娘就被丞相接回了相府。
一直過著寄人籬下的日子,相爺跟夫人明麵上說,會把姑娘當自家女兒般疼愛,但實際上,禮教規矩多如牛馬,稍有不慎,便是女戒女訓罰抄,麵壁思過,還從不準姑娘踏出府宅一步。
昨日及笄禮後,姑娘便到了可以議親的年紀,如今夫人又邀姑娘一同去相看宴,若是姑娘能在相看宴上擇到良婿,順利離開相府,往後便不用再看人眼色過活了。
紙鳶帶著好消息進門,卻發現自家姑娘坐在麵向荷塘的窗前,一言不發,竟似完全沒聽見般。
“姑娘——”
紙鳶輕喚,沈青梨這才動了動僵硬的身子,緩緩轉頭。
她生得柔婉動人,膚白如雪,一雙鹿眸清澈瑩潤,含著不染世事的天真與無暇,巴掌大的小臉五官精致秀雅,一對似彎似蹙的柳眉,輕易便能讓人生出憐惜。
當她含水的眸光看向自己時,紙鳶覺得,她一個女子都要被融化了。
沈青梨無疑是貌美的,她的美嬌軟柔雅,中和了雲端鶴的高潔,也有林間狐的魅惑,天生自帶的蘭草香,更為她增添了一絲不忍褻瀆的聖潔感。
“紙鳶,你說,大伯母要讓我去參加大表姐的相看宴?”
沈青梨神情似笑非笑,眼中卻含著顯而易見的譏誚,“讓我當陪襯嗎?”
若不是夢中,沈青梨還不知道,素來待自己和氣溫柔的大伯母李氏,竟早就在外散播,自己木訥古板,空有皮囊半分才情也無的草包美人形象。
世家大族擇妻,不僅重相貌,更重品行與才情,大伯母這般貶損自己,是不想讓自己搶大表姐的風頭,至於相看宴,如果夢中的經曆屬實,那她便是襯托沈玉瑤萬人迷形象的炮灰。
“表小姐,夫人讓奴婢給您送了出席宴會穿戴的衣服首飾——”
門外,突然響起了李氏貼身老奴華嬤嬤的聲音。
沈青梨示意紙鳶去接,同時將一錠賞銀遞給了華嬤嬤。
“有勞華嬤嬤——”
沈青梨端莊行禮,未對那送來的俗氣衣裙跟首飾,表達任何的不滿。
華嬤嬤瞧著她一張媚骨天成的臉,心中嘖嘖感歎,還好夫人有先見之明,就這狐媚子長相,天生就是勾引男人的賤貨!
“夫人讓表小姐抓緊時間,莫誤了大小姐的吉時——”
華嬤嬤端著架子,麵帶譏諷,轉身離去。
人走後,沈青梨臉上的溫婉,霎時轉為冰冷。
她看了眼托盤中,豔俗的紅綠衣裙,這是把她當窯子裏的妓子了嗎?
還有那些首飾,表麵看著華貴,實則做工粗糙,一看就是失敗的殘次品。
跟夢裏,大伯母給她送來的東西一樣。
“紙鳶,將這些東西,扔到炭盆裏燒掉——”
說完,沈青梨起身走到書桌前,執筆研墨,在宣紙上寫了些什麼,風幹後裝入信封,讓紙鳶送去給大表哥,也就是相府的大公子,剛連中三元的狀元郎沈翊。
接連兩個命令,讓紙鳶有些發懵。
她總覺得,姑娘午憩後醒來,就像是變了個人。
往常,她再不喜夫人送來的東西,也絕不會做出燒掉這樣驚世駭俗的事。
姑娘得相府嚴苛管教,一舉一動皆在禮法之中,先是燒衣,後是給大公子遞私信,這種往日裏離經叛道的事,姑娘沾都不會沾。
可如今,卻像是溫順的小獸掙脫了枷鎖,露出了獠牙。
紙鳶雖驚,心中卻覺得高興,她覺得自家姑娘早就該反抗相府的不公了。
紙鳶辦完這兩件事回來時,沈青梨已梳妝打扮完畢。
她給自己換了條素色的水藍長裙,既不失禮也不搶風頭,卻自帶仙氣飄舉的柔婉,耳垂一對白玉餌鐺,烏發挽了個簡單的少女發髻,用玉簪固定。
紙鳶驚豔的同時,卻也有幾分為自家姑娘鳴不平,“姑娘,您怎得打扮的這麼素淨?”
雖說沈青梨怎樣都好看,但畢竟是相看宴,若要覓得如意郎君,哪個姑娘家不是卯足勁把自己打扮成天仙。
相較紙鳶的不忿,沈青梨卻清醒得很。
今日本就不是為擇婿,而是迎戰!
既然她在夢中窩囊過一場,那從現在起,她沈青梨自當撕去循規蹈矩的貴女教養,當個徹頭徹尾,隻為自己的惡女!
沈青梨帶著紙鳶來到相看宴時,相府夫人李氏正親昵的跟侯夫人說笑,而侯夫人身側的小侯爺陸清澤,正時不時將目光瞥向另一邊的沈玉瑤。
沈玉瑤一身粉衣華服,頭戴京城最時興的首飾,端的是一副人間富貴花的模樣,感知到陸清澤的愛慕眼神,也掩唇低頭羞澀起來。
而坐在另側貴賓席的蓮華公子蘇幕遮,還有少將軍賀蘭驍,則望著眉目傳情的兩人,一人靜默擦拭琴弦,一人獨自舉杯豪飲。
“表小姐到——”
一聲傳喚,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了沈青梨身上。
尤其李氏跟女兒沈玉瑤,在看清沈青梨並未穿戴送去的衣服首飾時,臉上的麵色不禁有些微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