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婆婆既是中醫迷，也為西醫狂。

她深夜偷偷將熬好的中藥灌入注射管，狠狠紮進自己的胳膊。

她說，這是中西結合的「新療法」。

我看著她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針眼，隻覺得毛骨悚然......

1

在一年前，婆婆還十分反對西醫，對西醫的抵觸簡直到了魔怔的地步。

但凡家裏人提「醫院」倆字，她立馬能掏出全套理論轟炸。

「抽血CT上千塊，最後屁都查不出！」

「住院部就是碎鈔機，抗生素越打人越虛！」

「聽我的，準沒錯！」

她生病了，堅決不去醫院，不吃任何西藥。

婆婆不僅自己不去醫院，不吃西藥。

要麼吃中藥，否則就硬扛著過去。

同樣也反對家裏的其他人去醫院，吃西藥。

「去西醫院能好嗎？」

「就算給你們治好了，也是治標不治本。」

「一去醫院，光是檢查費，就不得了，關鍵還檢查不出來什麼，說你一切正常。」

「那我做這麼多檢查有什麼用呢？！」

「你們這些人啊，就是太容易上西醫當！真該和我學習學習！」

這些言論弄得我們煩不勝煩。

我老公更是直言。

在他沒工作之前，家裏是從來都不買醫保的。

2

與西醫相對，婆婆是一個狂熱的中醫愛好者。

篤信萬醫皆下品，唯有中醫高。

「老祖宗幾千年傳承下來的東西，不好用能傳下來嗎？」

「中醫，隻要搭個脈，不用抽血不用機器就能知道你哪兒不舒服了。」

平時我們生病了，她也不允許我們去醫院。

讓我們喝中藥調理，治標治本。

可是家裏人並不吃婆婆的這一套。

生病依舊去她口中萬般皆是壞處的西醫院。

畢竟，在我們眼裏，可沒有中醫和西醫之分。

等治愈回來，她則是痛心疾首。

「你們這些蠢貨就是被資本蒙蔽了。」

「又上了西醫的當了！」

「吃了西醫的藥，雖然好得快，但都是毒性大，透支你們的身體，來讓病好的，治標不治本。長此以往，你們的身體會越來越差！反觀中藥方，雖然見效慢，可是安全治標，隻要一次治好就不會再犯了！」

我回嘴道：「那你吃了這麼多次中藥，該感冒不還是感冒？」

她則又開始說些「五行」「陰陽」之類聽不懂的話。

3

為了使我們也能信中醫，婆婆經常在「相親相愛一家人」的群聊裏分享一些中醫小故事。

時間久了，我甚至能背出這些故事的固定套路了。

故事通常是這樣展開的。

某人身患重病，跑遍了各大醫院，找了無數權威西醫，做了數不清的儀器檢查，吃了各種各樣的西藥，但病情始終沒有好轉。

最後，病人心灰意冷，決定放棄治療，回家等死。

然而，就在他絕望之際，事情有了轉機。

他家附近有一位不起眼的老先生，隻是看了他一眼，便準確地說出了他的症狀。

接著，老先生從自家的藥櫃裏翻出一些非常普通的東西。

可能是一些蔬菜，也可能是其他常見的食材或草藥。

總之一定得是常見的東西。

經過老中醫的簡單處理，把這些東西熬成了一鍋中藥。

病人服下後，病情立刻好轉了一大半。

最後順便diss一下西醫的無用。

明明救人的方法就在眼前，卻視而不見。

我們剛開始時還想著反駁婆婆。

可是換來的隻是婆婆傲慢的回懟：「蠢貨，幾個可以進博物館的蠢貨。」

「給西醫賣了都在幫著數錢！」

「你們但凡有我一半，不，一半的一半聰明也不會被騙成這樣！」

4

可婆婆真的就對中醫信得不行嗎？

倒也不見得。

如果是這樣的話，公立醫院也有中醫院的。

可她同樣不相信。

「中醫，厲害的老中醫怎麼會在公家的醫院呢？」

「厲害的中醫隻有在民間的！你們還小，不懂！」

「越厲害的人越是大隱隱於市，不會輕易出手的，像西醫這種半瓶子水都沒有的就喜歡滿世界晃，隻是治好了標，就恨不得滿世界炫耀。」

我被她的混沌邏輯氣笑了。

「照你這樣說，越厲害的中醫反而越不在意患者的死活，將自己藏著掖著，讓生了病的病人就這樣病著，甚至死亡。這還是個醫生嗎？」

「唉，你們還是不懂，這都是因為資本的迫害，真讓中醫去治病，一下就把病人連標帶本都治好了，那資本家設立的那麼多療程給誰用。所以，你們在那些大醫院是萬萬見不到一個合格的中醫的，就是擔心中醫將西醫的飯碗砸了！」

「可那些資本家，高官怎麼接受西醫治療呢？」

「你還是不懂，眼皮子淺！他們就是在新聞媒體麵前裝裝樣子，私底下肯定偷偷用中醫的，就騙你們這些傻子，以為西醫有用！」

我又問：「那古代那麼多的皇帝，平均壽命才四十多，皇子皇女的夭折率都快五成了，那個時候也沒西醫，也沒資本家，怎麼解釋呢？」

婆婆用一種看白癡的眼光看著我：「他們是皇帝，封建統治者，壓迫了無數勞動人民，暴政、苛稅、徭役、酷刑、暴行層出不窮，你覺得一個有良知的中醫會給這種吃人不吐骨頭的統治者治療嗎？」

我已經被婆婆的邏輯打敗了，也不想再和她爭論了。

我誇婆婆：「您可真是博學啊，古今中外無所不知！」

「那是自然！哈哈！」

5

如果說，此時的婆婆還對民間診所的中醫還稍微有點信服。

但當婆婆看了幾本中醫醫書後，她也不再相信在民間診所裏的中醫了。

甚至還和他們發生了衝突。

記得那一次，婆婆生病，因為她拒絕去有西醫的三甲醫院。

我們不得不把她拉到專門的中醫診所。

一開始婆婆還喜形於色，道：「你們終於開竅了！」

但隨著她看見給她治療的竟然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中醫時。

婆婆立馬翻了臉：「回去！讓一個毛都沒長齊的黃毛小子來治我！他治得明白嗎？！」

一通吵鬧將年輕中醫的師傅從後麵引了出來，在我們的賠罪聲中答應親自給婆婆治療。

婆婆的臉色才緩和下來，嘴裏念叨著：「這還差不多。」

「毛頭小子也學著治病救人......」

須發皆白的老中醫顫顫巍巍地給婆婆把起來了脈。

我們正等著老中醫的診斷結果。

沒想到婆婆又和老中醫吵了起來。

「你這個醫生怎麼回事？」

「這個方子怎麼能這麼用呢？陳者入藥啊你不懂嗎？」

「什麼都不懂怎麼敢出來給人看病的！？」

老中醫一臉無奈地望著婆婆，捋了捋白胡子：「我一輩子都撲在中醫上了，救人無數，半截入了黃土倒是給你打了假。」

婆婆不甘示弱：「老東西，自己學藝不精，你把咱們老祖宗的東西都糟蹋成啥樣了！你瞅瞅你自己和那些在西醫院裏坑蒙拐騙的西醫有什麼區別。」

「你要是覺得我醫術不精，耽誤病人，那就另請高明吧！」

回到家的婆婆並沒有去找什麼老中醫。

而是說：「不找了，這世道都是坑蒙拐騙的醫德敗類，大概真正的中醫已經失傳了。」

「還不如我自己關起門來研究中醫，我就不信了我這麼聰明的人還研究不明白！」

6

婆婆說到做到，立即開始了她的研究中醫之路。

她買了十幾部中醫醫經書。

整天左手把著右手的脈，還拿來鏡子，時不時對著鏡子吐舌頭。

見到親戚朋友，不是打招呼，而是說：「坐下我給你望聞問切。」

研究中醫不到一周，婆婆就自稱悟出了中醫的真諦。

我打趣她：「您不是說，年輕的中醫不可能學到什麼真技術嗎？婆婆您隻學了幾天就悟出了中醫真諦，天資超越所有人啊！」

婆婆沒聽出陰陽怪氣，嘿嘿一笑：「那是自然，我是最聰明的了。」

「要不是當年沒你們這麼好的條件......」

接著婆婆買來藥材，晾曬，熬煮。

家裏全是濃重的中藥味直往鼻腔裏刺。

弄得家裏人連夜跑去住旅館。

7

我們都勸婆婆：「你都這麼大年紀了，怎麼還學中醫，能學會嗎？」

「熬個藥滿屋子都是那個苦不拉幾的味兒」

婆婆立即反駁：「哼！我聰明得很！怎麼就學不會！」

「你們這些蠢人以己度人，見不得人好......」

我們想改變婆婆對中醫的執著，但她實在太自信了，根本聽不進去。

婆婆的自信也不是空穴來風。

婆婆年輕時在工廠工作，後來大下崗，全家沒了收入。

她看街上的飯店生意紅火，就萌生了自己開飯店的想法。

可家裏沒人是正兒八經的廚師，都隻會些家常菜。

婆婆就準備像大飯店的廚師請教。

「他們都不願意教我，有的嫌棄我年齡大。」

婆婆說起這事，語氣裏還帶著不服氣。

「也有的嫌棄我是女人，拿不動鍋，反正都不願意教我。」

「但是我不信邪，我就自己一個人在家一道菜一道菜琢磨。」

婆婆確實厲害，硬是靠著自己琢磨，把廚藝練得方圓百裏內稱第一。

「果然，我這麼聰明的人，做什麼都能成。」婆婆說這話時，臉上滿是得意。

我和老公猜測，她現在學中醫，也是憋著一股勁想證明給我們看。

「媽，中醫不是做飯，沒那麼簡單。」

「有什麼不一樣的？天下事，都是一個模樣刻出來的，治大國如烹小鮮，意思是治國就像做菜一樣，我做菜都可以當領導了，怎麼連一個中醫都拿不下？」

老公也勸：「媽，您別折騰了，萬一出事了怎麼辦？」

我無奈地說：「媽，中醫和做飯不一樣，您別拿自己身體開玩笑。」

婆婆依舊固執：「我這麼聰明的一個人，隻要下苦功夫，什麼做不出來？中醫我也能學會！」

8

按理說，如此癡迷中醫的婆婆是不可能轉變對西醫的看法了。

可偏偏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婆婆在我們勸過她不要學中醫之後，反而更加癡迷研究她的中藥了。

她買來大量中藥材，親自晾曬，熬煮，甚至不顧勸阻一滴不剩將中藥喝盡肚子裏。

她自豪地說：「古有神農嘗百草，今有我喝中藥試藥方。」

可沒過兩天，婆婆就病倒了。

躺在床上直哼哼：「哎呦......肚子疼......」

「去醫院吧。」我勸她，「實在不行，去中醫診所也行。」

「不去！」婆婆咬著牙，「我自己能治！」

她硬撐著給自己熬藥，可越喝臉色越白。

半夜裏，她的哭叫聲把我們都吵醒了。

隻見婆婆臉色發青，還緊緊掐著自己的脈：「脈象......脈象都亂了......大羅神仙......也救不了...... 」

9

我們趕緊把她抬上車，直奔三甲醫院。

路上，婆婆一看方向不對，立馬開罵：「你們這是要把我往哪送？我死了也不看西醫！」

公公忍不住吼了一嗓子：「別鬧了！再不去醫院，命都沒了！」

婆婆氣得直拍座椅：「你們這些蠢貨！中醫才是正道，你們懂什麼！」

我徹底爆發了，衝她喊：「您醒醒吧！您那套中醫就是狗屁！要不是您固執，能把自己折騰成這樣嗎？」

「送我去中醫診所那兒！」婆婆捂著肚子，「讓那老頭給我把脈，這是我給中醫上的最後一課了！」

「不然我就從車上跳下去。」

我們拗不過她，隻好去了中醫診所。

到了診所，老中醫一看見是婆婆，臉立馬黑了。

他皺著眉頭把了把脈，冷冷地說：「沒什麼大問題，去醫院洗個胃。」

婆婆一聽，指著老中醫就要開罵：「你這是什麼水平？學藝不精就敢......」

話還沒說完，她一口氣沒上來，直接暈了過去。

我們趁著婆婆昏迷，急忙將婆婆送到了三甲醫院。

到了醫院，我們二話不說，直接把她推進了急診。

醫生一看情況，立馬安排洗胃。

婆婆躺在病床上，嘴裏還在嘟囔：「你們這些蠢貨，非要逼我......」

10

從急診出來後，醫生給她做了檢查，輕描淡寫地說：「小問題，沒什麼大事。」

經過搶救，醒過來的婆婆一聽，立馬嚎啕大哭：「庸醫啊庸醫！我都快死了，你們還說小問題！」

醫生一臉無奈：「大娘，您真的沒什麼大問題，按時吃藥，休息幾天就好了。」

婆婆不信，嘴裏還在念叨：「你們這些西醫，就會糊弄人！我自己的身體我能不知道？」

我老公忍不住插嘴：「媽，您就別強了，醫生都說沒事了，您還瞎折騰什麼？」

婆婆瞪了他一眼：「你懂什麼？」

醫生說的是對的。

不到一個月，婆婆就出了院。

她站在醫院門口，一臉不可思議：「乖乖，沒想到西醫竟然也能治病！」

過了兩天，婆婆還專門給治病的醫生送了一麵錦旗，上麵寫著：「阿斯克勒庇俄斯在世，希波克拉底重生。」

11

婆婆就是此時對西醫的轉變是從這裏開始的。

「西醫確實有點門道。」婆婆翻著剛買的病理學，嘖嘖稱奇。

「我翻了翻西醫的書，發現西醫雖然沒有中醫五千年的曆史，但也有兩千多年的曆史，也不是完全沒有可取之處。」

她一拍大腿：「所以我決定從此以後要中西結合！」

我們終於長籲一口氣，覺得她總算開了竅，不再抱著她那套不正常的中醫一條路走到黑了。

不過我還是擔心，勸她：「媽，專業的事還是得交給專業的人，您可別自己瞎琢磨。」

婆婆一聽，立馬不樂意了：「我偏要自己研究！你們少管我！中醫我能弄明白！西醫也能！」

老公趕緊接話：「媽，您要真感興趣，不如去報個班，係統地學一下，別自己瞎看。」

婆婆擺擺手，一臉倔強：「報什麼班？我這麼聰明個人，自己看書就行，你們別瞎操心！」

卻沒預料到婆婆的這個中西結合差點讓全家人歸了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