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滄瀾,他們說我報複錯了人,你起來告訴我,他們說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遠郊森林,大雨傾盆,烏雲沉沉壓著人心。
沐子衿顫抖的怒吼在偌大的雨聲中顯得那般渺小。
她趴在一座嶄新的墳頭,一雙養護極好的白玉柔荑拚命挖著墳上的泥土。
她已經挖了十二個時辰。
指甲挖斷了,十個指尖都見了血,大雨將她淋成了落湯雞,仍舊不眠不休。
身份高貴、不可一世的她,從未如此刻這般狼狽。
像個瘋子!
丫鬟梅香哭著勸她:
“大小姐,顧公子已經死了,不知者不罪,造成這樣的誤會不全是您的錯,您就放過自己吧。”
沐子衿狠狠咬著唇,鮮血在蒼白的唇上紅得刺目。
“誤會?”
她雙眸充血,忽然射向了梅香。
在黑暗的夜裏,像是厲鬼,驚得梅香渾身一抖。
“不,他沒親口告訴我,你怎知是不是誤會?”
說罷,她倔強地繼續挖墳,仿佛不見到墳內的屍體,便誓不罷休。
梅香不停地抹眼淚,抽咽著:
“老天爺為什麼要如此捉弄人?為什麼要在顧公子死後才讓大小姐知道這一切?”
她心疼地看著沐子衿,已經不知第幾次上前想要拉起她:
“大小姐,求您了,別挖了,顧公子他活不過來了......”
“你撒謊!你們都在撒謊!他怎麼可能死?這裏麵埋的一定不是他,你們都在騙我!”
她咆哮著。
忽然,她的動作一頓,視線內隱約浮現出皮肉的顏色。
她雙手顫抖地拂去皮肉上的泥土,一張失了血色的臉,終於出現在眼前。
梅香倒吸一口涼氣,轉而眼淚簌簌而下。
是他!
曾經那個滿京城的女子都追著他、才華無兩、貌比潘安的狀元才子,顧滄瀾!
如今,他真的變成了屍體,躺在這潮濕冰冷的泥土下,連口棺材都沒有。
沐子衿變得一動不動,隻目不轉睛地盯著顧滄瀾的臉,身體不知僵硬了多久。
“啊——”
一聲仰天長嘯,刺破了夜空,刺得人心生疼。
不甘,憤怒,悲涼,無助,絕望。
從昨晚得知報複錯了人,一直到現在,沐子衿一滴眼淚也沒掉過。
此刻,淚水終於落下,一滴,兩滴......砸在顧滄瀾的臉上。
“我沒想讓他死,我隻想讓他身敗名裂,誰允許他死了?”
她哽咽著,幾乎發不出聲音。
她想伸出雙手去擁抱他,可他卻深埋土裏。
她隻能把臉貼在他的臉上,哭著喚他:
“顧滄瀾,你別死......我不準你死......醒醒好不好?”
驕傲的她,終於第一次,在他麵前低下了頭。
她早已對他情根深種,隻因將他視作仇人,所以一直在自欺欺人。
可人死不能複生,她的錯誤,再也無法挽回。
雷聲隆隆,閃電撕破夜空,也撕碎了她的心,再也無法愈合。
她以為,顧滄瀾的死已經是她十六年的人生中最壞的事。
卻沒想到,從這一刻起,一切都開始失控。
她的命運急轉直下。
就像是顧滄瀾在天之靈給她的報應,讓她所愛之人,通通像他一樣,全都死於非命。
她也從一個驕傲自負的國公府嫡小姐,變成了冷宮裏人人可欺的棄妃。
此後三十年,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日日跪在佛前,祈求一件事。
“若有來生,願舍吾命,護沐家順遂平安,換君一世周全。”
不求滄瀾為我顧,但祈煙波不驚塵。
沐子衿沒想到,她用三十年的青燈古佛,真的換來了一次重生。
猛然睜眼,丫鬟梅香匆匆忙忙從外麵跑進來,生動鮮活地出現在她眼前。
“大小姐大小姐......”她小臉跑得紅撲撲的,表情卻十分複雜,“中了,真的中了!”
沐子衿小憩剛醒,有點迷糊:
“什麼中了?”
“顧公子中狀元了!”
沐子衿渾身一震,這才驚覺,自己重生了。
今日,顧滄瀾高中狀元。
卻也是他被誣陷奸辱良家女,鋃鐺入獄的那天。
她清楚地記得當時的光景。
顧滄瀾剛在殿試中一舉奪魁,成為新科狀元。
三五好友相約去廣明樓為他慶祝。
她卻看到了他被官差押出來的情景。
那本應是他最風光無限的時刻,卻被她一手毀了。
“不可以!”
她慌亂地跳下床榻,連鞋都來不及穿,拚命地跑出了閨閣。
梅香拿起鞋子在身後緊追:
“大小姐,什麼不可以?鞋!鞋!”
她不可以再讓顧滄瀾出事。
這一世,她要拚盡一切護他周全。
隻是不知道,還來得及嗎?
一口氣跑到廣明樓時,對麵茶樓裏一個聲音,忽然叫住了她。
“沐表妹,怎麼才來?”
這個聲音,讓沐子衿心裏狠狠一震。
前世,她就是與這個人合謀,害了顧滄瀾。
可她的本意不是這樣的,她不過是想讓他身敗名裂,成為人人唾棄的過街老鼠。
可是這個人卻違背了約定,他不僅讓顧滄瀾被鞭笞三十,流放三千裏。
還在流放途中,叫人殺死了他。
當然,他前世所做之事,還不止這些......
現下沐子衿無暇多想,她必須破壞今日的計劃,救出顧滄瀾。
緩緩轉身。
就見二樓臨窗處,蕭元起站在那裏,目光往下,正落在她的身上。
蕭元起乃沈貴妃所生,當朝二皇子,獲封楚王。
沐子衿的姑母是當今的皇後娘娘。
一直由皇後撫養的大皇子秦王蕭元風,雖然不是皇後所出,但與沐子衿關係很好,一直喊她沐表妹。
蕭元起也就這樣喊了起來,卻總帶著些別樣的意味。
前世的她,性格直率,乖張驕縱,卻單純得可憐,更是識人不清。
此刻再聽這一聲“沐表妹”,才發覺帶著極強的占有欲,字字透著算計。
一如蕭元起的為人,黑暗毒辣,狠戾陰損。
沐子衿將這一刻泛濫的恨意一股腦壓下,表情鎮定,仿佛無事發生。
朝著蕭元起微微一福,淡淡出聲:
“王爺。”
又問:
“顧滄瀾呢?”
蕭元起並未看出異樣,拿扇子一指對麵,意思是顧滄瀾還在廣明樓。
又說:
“來吧,特意定的位子,最好的觀賞角度。”
他們之前約好的,在這裏一同欣賞顧滄瀾的地獄時刻。
前世沐子衿之所以找蕭元起幫忙,是因為他夠有權勢,也夠厭惡顧滄瀾,壞主意也夠多。
最重要的,他表現得一直站在她這邊,與她同仇敵愾。
然而這一次,沐子衿卻沒有去茶樓與他同坐。
她又福了福身,唇邊掛著一抹若無其事的笑:
“王爺請稍坐,我稍後就來。”
話畢,她轉身走進了廣明樓。
蕭元起眉頭一皺,沐子衿的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廣明樓是京城最大的酒樓,正值午時,食客眾多,熱鬧非常。
沐子衿向前台掌櫃問了今科狀元在哪,掌櫃立刻告訴她在頂樓雅間。
她不顧失儀,提起裙裾就往樓上跑。
頂樓過道,一個熟悉的身影剛在眼前出現,就閃進了旁邊的雅間。
不,不是閃,像是被人拉進去的。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