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親前三日,府中張燈結彩,我卻在閨中聽到了晴天霹靂。
花朝節的閨閣聚會上,擊鼓傳花的遊戲正進行得熱鬧。
花落在溫若煙手中,按照規矩她要回答一個問題。
“若煙姐姐,你可有心上人?”有人打趣道。
溫若煙突然直視著我,聲音清晰:“我有了身孕,是書琛表哥的。”
滿室嘩然,隻有顧書琛麵色凝重沒有笑。
“若煙說的是真的,你莫要多慮,我們隻是表兄妹,是那晚春宴飲酒過量失了分寸。”
“她家道中落,不願嫁人受委屈,隻想留下孩子作伴,會自己撫養的。”
我點點頭問:“所以呢?”
“但我終究是孩子的父親,當盡責任,平日裏住她那邊照顧,月休便回府陪你。”
“婚禮先推遲,待她生產後,一切照舊,我再補償於你。”
我扯出一絲笑容:“甚好,你考慮得甚為周全。”
他明顯鬆了口氣,提著書箱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拭去眼角淚痕,開始收拾嫁妝。
1
忽然丫鬟來報,說有人在門外大聲叫嚷。
我推開窗,看見蕭墨淵醉醺醺地站在府門前。
“如意,我心悅於你,莫要嫁他,嫁給我可好?”
我怔了怔,輕聲回道:“好。”
連夜收拾完行李,我將定情玉佩輕放在梳妝台上。
望著滿屋的紅綢喜字,說不出的酸澀湧上心頭。
三年傾慕,五年情深,眼看三日後就要拜堂成親,卻等來了他的背叛。
淚水又要奪眶而出,我急忙閉眼強忍。
我知道每月他們表兄妹都會相聚,美其名曰聯絡手足之情。
我也曾被他帶去過幾次。
每次都見幾個公子哥兒在廳中飲酒作詩,溫若煙穿著淡色襦裙在他們中間笑語盈盈。
我也曾心生妒意,讓顧書琛別再去了。
他卻一臉不屑地說:“我也當有自己的交際圈子,不能因為成親就處處受束縛,我們並無共同話題,整日相對多無趣。”
“你且放心,若煙在我眼裏就是妹妹,她便是不著寸縷站我麵前,我也不會動心。”
如今想來,不過是哄我的話罷了。
心中苦澀蔓延,可我終究想親眼看看。
他從小嬌生慣養,連雞蛋都不會剝的人,如何照顧有孕的女子?
鬼使神差,我行至溫若煙的小院門前。
溫若煙很快開門,一如既往穿著素淨的襦裙,笑容明媚地拉我進屋。
我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笑吟吟著開口:
“你先坐,書琛表哥在沐浴,我把汗巾拿給他。”
隔壁水聲忽然停止。
“若煙,汗巾拿來。”顧書琛的聲音帶著熟悉的慵懶。
幾刻鐘後,顧書琛圍著帕子走出來,低頭擰著濕發,無比自然地說:
“若煙,幫我擦拭頭發。”
溫若煙踮腳在他頭上輕撫,嬌嗔道:
“書琛表哥,到底誰照顧誰?你莫要搞錯了,我可是有孕的人!”
他輕笑一聲,作勢要去撓她的腰,忽然看見坐在角落的我。
他隨手把布巾往我這邊一遞:
“若煙,莫要勞累了,免得你手腳笨拙弄疼我,我夫人比你細心得多!”
2
夫人?
任誰來看,在這裏,溫若煙才像是他的夫人。
我避開他,利落地起身:“我無空閑,先行告辭了。”
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腕,麵色不悅:“給我個薄麵,可好?”
“薄麵?”我冷笑。
“顧書琛,她懷著你的孩子,你搬來她這裏住,現在倒想起要我給你顏麵?
你們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時候,可曾想過我的感受?”
溫若煙笑著拉開顧書琛,對我眨眨眼:
“如意姐姐,我真把書琛表哥當兄長的。
我性子就這般,向來大大咧咧,你莫要往心裏去。”
“他隻是來照顧孩子的,我們是清白的表兄妹。
便是同榻而眠也不會有事,手足之情擺在這裏。”
說著她忽然勾住顧書琛的小指,輕輕搖了搖。
“要不你就跟如意姐姐回去吧,我一人能行,這等小事難不倒我。”
“我都不妨事,待孩子生下來,你隻管當父親就是。”
話音剛落,她忽然捂嘴幹嘔起來。
顧書琛立刻衝去拿來痰盂,一手輕拍她的背,轉頭對我怒目而視。
“柳如意,你到底意欲何為?在家中不是說好了嗎!”
我胸口發悶,轉身就往門外走。
剛到院門口,手腕忽然被狠狠拽住。
顧書琛用力扣著我的手腕,眉頭緊鎖:
“我已經解釋過了,若煙就是我妹妹!她隻是想平安生下這個孩子。”
“你且想想,這要是按祖製,我就得對若煙負責到底,必須娶她過門。
你現在應當慶幸,若煙根本不想嫁給我!”
“她一個沒落官家的女兒都有這般見識。
你身為尚書府的嫡女,未來的當家主母,就這般小氣?”
我抬頭瞪著他,聲音止不住顫抖:
“顧書琛,如今是什麼時候了?你還拿祖製說事?這與見識小氣有何幹係?”
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我咬牙道:“你是新科進士,翰林院的才子,我說不過你...”
頓了頓,我低頭泄氣道:“我們退婚吧。”
3
淚水滴在手背上,一顆接一顆。
顧書琛明顯愣住了,鬆開鉗製我的手,有些無奈:
“這樣,我每月隻去三天照顧若煙,其餘時間都在府裏,如何?”
說著,他加重語氣:“柳如意,這是我最後的讓步,莫要得寸進尺!”
我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湧的情緒,平靜地說:
“不必如此麻煩,退婚後,你日日陪她都成,就別在我這耽擱工夫了。”
他死死盯著我,發出最後警告:“你當真如此決絕?”
我別過臉不去看他,抬手推開院門。
他忽然冷笑一聲,猛地推了我一把:“休要再如此任性!”
我猝不及防被推得後退,後背重重撞在牆上,疼得倒吸冷氣。
顧書琛嫌惡地瞥了我一眼,轉身就要回去。
溫若煙站在門口,故意提高聲音:
“書琛表哥,你就不能好言好語?
如意姐姐是尚書嫡女,嬌氣一些實屬正常,你當哄著才是。”
顧書琛很自然地搭上她的肩膀:
“由她去吧,她向來如此,你又不是不知。
當初日日跟在我身後,任我如何冷臉如何斥責都趕不走她,她偏愛自討苦吃。”
說著還捏了捏溫若煙的手臂,勾起嘴角:
“女子當真麻煩,還是你最省心。”
溫若煙立刻做作地扭了扭身子,用手指戳他的胸膛:
“表哥這是哪裏話?真是的,人家明明也是女兒身,不然如何懷得孩子。”
顧書琛輕笑一聲,故意把手放在她胸前:“如此平平,也算女子?”
兩人嬉笑打鬧著,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我慌亂地往府裏跑,眼淚模糊了視線。
剛到府門口,顧夫人忽然從轎子裏走出來。
“如意啊,書琛和若煙的事我都知曉了。
此事確實是書琛不對,我已經狠狠訓斥過他了。
你也莫要太往心裏去,夫妻過日子哪有不磕磕絆絆的?
有些事當放便放,隻要他心中還有你,這日子便還能過下去。”
“若煙那孩子也說了,不會拆散你們。
待孩子生下來也不用你操心,我這個當婆婆的會幫襯著帶,你就當無此事。”
4
我抿了抿發幹的嘴唇:“夫人,還是算了吧。”
見我不聽勸,她的語氣立刻變了:
“你這孩子怎地如此執拗!
雖說你學問淺薄,隻是女兒家,與我們書琛相差甚遠,但道理總當明白吧?”
“他不過犯了一次錯,也都與你坦言了,你便要一棍子打死?
你如此鑽牛角尖,自己不覺得累嗎?”
我死死攥著拳頭,指節泛白:
“夫人,我並非鑽牛角尖,既然您嫌棄我學問淺薄,勉強才配得上您的公子...
如今我願意成全,您的公子當配更好的。”
沒等她回應,我直接轉身回府。
顧家滿門都是文人學士。
每次兩家聚會,那些長輩總會故作關切地問:
“如意讀過何書?師從何人?會何等才藝?”
每每我回答後,他們便交換眼神,搖頭歎息:
“這等文采,恐是要拉低咱們顧家的門第啊。
聽聞孩子的才智多隨母親,咱們顧家日後...難矣!”
而顧書琛就坐在一旁,嘴角噙著笑,從不曾為我說過半句話。
他也是嫌棄我的。
記得起初他也曾輕蔑地打量我:
“柳如意,我的妻子至少當有真才實學,你那點文墨,連女學的課業都勉強吧?”
後來他之所以願意同我定親,除了父親的原因,大約隻是因為我乖乖跟了他三年。
回到房中,我順著牆壁滑坐在地,呼吸越來越急促。
不知過了多久,丫鬟來報說府門外有人尋我。
我推開窗,一道修長的身影逆光而立。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卻知道他一定皺著眉,就像每次見我受委屈時那樣。
他抬手,指腹輕輕拭去我臉上的淚痕,然後一把將我擁入懷中。
“柳如意,往後不許如此委屈自己。”
濃重的酒氣撲麵而來,他到底飲了多少酒。
這個從來溫文爾雅的人,方才在門外竟然大聲叫嚷。
我輕推他,怕被人瞧見。
他卻收緊了手臂:“不許反悔!”
“何事...”
“我已與你父母商議妥當了,婚事開始籌備了。
三日後的日子是今年最佳的良辰吉日,我不願錯過。”
說完,他不由分說地拉著我往外走,潮濕的掌心泄露了他的緊張。
望著他繃緊的側臉,我忽然說:“蕭墨淵,我要三書六禮,明媒正娶!”
5
蕭墨淵身形一頓,猛地轉身,眼底的笑意如被點亮的星辰:“好。”
思緒不禁回到從前。
私塾時,他是夫子最得意的弟子,而我是夫子如何教導都不開竅的笨學生。
長大後,我們分居兩地。
他每月都會策馬來看我,不厭其煩地奔波了整整三年。
直到我和顧書琛開始相戀。
回府時,母親紅著眼把我摟進懷裏:“那等負心漢不值得。”
父親黑著臉在朝堂上放話:“誰再尋顧書琛做幕僚,便是與我柳某人過不去。”
安撫完父母,我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
幾刻鐘後,顧書琛派人來傳話:
“對弈否?我與若煙帶你。”
為了融入他的圈子,我曾經低聲下氣地求他教我下棋。
結果就那一次,他把我斥責得體無完膚,說我是愚不可及,讓我退下。
今日開了天恩,可我已不稀罕了。
原想直接回絕,便聽丫鬟說,他們已經行至院外。
不待我到院外,溫若煙尖細的聲音已經傳來:
“書琛表哥,我又想嘔了,都怪你!
那晚我本是想試試對男子有無感覺,你卻當了真。
哎呀,腰也好疼,快來為我揉揉。”
“待會兒再哄你那心上人可好?表妹與女人孰輕孰重,你自己掂量。”
顧書琛對門口的小廝甩下一句:“那便罷了,懶得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