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死後的第三個清明節，收到的不是紙錢，

而是小叔的婚禮請柬。

閻王憐惜我塵緣未了，所以特許我還陽半日。

可我悄悄來到小叔的婚禮現場時，

卻發現今日新娘的名字，寫的居然是我。

三年未見的小叔終於肯將求婚鑽戒戴到了我的手上。

而今日婚禮現場的布置，也正是我最喜歡的樣子。

一時間，現場氣氛熱烈。

所有人都認為我會感動到痛哭流涕。

畢竟曾經，我不怕他人的流言蜚語，苦苦追求了他整整五年。

可大家似乎都忘了。

三年前的國際大賽上，是他公然指認我抄襲了蘇渺渺的程序。

他害我與金獎失之交臂，還被網友釘死在了恥辱柱上。

我被人肉網暴到無處藏身時，苦苦哀求他幫我澄清。

他卻嘲諷我說：“你要是真有本事，不如多精進一下自己的能力，

而不是在這和我演戲，汙蔑渺渺！”

於是，我被極端網友潑了硫酸致死。

如今我死後還魂半日，他的朋友卻對我說：

“當年你離開後，你小叔動用了所有人脈，幫你隱藏了當年比賽抄襲的事情。”

“即使你做了那麼多錯事，可他從來沒有忘記過你，也一直都在等你。

他當初拒絕你，隻不過是怕你們的關係被人詬病，但他心裏從始至終隻有你啊。”

1

“當初你走後，繼明為了找你，快把整座城都翻遍了。”

“每當有人提起你的名字，他就會默不作聲的一杯杯的灌醉自己。”

“當年你抄襲的事情鬧得那麼大，你總得給他點時間去擺平吧。

你就這麼跑了，想過繼明的感受嗎？他白養你那麼多年了！”

從我剛進門開始，沈繼明的朋友就攔住我喋喋不休。

幾年不見，他和沈繼明的臉上都染上了些許歲月的風霜，

不再似當年般意氣風發。

隻是說出口的話依舊那麼刻薄。

明明是渲染沈繼明的深情，我卻隻聽出了對我的責怪。

而沈繼明看向我時，也一如既往的胸有成竹：

“好了文欽，你不要再逼念念了，她剛回來還不適應。

給她一點時間，我相信，她肯定會做出一個正確的決定。”

他說的篤定，和大廳裏那些看熱鬧的人一樣。

都篤定我一定會答應和他結婚。

說實話，剛剛看到地府的那封請柬時，

我看著沈繼明的名字，竟覺得有點陌生。

我早已死亡三年，和人間隔絕。

如果不是閻王說我塵緣未了，我壓根不會回來。

隻是可笑的是，三年了，他們竟然都不知道我死了的事。

還口口聲聲說什麼對我的一往情深。

我推開向靠近我的沈繼明，麵色平淡：

“小叔，咱們之間三年前就結束了，我不明白您跟我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一時間，所有人猛的看向我一臉不可置信。

他們沒想到我是這種態度。

畢竟和沈繼明相處的十年裏，我的眼裏心裏，都隻有他。

當初，我為了可以留在他的身邊，拒絕了國外頂尖名校的offer。

選擇了離家最近的一所大學。

我為了照顧他，為了能讓他時時刻刻的見到我。

每天放學回家後，我都會親手為他準備好晚餐。

我知道他的胃不好，隻有喝我祖傳的中藥秘方才能緩解。

所以我每天早上五點起來，為他熬藥。

甚至在大雪封山時徒步上山為他采藥，隻為讓他的身體能夠有所緩解。

而沈繼明，雖然對我一次次又一次的示愛都言辭拒絕。

卻會在我趕論文時，幫我遞上一杯親手磨的咖啡。

會在我累到睡著時，幫我校對我的初稿數據，

用自己的人脈幫我要來珍貴的文獻參考。

一次醉酒後，我們偷偷嘗了禁果。

醒來後，我以為他會大發雷霆，或者不承認那晚的行為，將我趕出門去。

可是，他卻隻是沉默三天，又在我被流言攻擊，手足無措時挺身而出，

放下他一直最看重的體麵和尊嚴為我出頭。

他對我說：“念念，隻要有小叔在，誰都不能欺負你。”

這時起，我便知道了，他隻是怕我們的關係會耽誤我的名聲。

而那隱匿的一晚，被我們心照不宣的藏在了心裏。

所以我可以等，等到我們都足夠強大，

強大到可以對抗流言蜚語。

可是我沒有等來這天。

隻是等來他身邊另一個女人的出現。

蘇渺渺是他的大學同學，也是他大學時愛而不得的白月光。

可我初見她時，隻覺得她是沈繼明的同學，應該好好相處。

直到我二十五歲生日那天，抱著憧憬了數月的期待，在餐廳裏等了很久，

也沒有等來沈繼明的身影。

我打電話給他的秘書時，秘書隻說他忙，沒有時間接電話。

可是晚點十點時，天邊忽然炸開一片絢爛的煙花。

上麵寫著的名字，是沈繼明和蘇渺渺。

我衝到窗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邊打著電話一邊要向外跑時，服務員忽然攔住我說：

“今天的餐費還沒有結，沈總那邊說讓您自己結一下。”

今天的餐廳是沈繼明訂來給我過生日的。

他不僅沒有來，還要我自己付錢買單？

我忍著情緒，掏出沈繼明給我的卡結賬時，卻被告知，我的卡凍結了。

而這張副卡的主人已經換成了蘇渺渺。

我的心口被刺的生疼，隻好狼狽的拿出自己平時打工掙的所有錢支付。

可餐廳的價格昂貴，我的錢根本不夠。

服務員嘲諷的眼神下，我隻能再次打通沈繼明的電話。

收到的卻隻有他的指責：

“慕念，你都多大了，有問題該自己解決，而不是總找我。”

2

聽到他的責備，我咬著嘴唇，艱難說出一句：“小叔，今天是我的生日。”

電話那邊的沈繼明頓住，

語氣裏帶著抱歉和緊張：“對不起，念念，小叔忘了，小叔現在就過去找你。”

一時間，我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笑他還是在意我的？

還是哭他隻是把我當一個小孩子？

“小叔，你是和蘇小姐談戀愛了嗎？”

那時我還太小，對於這個真相，真的無法阻止自己不去探索。

電話卻突然掛斷，我以為這個答案已經昭然若揭時，

餐廳的服務員說，今晚的餐費已經結了。

沈繼明還給我定了一款我最喜歡的蛋糕叫我帶走。

我抱著蛋糕茫然無措的站在餐廳外時，

一道熟悉的車燈出現。

是沈繼明急急忙忙的趕來。

“對不起，念念，是小叔錯了，居然忙到把你的生日忘了。”

他把大衣披到我的身上，

還是那股熟悉的讓我安心的味道。

我記得我小時候怕黑，每每都要靠在他的懷裏入睡。

就是這種熟悉的雪鬆味，讓我格外的安心。

可是現在，我再忍不住自己的情緒放聲哭了出來。

沈繼明把我攬入懷中哄著。

一路上，他一直在道歉。

還給我遞來了精心準備的禮物。

他確實早早準備好了禮物，也給我補過了生日。

隻是他始終沒有回答我那個問題。

他到底和蘇渺渺有沒有在一起......

我隻好在第二天鼓起勇氣和他說起那夜荒唐的事。

這是我唯一可以指責他移情別戀的支點。

不然我算什麼呢？

隻是一個有悖道德，愛上自己毫無血緣小叔的女孩。

可是那天，一向不抽煙的沈繼明卻點燃了一根煙。

朝夕相處十年的熟悉，讓他的眼神出賣了他。

他記得。我知道。

所以我更加大聲的想要質問。

他卻拿出一對戒指，戴到了我的手上。

“念念，我們逃不過世俗，我必須找一個女人，來證明你我之間，是清白的。”

“隻是，我......”

他的話沒有說完，我看著他掙紮和痛苦的神情，又看著他手指上同款的戒指。

一瞬間，所有的不甘和委屈都沒有了。

我知道他心裏有我。

就夠了。

可是，我沒想到的是，

自從那天和我的坦白後，沈繼明竟開始和蘇渺渺在各種場合成雙入對。

甚至以我的小叔和小嬸的身份，來參加我學校的活動。

他們郎才女貌，好不登對。

引得我身邊所有人的羨慕。

他們都羨慕我有這麼好看的小叔和小嬸。

隻有我的心像被上千根鋼針刺的喘不過氣來。

沒等我再去質問沈繼明什麼，蘇渺渺主動找上了我。

她對我說：“慕念，我知道，你是繼明養大的，和他的感情非比尋常。

但是他現在是我的男朋友，你們就算是真的親戚，也該避嫌。

何況，你們毫無血緣。”

是啊，我們毫無血緣。

所以連蘇渺渺都看得出我們的關係不一樣。

而沈繼明還在裝著糊塗。

有人問起蘇渺渺和他的關係時，他會笑著承認是自己的女友。

而我，隻是家裏不懂事的晚輩。

我不想和蘇渺渺過多爭吵，甩開她就要走。

她卻微微一笑，眼中帶著勢在必得。

“既然你自欺欺人，那就由我來幫你認清現實好了。”

“我們賭一把，賭你是如何被你小叔趕出家門。”

3

麵對蘇渺渺的挑釁，我直接給沈繼明撥去了一通電話。

可我怎麼也沒想到，沈繼明聽後，竟對我說：

“慕念，我都已經跟你解釋過了，我和渺渺在一起是為了保全你的名聲，

你這樣不在意自己的名節，難道也不想想我的名聲嗎？”

“何況，我和渺渺認識那麼多年，她什麼為人我能不清楚嗎？

你何必為了這些小事，汙蔑她。”

“我汙蔑她？”

我的聲音陡然提高。

“小叔，我在你眼裏就是這樣不堪的人嗎？”

電話那頭的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再度開口：

“好了，你專心準備你的比賽，不要再管這些和你無關的事。”

“但是慕念，我現在公司正在上市的關鍵期，你年紀小不懂事也就算了，

既然幫不上我什麼忙，就不要拖我的後腿好嗎？”

說完，他直接掛斷了電話。

可是，他公司之所以能上市，是因為投資方看中了我編寫的一套程序。

而他當初和沈家鬧掰，出來創業時身無分文，

也是我接著私活給他賺錢。

看著聊天記錄裏，一次比一次冷漠的聊天記錄。

我才明白，原來，我始終都是他的一顆棄子。

他寧願懷疑是我在汙蔑蘇渺渺，寧願為了蘇渺渺來羞辱我，

也不願意相信蘇渺渺真的說過這些話。

那是我第一次想要收回對沈繼明濃烈的愛意。

也是我第一次跟他冷戰。

之後，整整一個月的時間，我沒有主動找他，他就沒有來找我。

即便我們還住在同一個家裏，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他也對我視若無睹。

直到我參加國際編程大賽決賽的那天下午，

評委老師突然找到我，當著所有參賽選手的麵，

開口問我：

“慕念選手，你提交的程序和蘇渺渺選手提交的一模一樣，

你們之間到底是誰抄誰的？”

我震驚的看向評委老師：

“老師，不可能的，我的程序是我自己寫的。”

蘇渺渺這時也來到了係主任身邊，紅著眼說：

“老師，我沒有抄任何人的。何況，我一個博士生，怎麼可能抄她一個本科生寫出來的程序。”

“您要是不信，你可以問問沈總，他可以為我作證。”

沈繼明是本次大賽邀請來的嘉賓，也是網絡安全領域的專家。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沈繼明身上。

我也看向了沈繼明。

沈繼明卻直接避開了我的視線。

事到如今，我要是再不明白發生了什麼那我就真蠢的無可救藥。

我習慣性的將自己寫好的程序底稿和一些重要資料放在我和沈繼明的共用網盤中。

所以是誰將我寫好的程序給了秦霜霜就不言而喻了。

評委的目光落在沈繼明身上。

沈繼明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評委老師，輕描淡寫的說道：

“我看過蘇渺渺選手的程序，和她目前在做的科研專利項目所用的邏輯一致。”

有了沈繼明的作證，抄襲的那個人自然就變成我。

我頂著所有人鄙夷的目光，走到了沈繼明麵前，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問他：

“沈繼明，你的意思是我抄襲了蘇渺渺是嗎？”

4

那是我第一次指名道姓的喊出沈繼明的名字。

以往，我總是喊他小叔。

我覺得他在我父母雙亡後，費盡心力養育了我十年。

我們之間，總歸是有些情分在的。

可現在，我看著沈繼明眼底的猶豫和掙紮。

等了很久，卻隻等來了他的一句：

“我隻知道渺渺是清白的。”

清白？

聽到這句話，我直接笑出了聲。

這就是我自認為十年的偏愛。

這就是沈繼明口口聲聲說的為了我好。

我簡直太蠢了，居然還奢望他會顧念舊情，還我一個清白，

見我這副模樣，沈繼明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忍。

他剛想開口說些什麼，蘇渺渺卻搶先一步，將我撞倒。

她虛偽的蹲下來扶我，要和我道歉，卻不小心一把抓掉了我手上的戒指。

一時間，所有人順著蘇渺渺的尖叫聲看了過來。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指責，幾乎要將我淹沒：

“天哪，慕念居然把自己小叔的名字刻在戒指上。”

“她是不是變態啊，居然暗戀自己的小叔。”

“沈總可有女朋友，她居然這麼齷齪，暗戀人家不說，還為了爭寵，抄襲人家女朋友。”

我絕望的望向沈繼明，可他的眼中根本沒有我的存在。

更不會承認那個戒指是他送給我的。

隻顧著帶著蘇渺渺匆匆離開。

那天，我像一隻過街老鼠般在眾人的批判下倉皇逃走。

可我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錯。

後來，我收拾好自己的行李，離開了沈繼明。

卻被極端的網友人肉，在大街上被人潑了硫酸。

高濃度的硫酸腐蝕了我的氣管，我在醫院不治而亡時。

醫院想找人收屍，可沈繼明已經拉黑了我的電話，

根本找不到人。

要不是慈善組織將我收走火化。

我如今就是世間的一縷孤魂野鬼。

連投胎的機會都沒有。

看著眼前這個自己曾經期盼已久的求婚現場，

我低頭摸著自己毫無感覺的心臟笑了笑。

“小叔，我的時間有限，我想您今天如果不是辦喜宴的話，

我就先告辭了。”

聽到我的話，沈繼明的眉頭皺緊，急忙抓住了我的手，語氣急切：

“念念，你什麼意思？”

“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我已經把你比賽的事情都解決了，我......”

可他的話說了一半，摸著我過於冰冷和蒼白的手臂，漸漸沒了聲音。

我輕輕把自己的手臂收回。

這具還魂的身體太過脆弱，經不起他的力量已經出現一些裂縫。

我輕描淡寫的把袖子遮住，看了看沈繼明驚恐的眼神，開口道：

“小叔，我這具身體，就借用了三個小時。”

“您今天大喜的日子，如果宴席上出現一個死人，就不合適了。”

“你還是快點，放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