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亡國公主。
亡我國的不是別人,是我的青梅竹馬。
他殺了所有皇室中人,獨獨留我一個。
我知道,他是想報複我,要我生不如死。
後來,我快死了。
他卻跪求神明,願我長安。
1
我被關在冷宮三天了。
老鼠在不遠處的角落,吱吱地叫著,似是餓了。
外麵的風吹的窗戶沙沙作響,院子一片蕭瑟。
屋裏沒有炭火,我緊緊蓋著臟汙破爛的被子,沒有一絲的嫌棄。
畢竟我已經不是宮裏那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最受寵的小公主了。
現在,不過是階下囚。
也不知道父皇母後,皇兄皇姐都怎麼樣了。還有我唯一的皇弟,他才那麼小,會麵對什麼。
自皇宮失守後,我就被人強製地帶到了這裏,對外麵的情況一概不知。
我不敢細想,隻能在心裏期盼他們平安。
冷風吹了進來,我攏了攏身上的被子,無意識喃喃:“父皇,母後......”
驀然,破舊的門被一腳踢開,若再來幾次,這門必定要四分五裂。
“長樂公主,走吧!”說話的人語氣不耐,仿佛來到這裏,便是晦氣不已。
終於要離開這裏了,我不禁想,謝懷年會殺了我嗎?
他又會怎麼處理皇室中人?
我不敢再想下去,急忙抬頭看那些侍衛,試圖從他們的表情裏,找到一些線索。
但很可惜,除了凶神惡煞,別的再沒有了。
我緩緩起身,試探道:“去哪?”
“叫你去就去!不該問的別問!”
話已至此,我隻好悻悻閉上嘴,乖乖跟在他們身後。
此時的我,還沒意識到,即將要麵對什麼。
即便是走在從小生活的皇宮,可如今,不免感到陌生。
四周安靜得出奇,空氣中彌漫著肅穆的氣氛。
頭頂也是黑壓壓一片。
我莫名地感到心慌,直覺不好,又問道:“我們去哪啊?”
大概是侍衛煩了,直接打了我一巴掌,厲聲道:“不該問的別問!”
我被打懵了。
從前的我,哪裏受過這樣的屈辱,眼淚頃刻之間嘩嘩地落了下來。
但他們滿不在意,催促我趕緊走,別耽誤了事。
我後知後覺到,自己已經不是公主了,剛剛經曆國破家亡。
亡我國的也不是別人,是我的青梅竹馬,謝懷年。
可我好像又怪不了他。
三年前,他亦如此,家破人亡。
我親眼目睹。
2
半刻鐘後,我來到了行刑場,這裏曾是皇室折磨虐待手下所設。
而此刻,我的父皇母後,皇兄皇姐......以及那些皇親國戚都被押在這裏。
他們會麵對什麼,可想而知。
謝懷年就坐在前方的高座上,神色平靜,他與以前大不相同。
曾經見到我總會笑得滿麵春風,如今眼底滿是淩厲和冷漠。
周身氣質冷冽。
父皇母後見到我,慌張地喊著:“歲歲,快走!”
其餘人都看到了我,俱是開口讓我離開。
我的家人都在這裏,我豈能說走就走?何況,也走不了。
往日雅致高貴的他們,現在卻是蓬頭垢麵,衣衫襤褸,裸露的皮膚上是可怖的傷痕。不消多想,這幾日,他們定是遭受到非人的折磨。
我想跑過去,但有人死死押著我,令我動彈不得。
侍衛將我押到了謝懷年的麵前,他先是自上而下地掃我了一眼,嘴角噙著一抹冰冷的笑容。
我被他看得心驚,正想開口。
便聽到了他的聲音:“今日請長樂公主過來,是想請公主看一出戲。”
我抬眸看他,乞求道:“陛下,能不能放了我的家人?”
謝懷年的身上龍袍,使我更加清楚明白,朝代已經更替,現如今,皇室中人的命俱是在他一念之間。
聞言,謝懷年好似聽到了什麼笑話,哈哈大笑起來,可在他臉上找不出絲毫的笑意。
“公主莫不是忘了三年前的事,不然怎麼能說出如此厚顏無恥的話?”
我怎麼會忘?
那些事像是刻入骨血,刻骨銘心,日日折磨著我。但我又豈能眼睜睜看著親人在我眼前逝去。
不等我說話,謝懷年冷聲道:“叫你來,不是聽你求情的。你的父皇母後,皇兄皇姐都在這裏,我要你親眼目睹他們是如何死去!”
我的眼睛猛然睜大,不停地磕頭,喊道:“不要!不要!求陛下饒命,求陛下放過他們吧......”
謝懷年沒有理會我的乞求,淡淡道:“開始吧。”
隨著他的一聲令下,我看見遠處的皇親貴胄紛紛被砍下頭顱,滾至刑場下方,血流成河。
“不要啊!不要!”我聲嘶力竭地喊著,但沒有一個人回應我。
我拚命地掙脫,卻無濟於事,到最後喉嚨已經嘶啞,再喊不出一句話。
不過片刻,刑場上隻剩下父皇母皇和幾位皇兄皇姐。
劊子手的刀即將揮向他們時,我的呼吸好像停止了,驟然反應過來,也不知自己是怎麼脫離侍衛的桎梏,跑向刑場。
謝懷年倏地道:“等等。”
我擋在父皇母後身前,衝謝懷年跪地磕頭,沒一會額頭就像開了刀口子,血汩汩地流了下來。
“陛下,求您饒我的親人一命,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父皇在我身後怒斥:“歲歲,你在說什麼!成王敗寇,父皇認了!哼,跪他這種人做什麼!快起來!”
謝懷年忽然鼓起掌來,譏諷道:“好骨氣啊!那便賜你們五馬分屍吧!”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還未來得及做些什麼,就被幾個侍衛拉回了謝懷年跟前。
他冷笑道:“此情此景,公主可否熟悉?”
3
熟悉,何嘗不熟悉呢。
三年前,謝家滿門抄斬,我便是行刑人。他就像如今的我,跪在地上,求我放過他的家人。
我心如刀割,卻不得不這麼做。
父皇寵愛我,但更愛江山。謝家是將門,手裏握著兵權,又戰無敗績,風光無限。
帝王自然不會容忍這樣功高震主的將軍存在,哪怕謝家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鞠躬盡瘁。
可一旦威脅到江山,那便什麼情麵都沒有了。
父皇後以通敵叛國的罪名將謝家滿門抄斬,那時,謝懷年不知和我說了多少遍,“父親不會做這樣的事,謝家忠心耿耿,不會的!歲歲你信我!”
我信他,但有什麼用呢。隻要父皇不信他,那謝家就沒有活路。
後來,我去求父皇,能不能饒謝家人一命,將他們流放也好,革職也好,不要趕盡殺絕。
父皇斥責我太天真。
可我沒辦法眼睜睜看著謝懷年就這樣死了,日日跪在勤政殿前,懇求父皇網開一麵。
連母後,皇兄皇姐都在說我太糊塗,讓我放棄。
我做不到。
那是我從小一起長大之人,是我心悅之人,要我如何看著他死於非命。
最後,父皇大抵是被我打動了,同意放過謝懷年。
不過條件是必須由我作為行刑人,當著他的麵,處死謝家人。
我知道父皇意在徹底斷了我的念想,斷了我們之間的情分。如果他平安康健,這又有什麼要緊呢。
因此我同意了。
刑場上,謝懷年雙眼通紅地質問我,“歲歲,為什麼是你!你不是相信我的嗎?!”
我心痛不已,表麵還要故作淡定道:“證據確鑿,父皇網開一麵,饒你一命,謝恩吧!”
謝懷年笑了出來,笑到眼淚掉了下來,“好一個網開一麵!”
彼時他已被折磨得渾身是傷,手筋腳筋俱斷,武功盡失,隻能被侍衛死死按在地上,無法動彈。
身旁的司寇提醒道:“長樂公主,開始吧。”
謝懷年死死盯著我,那眼神帶著悲痛,絕望,以及些許的期望。我的手指微微發抖,不敢再看他。良久,我扔下亡命牌,道:“行刑!”
一個又一個的人頭落地,胃裏翻江倒海,我生生忍住不適,強裝鎮定地目睹全程。
謝懷年終究被折了傲骨,磕頭道:“公主,求您放過我的家人,謝家絕沒有通敵叛國!”
他不知重複了多少遍,直到刑場上再無謝家人。空氣中是濃鬱的血腥味,證明這裏剛剛發生了什麼。從今以後,世上再沒有謝家,至此,謝懷年家破人亡。
在那以後,謝懷年被流放至邊疆,我找人暗中一路護送他安全抵達。
本以為我們不會再有交集,一切塵埃落定。
但我忘了他的性子,哪怕身處地獄,也要衝出一條路。
事實證明,他做到了。
僅僅三年的時間,卷土重來,勢不可擋,短短半個月,就攻破了皇宮,坐上了那個萬人之上的位子。
且能平息各種異議。
如今種種,不過是報複當年,我想恨他,卻恨不了。
若不是父皇不留情麵,謝懷年何至於此。
“公主殿下,朕網開一麵,饒你一命!”謝懷年的語氣與我當年如出一轍,這話聽起來竟是如此諷刺嗎。
話音落下,我眼睜睜看著至親被五馬分屍,場麵慘不忍睹。
喉嚨感到陣陣腥甜,下一秒,我吐出一大口鮮血,暈了過去。
我似乎看到謝懷年有些驚慌失措地喊道:“太醫!”
看錯了吧,我想。
4
等我清醒過來,眼前不是破敗蕭條的冷宮,而是雕欄玉砌的宮殿。
我愣了片刻,後知後覺地想起今日發生了什麼。
想要說話,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我意識到這是失聲了!
但此時不是深究這個的時候,正準備起身,門外就來了人。
是謝懷年。
“公主要做什麼?”
沒等我回應,他便自顧自道:“要找你的父皇母後嗎?那別白費力氣了,朕已經把他們的屍體丟到了亂葬崗。”
聞言,我覺得心中傳來撕心裂肺的痛,眼淚翻湧而下,喉嚨隻能發出幾個音節,聽起來絕望又崩潰。
指甲嵌進肉裏,滲出鮮血,但身上的痛不及心裏的萬分之一。
謝懷年看出我的異狀,立刻叫來了太醫為我診脈。
我如同行屍走肉,任人擺布。
經太醫診斷,我的確是失聲了,是暫時的。病因是受到的刺激太大,情緒波動過大所致。
謝懷年聽後,也沒什麼太大的反應,淡淡地衝我說道:“公主放心,朕不會讓你死的,朕會讓你生不如死!”
說完,他便拂袖離去。我笑了,笑到肩膀顫抖,眼前卻越來越模糊。
很快,我被扔回了冷宮,謝懷年沒有派太醫為我診治,隻給了一個小宮女,為我送些吃食。
並給我喂下渾身無力的湯藥,這樣我就連了結自己都做不到。
我躺在陰暗潮濕的床榻上,和老鼠蟲子共眠,有時我仿佛能感受到它們正在侵蝕我的身體。
惡心,肮臟。
明明以前我最怕這些東西了,可現在我卻希望它們能努力些,好讓我盡早解脫。
5
我麻木地望著窗外,心想自己什麼時候才能死了。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進來的是一位公子。
這人我也不陌生,是我和謝懷年從小一起長大的摯友,沈少軒。
我們三個人自小就臭味相投,一起闖禍,一起做各種各樣的怪事,感情如同桃園結義裏劉關張,堅不可摧。
謝家出事以後,我和沈少軒的來往便也少了,之後更是頗有些老死不相往來的意思,再後來,沈少軒外出遊曆,我們真正沒了聯係。
原來,他早就站在謝懷年那一邊了嗎。
見我這副慘樣,沈少軒滿眼心疼:“歲歲,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我沒法說話,自然不能回應他。如果可以,想必我也無法回應。
他怔了怔,很快就想到了什麼,眼裏的心疼更甚。
我不能說話,他就自己說著。
從他的口中,我知道了許多事。
當年,他借著遊曆的名義,去到了邊疆,見到了謝懷年,幾乎是沒有猶豫地選擇支持他起兵造反的想法。
因為他怕,沈家成為第二個謝家。
籌謀三年,靠著謝家舊部,與沈家裏應外合,終是成功。
而我的父皇母後,確如謝懷年所說,被他丟到了亂葬崗,此時大概已經被野獸啃食的隻剩幾根白骨了。
近來,謝懷年還得了個美人,聽聞他很是喜歡,封了貴妃,受盡榮寵。
不過與我是沒什麼關係的。我不知沈少軒為何提及此事。
言罷,沈少軒長長歎氣,正色道:“歲歲,是我對不起你,如今說什麼都是徒勞,但如果你想離開,我可以帶你走。”
沉思片刻,我點了點頭。
運氣實在不好,剛走出冷宮沒一會,便被人攔住了去路。
這人出水芙蓉,鳳儀萬千,定就是沈少軒口中那個謝懷年新得的美人,後宮唯一的貴妃,妍貴妃。
沈少軒擋在我的身前,行禮過後道:“不知貴妃娘娘有何吩咐?”
妍貴妃懶懶地笑了,饒有興致道:“這位就是曾經的長樂公主吧,若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呢。”
別說是她,連我自己都快認不出自己了。
蓬頭垢麵,衣衫破舊,由於長時間沒有沐浴,散出一股異味。
哪裏還有從前半分長樂公主的模樣。
怕是父皇母後見到,也是認不出來的。
沈少軒麵不改色道:“娘娘認錯了,不過是個小小的宮女。”
妍貴妃的臉色冷了下來,不緊不慢地朝我們走來,“是嗎?那本宮可要好好看看了,畢竟那長樂公主是罪人,理應在冷宮等死,怎麼會出現在沈大人的身邊呢。”
話雖如此,她明明已經認定我就是長樂,今日,躲不過去了。
如此,也好。
妍貴妃在我麵前停下,將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嗤笑道:“想不到長樂公主也會有這麼一天,比陰溝裏的老鼠還臟。”
不,她說錯了,老鼠比我幹淨。
沈少軒臉上沒什麼表情,從容道:“娘娘,沒什麼事,我就將這宮女帶下去了。”
我一向是佩服他的,總能麵不改色地扯謊。
從前,我們要是闖了什麼禍,都是他站在最前頭,說著胡話,糊弄母後。
妍貴妃冷笑道:“沈少軒,你把本宮當傻子嗎?什麼宮女,分明就是那個罪人!”
說著,她立刻差宮女上前掌我的嘴,幾掌下去,我感覺半邊臉都麻了。
沈少軒斥道:“你憑什麼打她!”
妍貴妃臉色陰沉:“怎麼?本宮教訓一個罪人,沈大人也要置喙嗎?”
倏然,一道聲音打破了此刻僵持的氣氛。
“皇上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