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新年快樂

陽台上站著的人，是秦勉。

他倚靠著欄杆抽煙，紅色火星在他指間忽明忽滅，燈光幽暗，有白色月光灑落在他的肩頭，宛如鍍上了一層銀霜。

沈寧嘉原本是要立馬回房的，可看到他這幅樣子，鬼使神差的，她朝落地門走近兩步，逐漸看清他的臉。

發現他鼻梁上架了一副金絲框眼鏡，她微微一愣，原來他近視啊。

他戴眼鏡的樣子，還挺好看的……

直到與秦勉的視線相對，沈寧嘉猛然發現自己竟然走神了。

她帶著窘迫推開落地門，走到他身邊：“你在這幹嘛？”

秦勉垂下眼睛，側身把手上的煙蒂碾碎在水晶煙灰缸裏，然後說：“看風景。”

“噢……”沈寧嘉點點頭，視線卻沒辦法從他臉上離開。

越看越覺得這副眼鏡還挺適合他的，襯得眼角的淚痣愈發鮮明奪目。

許是她盯著他的臉看了太久，秦勉勾起嘴角，饒有興趣地問道：“我的眼鏡有這麼好看麼？”

看到秦勉眼底的揶揄，沈寧嘉騰的紅了臉，咳嗽兩聲掩飾自己的尷尬：“挺好看的，跟你很搭。斯文敗類，衣冠禽獸，人模狗樣……”

他打斷了她的胡說八道：“你確定這些詞是誇人的？”

沈寧嘉抬起頭看他，眼落進他深沉的眼裏，一本正經地說：“嗯，非常確定，言情小說裏，這些詞都是誇男主的，這說明你長得跟小說男主一樣帥。”

秦勉輕抿著唇沉思，不到片刻，點頭稱是：“我長得的確很帥，這一點我不否認。”

沈寧嘉愣住了，幾秒後笑出聲來：“秦勉，你的臉皮，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厚了？”

秦勉的心情似乎也很愉悅，微笑著看她：“一直都很厚。”

也許是燈光在鏡片上折射的緣故，沈寧嘉竟然覺得他的眼神在一瞬間格外的柔和，讓她有點不敢直視。

她移開目光，視線落在一旁，看著煙灰缸裏閃著猩紅的煙蒂，問道：“真是沒想到，你竟然會抽煙。”

夜色下的黃浦江異常美麗，秦勉兀自欣賞著，不答反問：“男人抽煙有什麼好奇怪的？”

“男人抽煙不奇怪，可你抽煙就很奇怪。”沈寧嘉想了想說，“你知道嗎？在我的記憶中，你一直都是班裏優等生的樣子，一言一行都非常板正，優等生是不會抽煙的，也不會喝酒。”

秦勉督了她一眼，輕飄飄地說：“高中距離我們已經很遙遠了，我已經不再是當初的我，而你也不再是當初的你了。伴隨歲月的流逝，我們每個人都勢必要做出改變，以實現自身的生存和成長，這才是人生的常態，不是嗎？”

“是啊，變化才是人生的常態，很多人都害怕變化，卻不得不接受變化。”沈寧嘉忽然有些感慨，她看著夜幕中遠處的一幢幢樓房，沒再說話。

秦勉掀起眼皮，悄悄往沈寧嘉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將又長又柔軟的卷發全數紮了起來，看起來比平時清爽不少，巴掌大的臉被劉海襯得愈發的白皙幹淨。

可卻是眼神黯淡的，嘴角也跟著耷拉下來，陽光開朗的氣質不複從前，由內而外散發出一種恬靜的氣質。

“沈寧嘉。”秦勉叫她名字，緩緩說道：“我發現，你好像一直都對高中時期避而不談，是因為我嗎？”

“啊？”沈寧嘉的眼裏寫滿疑惑，她顯然不懂秦勉為什麼會突然這麼問。

秦勉彎唇一笑，聲音中帶了些道不明的情緒：“我最近時常在想，是不是因為我，讓你的高中時期增添了很多不算愉快的回憶，所以你才這麼不想提起高中時的事情，也不太想見到我。”

指尖扣著欄杆上的一道小花紋，沈寧嘉看著外麵的夜景，輕聲說：“你想多了，我隻是……不太會想起那時候的人和事，因為，太久遠了。而且，我沒有不想見你……”

為了避免誤會，她又飛快補了一句：“當然，我也沒有很想見你。”

“就是……”沈寧嘉斟酌幾秒，語氣平靜地解釋道：“我們就隻是普通高中校友嘛，當年我們倆的交情並沒有很好，甚至還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當然，當初的誤會我已經全都忘了，希望你也可以當作從沒發生過。畢竟你是姐夫的朋友，而我經常會去晴姐家，往後我們少不了要打照麵，我不想弄得太尷尬。”

“你隻需要把我當作一個雖然無關緊要但不得不碰到的人，如果實在不行，如果你實在不能忘記當初的那些事情，也可以把我當成空氣，略過就好。”她小心翼翼地說。

這下，輪到秦勉不說話了，他沉默地盯著她，眼睛裏流轉著太多她完全看不懂的思緒。

看他忽然這麼安靜，沈寧嘉生出一絲慌亂，腦海裏快速思索著，自己剛剛有沒有哪句話說得不對，又或者是自己是不是又有什麼地方被他看透了。

從高中時起就是這樣，在他的目光下，她總是很容易感到窘迫，她覺得在秦勉麵前，自己的秘密無所遁形，就如同一個透明人，似乎她腦海中的想法他都一清二楚。

忽然間“砰”的一聲，遠處煙火驟然升起，將他們之間的沉默打破。

沈寧嘉呆立在原地，整個人都傻了，竟然已經到零點了，光顧著跟秦勉講話，她都忘記了跨年這件事。

絢麗的煙花綻放在如墨的夜空中，新年快樂的聲音此起彼伏，有人在樓下大喊：“新年快樂，新的一年望你平安喜樂！”

“新年快樂，新的一年，我要暴富暴瘦！！！”

……

沈寧嘉被他們歡樂的語氣所感染，也變得興奮起來，朝外麵大喊道：“新年快樂，新的一年，我要好好做人，天天向上，要摸好多好多盲盒，寫好多好多稿子，賺好多好多錢！！！”

喊完之後，沈寧嘉扶著欄杆喘氣，不經意間抬頭與秦勉視線相交，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都在他的身邊傻樂，連忙收住臉上的笑容。

跨年鐘聲逐漸停息，璀璨煙火劃落天際，四周一下子安靜下來。

皎潔月光散落在陽台上，秦勉站在那處光影中，微微笑著，一動不動地望著她。

他的眼神看起來和平日裏不太一樣，竟有些溫柔，沈寧嘉的心忽然不可控地跳了起來，幾秒後她抬手揉了揉鼻子，一把拉開落地門說：“這外麵好冷，我先進去了。”

才跑到客廳，便聽到秦勉在身後說：“等等。”

沈寧嘉轉身看他，昏暗的光線中，秦勉棱角分明的臉半明半暗，看不清真正的表情，但他的聲音，在靜謐而暗暖的房間裏聽起來，異常溫柔。

“沈寧嘉，新年快樂。”

這一晚，沈寧嘉連夢都沒有做，睡得格外踏實。

醒過來已經八點鐘，窗外仍舊陰沉沉的，她抓起枕邊的手機一看，季晴在半小時前給她發了條信息說他們夫婦會提前趕回上海，讓她好好休息，不用再去醫院陪護，因此她又縮回被窩裏多賴了一會兒。

洗漱完畢從房間出來時，秦勉已經準備好了早餐。

沈寧嘉慢吞吞地走到餐廳，看到桌上有兩碗粥，兩個荷包蛋，幾個包子饅頭，還有一碟下飯的小菜。

秦勉口味倒是與她相似，她不喜歡西式早餐，早上就喜歡喝點清爽的粥，再配一些下飯的小菜。

兩人麵對麵坐著，沈寧嘉試探地問：“這些都是你親手做的？”

“嗯。”秦勉點點頭，他換了簡單寬鬆的毛衫長褲，頭發看起來還沒有完全幹，微濕的劉海聳拉在額前，看上去比平時要年輕許多，就像個柔和清淨的大學生……

沈寧嘉愣了下，琢磨他這句話是真是假。

秦勉拿起包子來，輕輕咬下去，不緊不慢地補了一句：“都是我親手買的。”

“……”

沈寧嘉沉默了，埋頭喝粥。

秦勉買的小菜裏有酸豆角和酸筍，配著粥正好，導致她吃了一碗還想再來一碗。

就在她開始喝第二碗粥的時候，對麵的秦勉已經用餐完畢，起身到廚房端了杯咖啡過來，坐下低頭瀏覽電子郵件。

清晨的陽光越過窗台，投到他身上，讓他整個人看上去又暖又好。

“你一大早就喝咖啡？”沈寧嘉捧著碗，輕聲問他。

“習慣了。”

“我還以為你不喝咖啡呢，按理說你應該喜歡喝茶才對，畢竟我們南安人都喜歡喝茶。”沈寧嘉微微皺了下鼻子，“我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雖然在上海生活了快六年，但還是不怎麼習慣喝咖啡，就喜歡喝茶。”

秦勉抬眸幽幽看她一眼，又垂下繼續看iPad：“剛開始我也不喜歡喝，後麵被同事帶習慣了，他們經常會去公司樓下的咖啡廳開會談事情，家裏也是各式各樣的咖啡豆。”

“嗯，那倒也是，美國人普遍喜歡咖啡，入鄉隨俗嘛。”沈寧嘉沉吟幾秒，又道：“你能融入集體，這是好事。”

她咬了一口荷包蛋，發現對麵一點動靜都沒有，抬起眼，發現秦勉正盯著她看。

“怎麼了？”她問。

“沈寧嘉。”秦勉放下咖啡杯，表情認真，“我發現，你對我好像有很大的誤解。”

“啊？為什麼這麼說？”沈寧嘉有些不明所以的看著他，思索幾秒後意識到是自己剛才的那句話讓他多想了，便認真解釋道：“我隻是有些感慨，從前你高冷寡言，有點讓人難以接近，沒想到十年過去變了很多，那天在酒店我看到你跟你的同事開玩笑，差點還以為你不是秦勉呢。”

“你現在這樣挺好的，風趣幽默，平易近人。不過你現在這個樣子……倒是很像一個人。”沈寧嘉細長的手指摩挲著白瓷碗邊沿，若有所思地笑了下。

聞言，秦勉長長久久的沉默了起來，頭頂的燈光在他臉上投下一圈淡淡的陰影，以至於他的神情看起來格外幽深而難以揣測。

“像誰？”

像他們雜誌社那位八麵玲瓏、長袖善舞的車大總編，尤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腹黑表情，幾乎是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的欠揍。

沈寧嘉咬著包子，心裏話差點脫口而出。

可又怕這玩笑話說出來，秦勉會不開心，畢竟他們之間的關係還沒到可以相互開玩笑的地步，最終還是決定閉嘴。

“沒誰……”她隨意道。

秦勉望著她，喉結滑動了下，沒有說話。

之後屋子裏便安靜下來，隻剩下沈寧嘉吃東西時發出窸窸窣窣的小動靜。

嘴角沾了點湯汁，沈寧嘉抽了張紙巾擦臉，刻意地找了個話題：“你今天不用去公司麼？”

秦勉手指輕點了下iPad屏幕，語氣低沉地回了句：“傍晚我要去南京出差，上午休息。”

“這樣啊。”沈寧嘉三下兩下吃完了荷包蛋，“那我一會兒自己坐地鐵回去就行，不麻煩你送我了。”

秦勉的目光在她臉上停了幾秒，聞言也沒再說什麼，直接起身，說道：“吃完放著就好，一會兒有阿姨過來打掃衛生，她會收拾。”

沈寧嘉愣了一下，點點頭：“哦，好。”

“我有事要忙，你請便吧，走的時候不用特意告訴我，把門關好就行。”留下這一句，他轉身進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