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秦昭雲找客棧掌櫃的支取二百兩銀子掛在謝朔賬上。

反正謝朔說了，所有花費記他頭上。

如今二人是合作關係，秦昭雲花的是一點也不心痛。

她記得前世這段時間也是下了一場大雪，風雪很大很快壓塌了北辛坊街一大片民宅，造成不小的雪災，京郊周圍的莊子上也受災嚴重。

林長忠身為工部尚書，主修繕建造各項工程、工匠、屯田、水利、交通等政令，因為這段時間整個工部忙得不可開交，修繕京中房屋廟宇和規劃，還要梳理雪災，配合順應府緩解災民們的困境。

整個建康侯府自然不能落下，在皇德寺中陪著太後禮佛的林老夫人迅速歸家，率領家中在北城搭建粥棚，施粥賑災，贏得一片好名聲。

建康侯府順勢將真千金林落雪當年被賊婆子調換，如今返祖歸宗的事告知世人，並將搭建粥棚，賑災施粥的功勞全部推到林落雪身上，皇上當即賞賜林落雪一塊天之驕女的牌匾昭告天下。

這讓林落雪回京也有了傍身的底氣，往後的宴席不論大小，凡是有人敢對林落雪說她是鄉下村姑變成千金的閑言碎語，就會被丫鬟抬出皇上親自賜匾一事反駁，眾人隻能噓聲。

畢竟是連皇上都盛讚過的千金小姐，即便往年是在鄉下長大又如何？改變不了對方身上留著建康侯府尊貴骨血的事實。

反倒是建樹多年，贏得不少口碑的秦昭雲，在林府可以的宣揚下變成卑鄙陰險狠毒的奴婢，從前那些交好的人都十分唾棄她，誰也不想昔日的閨中好友手帕交，隻是一個低賤穩婆的孫女，還鳩占鵲巢侯府當了十五年的千金大小姐。

既然要對付侯府，那自然不能讓他們將這個美名安在林落雪身上，讓她順利融入京中貴女的圈子。

林落雪那個人，表麵柔弱單純，實則心如蛇蠍，手段層出不窮，但同時又是一個貪慕虛榮，目光短淺，心思狹隘的女子。

整個侯府的人都被她耍得團團轉，這樣一個心機頗深的人，沒了這次的功勞護身，看她還如何為自己造勢。

秦昭雲穿上謝朔送來的衣裳，衣裳的料子都是極好的織雲錦，還有一件女子穿的白狐大氅披在身上暖和極了，她帶上帷帽遮住容顏，乘坐著客棧的馬車出門。

京城盛大繁華，分為東西南北四個城，四城設有三十二坊市，各個坊市的營生不同，所處地段住的人也都不同。

三十二坊市皆設有坊正，管理轄區內的治安、修整，以及上報坊市內各項大小事務，歸京城順應府統管。

北辛坊屬北城，東西城都是達官貴人所住，南北城皆是貧民老百姓的住處，而北辛坊正是北城最窮的坊市，四條街道住的大多是外來人員、雜役人員，亦或是乞討為生的乞丐們聚集處，三教九流隨地可見，所以這裏的房屋也是京城裏最差勁的地方。

前世，北辛坊的坊正李昆鵬因察覺不利，雪災壓塌房屋人員後又未及時上報，在京城造成很大的轟動，被皇上申飭後三天內就被革職查辦，查辦時又被發現家中藏有三萬兩白銀，皆是貪汙受賄所得，革職變砍頭，就在北辛坊市的感恩巷口，一家八口全部斬首示眾，以儆效尤。

這事也是前世秦昭雲從府上丫鬟口中得知，那丫鬟的家人就住在北辛坊市，一家五口人全被房屋倒塌砸死，故而李昆鵬一家被斬首時，她痛快叫好，恨不得李昆鵬一家子死的透透的。

今年這一場大雪並不是太大，隻能說北辛坊這一片的房屋太差勁，才承受不住大雪被壓垮了。

秦昭雲乘坐馬車抵達北辛坊，這會子大雪才落一夜還沒有積壓這一片的房屋。

雖是冰天雪地，但坊市裏絲毫不受大雪影響，練雜耍的乞討的，還有小攤小販將街上擠得水泄不通，街角的一處麵攤此刻剛開鍋，赤白的蒸氣濃鬱的白麵香味也隨之飄散，吸引了一幫凍得瑟縮的小乞丐們圍在麵攤那嗅著麵香味，不停的招手將香氣揮向自己，仿佛這樣就能品味一樣。

“去去，別臟了小攤！”麵攤老板剩了一小碗邊角料麵疙瘩倒給小乞丐們，揮手趕走他們。

小乞丐們見好就收，端著一碗熱騰騰的邊角料麵疙瘩瞬間跑沒了影子。

秦昭雲心生憐憫，卻又不得不感慨眾生皆苦，唯有自渡，一切皆是命。

她如今和這幫三教九流又有什麼分別？

秦昭雲下了馬車，給了車夫一錢碎銀子答謝，讓他在坊市口稍等片刻，她披著大氅打著一把白色油紙傘走在雜亂的坊市，朝著肅穆莊嚴的坊市衙門裏走去。

大家夥紛紛投來異樣的目光，畢竟這坊市裏什麼低等下賤的人都見過，唯獨秦昭雲這穿著一身貴氣的人少見。

秦昭雲一直穿過坊市，走到其中一條小巷子，剛要準備走就瞧見巷口一個木籠子裏竟然用鐵鏈子綁著一個披頭散發的男人，此刻光著膀子，在這冰天雪地裏格外吸引人注意。

男子渾身都是鞭傷，身上的傷口凍得通紅，一頭如墨般的長發披散在肩頭，目光冷漠近乎絕望的靠坐在木籠子上，仿佛正在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秦昭雲看著他，莫名覺得一股悲涼湧上心頭。

她剛走了兩步，忽然身後傳來男人粗暴的吼聲：“你這廢物，還當你是高高在上的淮陽伯府世子呢？如今你就是個賤奴，你看看你當賤奴都沒人買你，如今天寒地凍合該凍死你，叫你們淮陽伯府的人貪汙賑災糧，害死無數南地百姓，啊呸！”

吼聲落後，便是一鞭子響聲，狠狠的鞭打在那人身上。

木籠子裏的男人即便被打，也咬著牙關不溢出任何聲音。

秦昭雲皺了皺眉，淮陽伯府？

難道那個男子就是歸德中郎將江肇？

前不久剛因貪汙賑災款被謝朔查辦的淮陽伯江家嗎？

淮陽伯府三代沒出過一個能人，也就當今世子江肇從小聰慧，文武雙全，三年前在度關山大戰中一戰成名，封了正四品的歸德中朗將，將清貧到快要撤掉伯爵位的淮陽伯府又拉回勳貴行列。

此人武功高強，又熟讀兵法，文韜武略是個人才，人也長得儀表堂堂，可以說在京城的侯爵男兒中算是上等。

這樣的清貧伯府，怎麼就做了貪汙賑災款的糊塗事？

整個淮陽伯府被查辦以後全都流放碑林塔，唯有這位歸德中郎因為軍功免造一罰，但他為了江府求情說話刺激皇上，被皇帝重重申飭，撤掉身上的將軍之位，發賣於賤奴奴籍，在人牙子手中受盡羞辱。

即便如此，他也未自暴自棄，不知怎的陰差陽錯被林落雪救下，成為林落雪的忠奴，後搖身一變成為驃騎將軍替全家洗清罪孽後光複淮陽伯府，認了林落雪為義妹，十分疼護林落雪。

在長公主賜下鞭刑前幾日，她還被身為林落雪義兄的江肇拿著火燒的鐵簽子穿透十指，隻為懲罰她手腳不幹淨，偷偷給林落雪的吃食裏下毒。

她疼得恨不得當時弄死江肇！

到不曾想，這會的江肇隻是籠中的困獸。

想來林落雪也是因為來北辛坊賑災才順手救下的江肇吧？她那人最喜歡在外人麵前裝模作樣，顯得自己品行高潔，善良如蓮。

林落雪，這一世你的狗奴才我養了，看日後你還怎麼利用淮陽伯府為自己添光增彩。

人牙子剛揮舞了兩鞭子，第三鞭子剛要落下，一道清脆又悅耳的嗓音響起。

“這賤奴多少錢？”秦昭雲一身顯貴，卻帶著惟帽，人牙子不敢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