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把年夜飯的菜式預製好後，老板炒了我的主廚職位，降薪一半。

理由是：「你年紀大了，讓年輕人去辛苦吧。」

於是，我的徒弟小吳走馬上任，成為了新的主廚。

「師傅，這也是傳承，你不會鬧情緒故意使壞吧？」

當然不會，我開心躺平，離鍋遠遠的。

年三十，菜式味道不對，大主顧掀了桌子，要求退十萬充值款。

老板直奔後廚，求我親自下廚。

我擦著灶台，回他：「我年紀大了，讓年輕人去辛苦吧。」

1

「師傅，菜都預製好了吧？」

徒弟小吳殷勤地給我遞水，仔仔細細把廚房檢查了一遍。

「年夜飯的桌全訂滿了，可不能出差錯。」

我知道，我這徒弟素來認真。

這幾年跟我學菜，那是恨不得把我的用料克數問得清清楚楚。

怕他緊張，我安慰他：「放心，大菜就隻等加熱了。」

他臉上的興奮難以抑製，追問我：「佛跳牆要加熱多久？什麼火候？」

很嚴謹，我如實告訴了他。

結果，下午老板找我談話：「老張，你這幾天辛苦了，明天讓年輕人忙活吧。」

這幾天確實累，可......

「明天就是年三十了，不用我來嗎？」

我一頭霧水。

老板連忙擺手，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既然你不懂味，那我就直說了。」

「廚師們反映你經常丟三落四，需要徒弟提醒放鹽。」

「既然年紀大了，就該把機會讓給年輕人。」

讓機會，沒問題。

問題是：「誰說的，我需要徒弟提醒放鹽？」

廚師都是各忙各的，誰會盯著我放沒放鹽？

答案呼之欲出，我憤怒地指著監控。

「查，徹查！看看哪一次，是我忘了放鹽！」

「這個嘛......」

老板眼神躲閃，支支吾吾了一番，給我遞了根煙。

「老張啊，你也是老員工了，你要體諒飯店的難處。」

「這樣，我讓你徒弟當主廚，也算是傳承。」

「你的工資不會降太多，也就一半，肥水不流外人田，全給你徒弟。」

我不解。

「我徒弟才二十歲，他能幹主廚？」

老板信心十足地笑了笑，直接在後廚宣布。

「從今天起，吳起頂替老張的位子，大家沒意見吧？」

現場，無人反對，大家紛紛鼓掌祝賀小吳。

而小吳，則是含笑對我說：「師傅，從今往後你給我打下手吧。」

2

所謂的打下手，就是幹雜活。

一小時不到的時間，小吳仿佛變了副嘴臉。

他的腰杆直起來了，對著我吆五喝六。

「老張，把案台清清，要時刻保持後廚環境的整潔！」

「還有，擺盤那幾個碗臟了，你給洗洗。」

他不僅使喚我給他打下手，還吩咐我，要把其他廚師的地也管了。

這不合規矩。

我慢吞吞地收拾著案台，嘴裏應著「好的」，手上動作卻慢條斯理。

等終於快要忙完的時候，小吳又吩咐我：「老張，把地拖了。」

這就純屬刁難了。

我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

「小吳，你給我打下手的時候，我讓你拖地了？」

以前，我是真把這狗東西當徒弟培養的。

除了做菜上對他嚴格要求，雜活是一點沒讓他幹。

因為，後廚崗位明確，洗碗拖地都有專人。

「怎麼，我現在的崗位，是清潔工？」

其實，老板的意思我清楚，降薪一半，是想逼我自己辭職吧？

果然，小吳偏過頭使了個眼色，立馬就有廚師甲出來打前鋒。

「老張，別給臉不要臉，後廚都得聽主廚的，這是規矩。」

「別說是讓你拖地，就算是讓你用舌頭舔地，你都得去做！」

用舌頭舔地？虧他說得出。

那我也應下景。

「我記得，老板給我罷了主廚，是說讓我不要太辛苦。」

「我發現，這不當主廚，好像更辛苦了。」

「要不，我還是當回主廚吧？」

話音剛落，小吳變了臉。

「老張，裝傻沒意思，我要是你，我就自己走了。」

「老板是念舊情，你又何必賴著不走。」

主廚是威風。

他一發話，其他人紛紛站隊附和。

我以前怎麼沒發現，這後廚這麼烏煙瘴氣？

但我還真就要賴到年三十那天了。

3

我賴著不走，小吳似乎很緊張。

一雙眼睛，就安在我身上了。

我覺得好笑，時不時逗弄他一下。

「吳主廚，這香芋扣肉要不要再蒸蒸？蒸軟和了，明天省時間。」

他疑惑地看著我，「不是說好了，上菜再蒸二十五分鐘？」

我笑了笑，「現在蒸十五分鐘，到時候再蒸十分鐘不就行了？」

他似乎不信。

見我去翻看菜式，如臨大敵，一把推開我。

「老張，我警告你，你可別碰那些菜。」

為了怕我動手腳，他還特意派了兩個人盯著我。

洗菜切菜沒問題，靠近提前預製的那些菜不行。

我並沒真想碰那些菜，隻是搞搞他心態，開心一下。

沒想到，他惱羞成怒，竟然想了個損招。

4

晚上，臨近下班來了一桌客人。

把飯店熱門的小炒全點了一遍。

原本，十大小炒，我隻占兩個，剩下八個是其他廚師負責。

吳主廚搞針對，命令我。

「老張，你把那桌菜炒了吧。」

瞬間，全場鴉雀無聲，大家都停下手裏的活，看著我。

那些眼神很複雜，有幸災樂禍的，有麻木的，也有同情的。

「行啊。」

我轉頭跟其他廚師打商量。

「勞煩你們把菜配好，我來炒。」

「你他媽以為你是誰啊？」

廚師甲不幹，把刀往粘板一拍。

「你一個小幫廚，有什麼資格命令我？」

廚師乙見狀，也幫腔：「讓正經廚師給你一個打下手的配菜？以為自己是個什麼東西。」

人都是捧高踩低的。

我一個回旋鏢甩回給小吳：「看到了嗎？你指揮不動，他們不聽你的。」

「他媽的，老張，你個龜孫子，瞎說什麼？」

廚師甲衝上來想要掄我。

我眼疾手快，拿過一旁的鍋蓋，直接把他拍在地上。

「蠢貨，是我想命令你嗎？」

「讓你一口氣從配到切到炒，準備十個菜，你能忙得過來？」

「你們的拿手菜，原材料早就是切好配好的，你配個分量能花得了幾個功夫？」

氣勢不能輸，我居高臨下看著對方。

「砰——」

鍋蓋砸到地上，哐當響。

「你舔個毛，你舔上天，能加工資？」

「呸，流氓，你怎麼能打人？」

乙焉壞，他自己不上，唆使甲爬起來拿刀砍我。

「算正當防衛。」

甲還真信了。

隻是他剛爬起來，沉默寡言的廚師丙，就表態：「荷塘月色和功夫小炒皇，五分鐘可以配好。」

緊接著，丁也把牙一咬，嘴裏念叨著。

「誰都有老的一天，爆炒小腰、醋溜豬肝，最後出鍋才不會老。」

於是，我不再搭理甲和乙，一邊炒自己的拿手菜，一邊調侃小吳。

「主廚，你說你，給我派這麼一個任務，借機挑起內部矛盾。」

「到底是想讓我完成，還是完不成？」

小吳沒接話，轉而說：「老張，別怪我沒提醒你。外麵那桌人，你得罪不起。」

「去年，兩小夥子，覺得菜不好吃，衝進廚房，把廚師打得半死，你還記得吧？」

5

當然記得，印象深刻。

去年那個廚師，手被打殘了，再也拿不起鍋鏟。

因為缺錢，最後同意了私了。

我心裏一咯噔，手抖了一下。

小吳見我慌了，頗有些得意。

他笑了笑，壓低了聲音。

「念在你我師徒一場，我給你出個主意。」

「你現在辭職走人，還來得及。」

熱鍋起油。

「可以，讓老板跟我談賠償和過年獎金。」

他不高興，提高聲音：「你自己辭職，還有什麼賠償？」

「以前飯店給你發那麼多錢，你還摳著這點小錢？」

下菜。

「別把口水噴鍋裏，不衛生。」

「你......別後悔。」

小吳瞪了半天，站在一旁沒走，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的手。

想學放作料？

「看好了。」

我挖起一大勺鹽，抖三抖，又顛回碗裏。

重複了五次。

小吳不耐煩，「你搞什麼鬼？」

我心裏清清楚楚計算了克數。

裝盤，「上菜。」

連上了兩道菜後，我又上了四道菜。

另外四道，我不在乎。

起鍋裝盤的時候，丙和丁不放心，提前試了菜。

雙雙一臉震驚。

趁主廚出去看顧客反映後，暗地裏問我：「既然你會這幾道菜，當初為什麼不說？」

我會各家菜式，但總得留口飯給別人吃。

我擺擺手，「沒你們做得好，就沒說出來獻醜。」

他倆麵麵相覷。

我比了個「噓。」

「準備下班吧。」

動手開始做收尾工作。

過了一會,甲和乙看我洗鍋，急了。

「後麵的菜，你不做了？」

我攤手：「我一個人做了六道小炒，老板總不至於因為我沒做剩下的四個菜炒了我。」

我很清楚，在小吳的能力沒有得到驗證前，老板不會真炒我。

下一秒，紅毛和藍毛凶神惡煞地衝了進來。

「還有四道菜，怎麼要等那麼久？」

6

甲和乙指著我，異口同聲：「他負責的。」

小吳點頭，也指著我，確實是老張負責的。

「剛才那六道菜，我看兩位沒吃多少，也是咱老張做的。」

那神情，好像在說「都是他，要殺要剮衝他去。」

我有些納悶：「那六個菜，不好吃嗎？」

紅毛一愣，朝藍毛笑：「你看這老頭，他沒被我們嚇到。」

藍毛朝我努努嘴，「你做的？挺好吃的。」

「留著肚子，嘗剩下四個菜。」

我點了點頭，指著甲和乙。

「廚師各有所長，剩下四道菜，是他們的拿手好菜。」

四道目光齊刷刷地射過去。

甲嚇得腿軟。

「我......我馬上做。」

紅毛建議：「前兩個鐘就吃了一頓，吃不下了。明天來吧。」

藍毛思考了三秒鐘：「有一道蝴蝶過河，我之前在山門吃過，不要讓我失望。」

蝴蝶過河？我爸的拿手菜。

也是丙的拿手菜。

他很自信地回應藍毛：「絕對好吃。」

我壓了壓嘴角，他的手藝，差遠了。

送走雙毛後，小吳又換了一副嘴臉。

他恭恭敬敬給我遞了一杯水。

「師傅，辛苦了。」

「我當這主廚，對你來說也是傳承，是咱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

「明天的年夜飯，你不會鬧情緒故意使壞吧？」

7

「當然不會。」

年三十當天，中午來了幾桌散客。

小吳親自動手，炒了兩道從我這學的拿手菜。

客人沒吃完，剩了大半打包走。

乙順勢拍馬屁，豎起大拇指：「主廚的手藝，顧客吃飽了都舍不得剩下。」

小吳自我感覺良好，用那種很防備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懂，秒懂。

我躲在角落休息，離鍋遠遠的。

小吳怕我使壞，沒敢使喚我幹活。

不僅如此，在忙得熱火朝天的後廚。

他還特意抽了個幫廚，來盯著我。

我閑來無事，找幫廚聊天。

先是聊了聊做菜方麵的心得。

等他放開了，我冷不丁問：「你幹嘛這麼聽小吳的話，他不就是老板的侄子嗎？」

幫廚沒收住話，取笑我：「老張，你也是老了，侄子能不一個姓嗎？那是外甥，親外甥。」

說完，他懊惱地抓了抓頭，索性破罐子破摔。

「都是打工的，也不怕告訴你，如果這年夜飯順利過渡，他就是真主廚了。」

「你......要不要？」

他朝鍋看了一眼。

「沒必要。」

我跟小幫廚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餘光一直盯著小吳。

他按了定時器，嚴格按照我說的時間和火候加熱大菜。

等上完最後一道菜，他又牛逼轟轟地吩咐我：「老張，別光拿錢不幹事，去，把鍋灶台徹底清洗一下！」

拿錢辦事應該的，我拿起抹布一頓擦。

小吳不滿意：「舊的汙垢沒擦幹淨不準回家。」

老丁看不下去，冒出來：「主廚，差不多得了，你的本事都是他教的。」

甲突然暴起，將丁推到地上，「老家夥，要你多事？」

草！這玩意真欠揍。

我把抹布往地上一甩。

突然，有夥計衝進來：「不好了！客人掀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