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妹妹都是阮妃宮中的大宮女,前世阮妃被貶,隻能帶一個貼身宮女進冷宮。
她讓我和妹妹選,一個隨她去冷宮,另外一個跟著昔日與她交好的歡嬪。
前世妹妹跟了歡嬪,哪知歡嬪魯莽,得罪後宮其他嬪妃,被人陷害而死。
而阮妃最終起複,不僅出了冷宮,還位極皇後。
妹妹嫉妒我命好,找我哭訴,卻轉頭把我推進了深井。
再睜眼,我又重生到了阮妃要進冷宮時。
這次,妹妹跪倒在地抱著阮妃大腿:“娘娘,奴婢願隨您去冷宮!”
阮妃很滿意她的忠心,轉頭問我:“那你呢?可願去歡嬪跟前伺候?”
我垂眸斂去欣喜,回答得毫不遲疑。
“奴婢願意。”
1
阮妃皺眉,她以為我會和妹妹爭著搶著隨她去冷宮。
麵對她不悅不解地凝視,我指尖掐進了掌心,硬著頭皮沉默著。
歡嬪略過我上前扶起妹妹:“你年紀小,一個人怎麼伺候得了你家主子?不如跟了我,讓你姐姐去冷宮侍奉。”
我木然地站在一邊,心頭升起一絲酸楚和彷徨。
其實我與妹妹不過相差一歲。
她性子活潑嘴巴甜,平時不僅比我更受阮妃的喜愛,就連歡嬪對她都是另眼相待。
麵對歡嬪的好意,妹妹一臉堅決:“奴婢舍不得主子,主子去冷宮受罪,奴婢實在不願獨善其身。”
她這樣說,更得大夥的欣賞憐惜。
阮妃清冷的臉上頗為動容:“你是個好的,不枉我平日裏疼你。”
“你呢玉竹,就沒有話要說?”她轉頭對我,臉上的笑容淡去。
還要我說?
前世我說要隨她進冷宮,她卻說我表情不夠真誠,說我言不由衷,虛偽做作。
這次我說:“奴婢但憑兩位娘娘安排。”
“你!”
阮妃正在一臉失望痛心之際,一旁的太監看了看天色喊道:“時辰到了,阮妃娘娘請吧。”
阮妃隻得帶著我妹妹出發。
轉身進冷宮的一瞬間,妹妹回頭朝我得意一笑,仿佛榮華富貴就在眼前。
殊不知,我也鬆了口氣。
隻因我比誰都知道冷宮裏的日子有多恐怖。
在這宮裏,沒人把冷宮裏的人當人看。
最難熬的是冬天,沒有炭火沒有棉衣,每年都有凍死的女人被草席裹了扔出去。
前世我對阮妃一片忠心,怕她挨凍,我忍著惡心委身於一個老太監,換得一點炭。
而阮妃自己,始終還把自己當作那個高高在上的妃子,十指不沾陽春水。
她皺眉抿唇:“玉竹,本宮好冷,你就不能多要點炭火?”
她搖頭歎息:“玉竹,你給人家當狗就要來這麼點剩飯,本宮何時受過這般侮辱,都怪你......”
我又冷又餓身上又疼,打著哆嗦求她:“娘娘,能不能也讓奴婢在火盆邊坐一會兒?”
她嫌棄得不行:“你與老太監做那等事,身子多臟,就不要進我屋子了吧。”
阮妃到出冷宮還是光鮮亮麗的,反觀我身子內裏早已腐朽不堪。
跟隨歡嬪回去的路上,我的步履多了幾分輕鬆。
歡嬪挑著眼看過來:“玉竹是吧,既然你非要跟著我,以後便在長樂殿做個守夜、燒火的差事吧。”
我身體僵了僵。
不同於前世妹妹她跟隨歡嬪,做的還是以往一等大宮女的輕鬆活計。
這次歡嬪則是羞辱我,讓我做三等宮女幹的差事。
這還不完,歡嬪接著當眾敲打:“你要記住,長樂殿可不比在秋夕閣,少耍以前那些見不得人的小心思。”
說不委屈難堪是假,但我忍住沒有為自己辯解。
因為辯解,也是無用。
2
歡嬪身邊的宮女都一臉鄙夷地看過來:“還不磕頭謝恩!”
這裏麵不乏以前見了我親熱地叫玉竹姐姐的,捧高踩低是人性。
我恭敬跪下磕頭:“謝歡嬪娘娘。”
對我的木訥識趣,歡嬪也失了繼續敲打的興致,冷哼一聲繼續前行。
我跟著進了長樂殿。
上林望旌旗,長樂聞鐘鼓。
長樂殿比阮妃之前在的秋夕閣,更加華美壯麗,氣勢逼人。
裏麵宮人很多,來來往往,卻井然有序。
長樂殿的主位是當今貴妃,歡嬪住在側殿。
我來到了此處,還不等稍微期盼一下未來,不知是不是歡嬪的授意,我就被側殿這邊的人排擠了。
晚上被安排守夜,到了時辰卻沒人來替值。
我打小被送進深宮,對宮裏的規矩和一些見不得人的手段心知肚明。
知道這時候不能行差踏錯,萬不可留下把柄,便咬牙繼續當值。
天亮了,終於可以回去,卻發現本屬於我的飯菜被扔進了泔水桶。
前世在冷宮餿飯剩飯我沒少吃,這世我依然能撈出一個沾了汙漬的饅頭,將它塞進口中。
我默默收拾好了去休息,又被人強行叫醒。
“貪生怕死的東西還有臉睡!還不快去廚房燒火洗菜!”
“呸!賣主求榮!”
一連好幾日,她們故意不讓我睡。
身體的困頓,並沒有壓垮我。
比起在冷宮,這點苦不算什麼。
最好別讓我抓到一線生機,哪怕就一線......我默默地望向天。
我在咬牙強忍著,卻不想身體漸漸地吃不消。
在小廚房燒火的時候,不小心打了個盹,被廚房主事的嬤嬤抓到了。
我自嘲地做好了被罰跪,甚至被掌嘴的打算。
可不成想,這位嬤嬤隻是訓誡兩句,並未大動幹戈。
“你那是什麼表情?這麼點小事老婆子能打你不成,咱們長樂殿裏也是有王法的。”
我怔然,那一刻仿佛劫後餘生。
身處黑暗中,旁人隻要不苛待,我便已能心存感激。
我嘴上不說,手腳愈發勤利,為報答這為數不多的善意,每次進廚房都搶著多幹一些讓嬤嬤輕省一點。
嬤嬤是個麵冷心熱的,看在眼裏,沒點破但對我愈發麵色和緩。
這天我當值回來又要撈泔水桶的時候,她端出來為我留的一口熱乎飯菜。
後麵我困頓不堪的時候,她都會擺擺手讓我去後麵打個盹。
就這樣,日子得以鬆了一小口氣,不再那麼難挨。
我很感激這位嬤嬤。
我雖愚鈍,但別人對我一份好,我都會牢牢記住,然後找機會回報。
在發了微薄的份例後,換來點新鮮食材的邊角料。
在小廚房裏給嬤嬤做了一碟自創的七巧點心。
嬤嬤吃著讚不絕口,與我也開了話匣子,漸漸地我有了兩世以來第一個忘年交。
後來,我找機會又做釀肉、乳餅、肚絲羹......
嬤嬤歎為觀止。
3
長樂殿主殿裏,歡嬪受寵若驚。
她沒想到一向高傲跋扈的貴妃會邀她吃茶。
“難得貴妃娘娘歡喜,是臣妾等的福氣。”
“隻是不知,有幸得娘娘青睞的宮女,是臣妾身邊的哪一個?”
能讓她在貴妃娘娘麵前長臉,她回去必有重賞!
貴妃看了眼身旁的嬤嬤,嬤嬤上前回話:“是玉竹姑娘,她有一手好廚藝。”
很多人不知道,這位在廚房裏不怎麼起眼的做飯嬤嬤,正是當年貴妃從娘家帶來的心腹之一。
貴妃懶懶開口:“本宮才知道是你那屋伺候的,你藏得倒深。”
聽到我的名字,歡嬪眼神裏一瞬間有些迷茫,然後是驚訝和難以置信。
我被叫上前,對著貴妃娘娘行禮。
貴妃身旁的宮女走過來,在我手上放了一袋銀子,說是娘娘的賞賜。
貴妃雖然狠辣跋扈,打殺宮嬪的事都幹過,但她從不吝嗇對下人的打賞。
歡嬪緩過神來,表情複雜,小聲嘀咕:“你竟有這等本事,我倒是小瞧了你。”
在她的眼中,我本平庸,是沾了妹妹的光才得以在阮妃身邊貼身侍奉。
殊不知以前我在秋夕閣,能一路做到一等大宮女,並不是空有其名。
我自知相貌平凡嘴巴又笨,便練就一手好廚藝,還會看賬算賬。
如今不光我有賞,連歡嬪這邊,貴妃都賞了一支纏枝海棠寶石簪子。
其他側殿的兩位嬪妃難掩羨慕:“妹妹好福氣,底下的人也知道爭氣。”
“這位玉竹姑娘一看就是個踏實能幹的,怎麼平日裏沒見著?”
歡嬪看了我一眼,尷尬咳嗽了一聲:“她原是阮姐姐托付給我的,才來沒幾天,還不曾細安排,就讓她去廚房幫忙......”
說完了立即看向貴妃的臉色。
好在貴妃隻瞥了她一眼,並未當場責罵她竟敢提冷宮妃。
兩位嬪妃也是明眼人,隨即開口:“哎呦,妹妹竟如此重情重義。”
能得如此奉承,歡嬪臉上笑容愈發得意。
歡嬪腦子並不多聰明,相反魯莽愛得罪人:“兩位姐姐說的是,這做人哪,就不能太自私。”
兩位嬪妃可是一聽說阮妃出事,就避而不見的。
如今被歡嬪嘴到頭上,不禁暗暗咬牙。
回去側殿,當著眾位宮女的麵,歡嬪也做麵子給了我些賞賜。
臨了了,她落下一句話:“以後不用守夜了,隻在廚房裏好好做事罷。”
“等級就定二等。”
“是。”
我重新領了差事,抱著新的宮女服,一路大步往回走。
迎著日漸凜冽的寒風,熱淚嘩嘩地往下流。
4
回到宮女所,不知是誰將我睡鋪邊上的恭桶挪到了別處。
有幾個三等宮女,說笑著領了炭盆回來,看見我在都噤了聲。
我認識她們,以往也跟著排擠過我。
她們臉色訕訕的,將炭盆往我鋪邊推了推。
我淡淡地笑了一下,沒搭理。
日子好像老樹煥發了新芽,而我很快也見到了妹妹。
幾日不見,她明顯消瘦了很多,身穿著單衣瑟瑟發抖。
原本圓潤白皙的臉上竟還多了幾道撓痕,整個人狼狽不堪。
原來是她和冷宮裏其他宮女搶吃食,不僅搶不到,還被撓花了臉。
她已經好幾天沒吃過一頓飽飯了。
她憤恨地看著我:“前世你是怎麼弄到吃食的?”
“搶啊。”我說。
一開始確實靠與別人搶,但搶來的寥寥無幾。
後來在裏麵認識了個前朝妃子,她靠著與太監對食,能得些米麵,自己還冬藏了菘菜。
我常去幫忙,但她疑心很重。在嘗過幾次我手藝後,才默許我去。
她吃飽了,會給我些剩下的,我拿回去和阮妃吃。
“隻能靠搶嗎?你不會在騙我吧?”
妹妹頹然,她之前慣會討巧賣乖,靠著一張嘴得主子喜歡,哪有什麼真正的能耐力氣。
動起手來,隻有挨揍的份。
妹妹咬咬牙,眼神變得可憐:“姐姐,你能不能幫幫我。”
“我可是你唯一的妹妹啊。”
我不由得冷笑出聲,前世我也曾因為餓得饑腸轆轆,不得已向她求救。
可她呢?
“我的好姐姐,當初是你非要進冷宮的,得了忠心的好名聲,受些苦不是應該的嗎,總不能什麼好處都讓你得了。”
“以後不要出來了,妹妹的命也是命,可別被你連累了。”
她當著我的麵,將吃不完的點心扔進了泔水桶。
她說要是實在餓,你就撿起來吃了吧。
那一刻,我是多麼的震驚和絕望。
如今,我從懷裏掏出了一個酥餅,眼神看向旁邊的泔水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