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因果緣起
君墨塵落魄的那些年,是我把他從鬼門關裏搶回來。
他與我耳鬢廝磨時,總說將來發達了,會給我鳳冠霞帔,讓天下女子人人羨慕。
可等他登上高位,為搏得白月光一笑,卻害得我家破人亡。
為了複仇,我設計假死於火海逃離出宮。
卻聽聞那日,他不要命地衝進大火,為了救我,燒的遍體鱗傷。
1.
宮中失火之時,我正在冷宮難產。
混亂的火光映紅殿閣,產婆跪在地上顫聲催促:「小主,趁火勢未至,快,再用點力!」
痛得幾欲昏死的我嘶聲哭嚎,終於伴隨撕裂般的疼痛,聽見一聲啼哭。
我虛弱地將孩子裹好抱緊,卻不敢稍作停歇,強撐著拖著麻木的雙腿往外挪動。
產婆與環侍宮女都已被煙熏昏倒在地,隻剩我孤身一人,在熱浪與死亡邊緣掙紮。
滾燙的火舌舔上破舊的繡鞋,背後的肌膚隱隱焦糊。
我爬行著,一步步捱向門口。
就在我幾乎耗盡最後力氣時,一雙華貴的錦靴出現在我麵前。
抬起頭,模糊的視線裏,君墨塵懷抱他失而複得的白月光,眼神漠然。
他自我身旁邁過,腰間玉佩隨步伐晃動,我死死護住懷裏的孩子,聲嘶力竭地喊:「皇上,救救我們的孩子!」
他沒有多過停留,冷冷偏頭:「雪薇受不得煙,你莫要耽誤朕。」
君墨塵腳步未停,身影遠去。
我癱倒在地,用殘存的力氣護著孩子,卻感到懷中逐漸失去溫度。
好心的宮女將我從火場中救出時,孩子早已斷了氣息。
是我忘了,在君墨塵心中,我不過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而沈雪薇,才是他唯一的珍寶。
2.
醒來時,火灼的痛感依舊清晰,房間空蕩寂寥。
我掙紮著起身,君墨塵推門而入,冷風裹挾著他,帶來刺骨的寒意。
「朕記得,你入宮時帶了祛疤的藥膏。」
他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眼神如冰錐般刺人。我原以為他是為今日大火時那般對我的愧疚而來,卻不想.......
「雪薇的手被火星燎了一下,怕留疤。」
胸腔窒悶,我艱難開口:「臣妾的孩子沒了。」
「朕問的是你的祛疤膏在哪。」
他卻無動於衷,漠然翻找著屋內殘物。
淚水模糊了視線,我直直看著他,卻找不到一絲對逝去孩子的惋惜。
四目相對時,他眼底滿是不屑,周身氣壓卻因為我耽誤他找藥而變得下降。
「你應當知道,朕的後宮佳麗三千,最不會缺的便是子嗣。」
「何況,那夜如若不是你自己爬上朕的床,如今也不會承受這喪子之痛,這一切皆是你咎由自取。」
那夜,沈雪薇被他剛接回宮,不願與他親近,他為此借酒消愁。
而我,隻是送去安神藥膏,卻被他強行留下,才有了那個早夭的孩子。
我瞥見他袖口被火燒焦的痕跡,那是他為沈雪薇不顧一切衝入火場的證明。
他甚至連換衣的時間都沒有,就急著來取我的藥膏。
「你家中還有個老父吧?若你執意不交,朕便請他入宮,讓他製藥到死,如何?」
那藥膏是我父親,顧及我容易留疤的體質,上山采藥,耗費數月心血,親手製成的。
在君墨塵身邊的這些年,我沒少因為照顧他受過傷,藥也被用的隻剩最後一盒。
我忍痛翻出藥膏,跪下遞給他。他接過,臨走時冷冷吩咐:「還有,雪薇向來喜潔淨,讓你繡的並蒂蓮荷包定是被碳灰弄臟了,抓緊時間重做一個。」
看著被丟棄在木桌上的荷包,心頭的希望徹底破滅。
那是他曾經親手描繪圖案,求我為他繡製的荷包,如今,也成了他討好白月光的工具。
3.
我永遠記得承平三年的驚蟄。
那時他還隻是一個不得寵的皇子,從一次暗殺中逃離,渾身是血倒在我采藥的背簍旁。阿爹醫者仁心,我攀上絕壁采來九死還魂草,才從閻王手裏搶回他。
少年睜開眼時,墨色的瞳孔映著晨霧,鄭重下跪。
「待我黃袍加身,定以江山為聘。」
後來,君墨塵登基為帝,第一件事便是將我接進宮,封為答應。
記得初入宮時,我戰戰兢兢,是他握著我的手,眼裏盛滿溫柔。
「別怕,朕在。」
他贈我鎏金點翠簪時,指尖拂過耳垂的溫熱,不及他眼底倒影出的情緒灼人。
他曾為了我一句無心的玩笑話,命人尋遍京城,隻為尋回一隻與我兒時玩伴相似的小貓。
我因思念故去親人而落淚,他熬夜處理完所有政務,伴我出宮回鄉。
如所有情竇初開的少女一般,我淪陷在他編織的溫柔裏,一顆心全係在他身上。
我曾以為自己走大運,遇上一位絕頂好的夫君,但又因為他的身份太過尊貴,偶爾心下也會不安。
於是,一次夜裏,我詢問他為何待我如此好。
君墨塵掀起眼皮望向我,目光灼灼,良久而言。
「朕尤其喜歡你高興的樣子,神似是一位朕的故人。」
我當時並不知曉那位故人是誰,隻覺得他的眼神中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悲傷。
而這一切,都在有人傳聞沈家嫡女與夫君和離後,如同泡沫般破碎。
他開始在批奏折時心不在焉;在練字時意外寫下雪薇二字;在夜間因為宮內線人傳來那位嫡女心情不好的消息,長籲短歎。
後知後覺地,我終於發現自己不過是他心上人的替身,一個拙劣的影子。
4.
宮外傳來一封家書,父親好友假借父親名義寫來,說父親積勞成疾、舊病複發,已危在旦夕。隻有宮裏伺候皇上和沈雪薇的劉太醫,能救父親。
父親不想拖累我,不願我因他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後宮犯難,好友才瞞著他送信。
當年,爹爹為了照顧我,毅然放棄太醫院院判的職位告老還鄉,開診館將我細心養大。他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依靠,我怎麼能眼睜睜看著他受苦?
窗外大雪紛飛,我一刻都不敢耽擱,跌跌撞撞跑到乾清宮,卻被侍衛一把攔住。
「皇上,臣妾鬥膽,求皇上救救臣妾的父親!」
我跪在禦書房外,冷風如刀子般刮過麵頰,從清晨到日暮,膝蓋早已沒了知覺,終於等到了他。
君墨塵走出來,眼神冷漠得像看一件破舊物品,毫無溫度。
「有事?」
我趕忙把父親的情況說出,哭著求他。
「皇上,隻有劉太醫能救我爹!求您開恩!」
「陸答應,生死有命,何必如此大驚小怪?」
「雪薇最近病弱,需劉太醫每天悉心照料。」君墨塵語氣不屑,「朕記得你爹不過是個退休的老太醫,於情於理,朕憑什麼要給你?」
我難以置信地抬頭,看著他不耐煩的模樣。
原以為他再薄情,也會顧念往日救命之恩,卻不想他如此絕情。
「臣妾願為陛下做任何事情。」
我在結冰的地上重重磕出一記響頭,額頭瞬間腫起,鮮血順著臉頰流下,以表決心。
「如若這般,也不是不行。」他把玩著手中的玉扳指,終於正眼看我,眼中滿是算計,「你替沈雪薇在眾人麵前完成那件事,我便答應你。」
腦中轟的一聲炸開,在冷宮時,我聽聞不少從前的事。
當初沈雪薇悔婚離去,君墨塵為了麵子放狠話,說若是她再回到他身邊,定要讓她「玉體橫陳」任眾人觀賞,以解心頭之恨。
如今,他要我替她承受這份羞辱。
「怎麼,不願意?」君墨塵嘴角掛著嘲諷的笑,「你不是一向孝順嗎?為了你爹,這點犧牲也算不了什麼吧?」
尊嚴被他踩爛,愛情更是場笑話,為了父親,我已無路可走。
「臣妾......遵旨。」
5.
君墨塵讓人把我的父親接來宮裏醫治,而我也需在今日履行承諾。
朝堂內,鎏金香爐騰起促情煙霧,我被迫躺在冰涼的玉案上。
為了這次觀賞可以順利進行,君墨塵命宮人以最好的脂粉塗抹在我的燒傷處,以掩飾疤痕。
眼睛被布條蒙住,我顫著雙手褪去衣衫,將每一寸肌膚都暴露在這冰冷的空氣裏。
君墨塵的指尖叩在龍椅扶手上,腰間玉佩脆響。
他忽然傾身向前,親手扯落我蒙眼的綢帶,燭火刺得我瞳孔驟縮,卻清晰聽見他帶笑的嗓音:「愛卿們不妨細看,這身皮肉可值萬金?」
四周傳來竊竊私語聲,有驚愕、有鄙夷、有垂涎。
我被迫望向鎏金穹頂,淚水模糊了梁上盤龍。那曾撫摸過我發頂的手,此刻正按著我的臉:「你最好能夠取悅他們,不然,陸太醫的藥可能就沒了。」
「皇上,既然如此大方,不知臣可否鬥膽以軍功與黃金一兩,換取一次摸得案上之物的機會?」
此話一出,房內一陣騷動,幾乎都是讚同此類說法。
君墨塵饒有興致的回應,似是覺得提議不錯。
「臣願獻北疆十城輿圖!」兵部尚書枯槁的手撫過我頸側,「隻求在美人鎖骨刺青,讓她永生記得自己今日的暢快。」
鎮北侯的扳指刮上我大腿內側:「本王出南海夜明珠百斛,望能現場能夠看一次美人情難自已的模樣。」
「陸妹妹這身雪膚,倒是比本宮當年更勝一籌。」沈雪薇的嬌笑從屏風後傳來,「皇上,臣妾也想看看妹妹動情時同我,到底誰更美些。」
君墨塵短暫的錯愕一瞬,隨即揮手叫太監拿來些小玩意,滿足了大家的要求。
宮女怕我不配合,偷偷在我早上的茶水裏兌了藥,此刻,我四肢癱軟,像個提線木偶,被擺弄、被觀賞,被當做供人取樂的可憐玩物。
四個時辰後,終於在一片歡聲笑語中結束了這一切。
6.
潮濕的空氣中彌漫著苦澀的藥味,我提著食盒,腳步沉重地踏進太醫院。
父親半倚病榻,蠟黃的臉上毫無血色,瘦骨嶙峋,往昔的矍鑠全然不見。
我緊握住他枯瘦的手,眼眶一熱,差點落下淚來。
「阿爹。」
「兮兒啊,又瘦了不少...是不是受了委屈。」
父親聲音微弱,像風中隨時會熄滅的燭火。自我母親因生我難產去世後,他便獨自將我拉扯大,事無巨細,嗬護備至。
入宮前一晚,他背著我偷偷抹淚,還隱晦地告誡我宮中複雜,可那時滿心都是君墨塵的我,怎會聽出他話語裏的擔憂。
「等爹好了,一定想辦法補償你......」他斷斷續續地說,聲音微弱的像風中殘燭。
我搖搖頭,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女兒什麼都不要,隻希望您能好起來。等您好了,女兒就想辦法出宮,尋個清淨地方過日子。」
父親似還想說些什麼,最終隻是無力地歎了口氣,眼眶泛紅。
話還沒落音,門外突然傳來雜亂的腳步聲。緊接著,門“砰”的一聲被粗暴推開,兩個身著盔甲的侍衛走進來。
「陸答應,皇上口諭,請您跟我們走一趟。」其中一個侍衛麵無表情地說道。
我心頭一緊,不祥的預感瞬間籠罩。
皇上突然召見,所為何事?我下意識看向父親,他眼中滿是擔憂。
於是我強裝鎮定,擠出一絲笑容。
「阿爹,您別擔心,女兒去去就回。」
7.
侍衛猛地將我搡進尚衣局那昏暗的房間,「砰」的一聲,門在身後重重關上。
屋內唯一一盞昏黃的油燈,搖曳的光勉強映出堆積如山的絲線與布匹。
正中間的繡架上,繃著一件雪白絲綢衣袍,繡工精巧繁複,顯然是給宮中貴人所製。老宮女隨後走進來,手中舉著一幅繡樣,那栩栩如生的鳳凰似要振翅高飛。
老宮女走進來,手裏拿著一幅繡樣,上麵是一隻栩栩如生的鳳凰。
「皇上口諭,陸答應女紅精巧,特命在此為麗妃娘娘繡製鳳袍。」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湧的怒火和委屈,「敢問嬤嬤,皇上可有說,何時完工?」
老嬤嬤輕瞥我一眼,語氣冰冷:「自然是越快越好,必須再貴妃娘娘生辰前。」
說罷,她轉身出去,門鎖“哢嚓”一聲落下,門外傳來侍衛的腳步聲,我知道,我被囚禁了。
因為心係父親,怕宮裏的人不好生待他,我有時顧不上吃飯,指尖不知被針線刺破了多少回,鮮血染紅絲線,我也全然不顧,隻想著趕快忙活完一切。
以至於外頭傳皇上到時,我也沒注意。
「陸答應是越發猖狂了,接二連三的敢不對朕行禮。」
熟悉又冷漠的聲音傳來,君墨塵背手而立,眉宇間皆是不滿。
強撐著行完禮,我腦袋眩暈一陣,才想起已經有一陣沒見過他了。
「雪薇眼挑,隻看中你的手藝,你切勿辜負她的期待。」
「待你刺繡完衣服,朕便可在力所能及之內答應你一個條件。」
君墨塵輕歎,望向我的黑眸裏有著我探不懂的情緒。
但我沒多想,隻是日夜不停地趕工。
七天七夜,我終於完成了這件繁複精美的華服。
馬不停蹄地走出尚衣局,直奔太醫院,然而,迎接我的卻是一片死寂。
我爹爹的病榻空了,床單疊得整整齊齊,仿佛從未有人躺過。
心猛地一沉,我拉住門口的一個侍衛,問他情況,卻被他避嫌一般的甩開。
「三日之前就已經咽氣,現在恐怕屍體都涼透了。」
8.
胸口像是被巨石壓住,呼吸都變得困難。
未加思索,我已匆匆踏出,直奔禦書房,強壓下胸中的恨意與悲痛,甚至忘卻了規矩。待到連侍衛的阻攔也被甩於身後,我猛然跪下,聲音因內心劇烈起伏而顫抖不已。
「臣妾叩見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