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發現
客車駛離了市區,車窗外,稀疏的樓房變成了低矮的磚瓦房。路旁全是收割後積雪覆蓋的玉米地,上麵不規則地躺著一堆堆幹枯的秸稈。國道兩旁的村落顯得異常安靜,隻能看到路上偶爾出現幾個步履蹣跚的老人。
對於自己的故鄉,韓江自然再熟悉不過,隻是最近兩年很少回去。
自己有記憶以來,母親一直在縣城經營著一家抻麵館,靠著她父輩留下來的獨家配方,生意一直不錯。
可這也意味著,每天要起早貪黑。
為了節約成本,隻雇了一名勤雜工,很多事情都是她一人忙前忙後。
自己畢業工作後,母親盤下了沈河市一個老鄉的店麵,把抻麵店搬到了沈河,韓江幹脆自己貼出去招聘廣告,給她找了三個幫手,這才讓她有了些休息時間。
他本想母親總算可以喘口氣,可沒想到這麵館開業沒多久,便憑借獨特的味道積累了一批老顧客,依舊是生意火爆。
這兩年,他心裏也十分矛盾,母親的麵館得到認可固然是好事,可同時也意味著難得清閑。
鬆林縣和沈河市對自己來說都是人生中重要的標記,一路上難免思緒萬千,兩個小時的路程也接近終點。兩地間雖然隻有六十公裏的路程,可是卻像是在兩個維度上的世界。鬆林縣和它十年前的樣子並沒有太大差別,時間在這裏像是變慢了一般。是留住了時間,還是落後於時代,也不知哪一種形容才更為恰當。
“師傅,下車!”沒到客運站,便陸續地有些人下了車。
韓江趕快回過神來,盯著前麵朱小雨的位置,生怕跟丟了她。客車在縣城狹窄的主幹道上緩慢前行著,韓江看著街上的門店和路過的中學,一切都是那麼熟悉。
“終點站了啊。”客車在縣城北麵的客運站門口停了下來。
客運站門口,一排出租車等在那裏。
朱小雨下車後,一路步行穿過街道,走向鬆江大橋。鬆林縣四麵環山,鬆江穿城而過。縣城的商業區和行政部門都在江南岸,北麵則幾乎沒有高樓,和農村並無差別。
鬆江大橋建成於九十年代,在沒有鬆江大橋的年代,兩岸間的交通隻能靠船擺渡。
很多老人曾講過,在沒有橋的年月,人們都盼望著寒冬臘月,冰封江麵。牛車馬車甚至卡車,都可以在冰麵上通行,孩子則把江麵當做遊樂場。
當然,也曾發生過不少人和車墜入冰窟的事故。
如今的鬆江大橋顯得有些破舊。
朱小雨在橋上打了幾個電話,由於距離太遠,又是在戶外,韓江聽不見任何聲音。隻能跟下去,看看她到底要見什麼人,這才是最要緊的。
江北的地形不如南麵平坦,道路崎嶇起伏,路兩邊除了零星的幾家餐館和商店,其餘全是居民自建的房屋,沒有什麼規劃可言。條件好一些的建了二層的小樓,大多數依然是一層的民房。近些年,越來越多的人搬到江南去住,讓本就落後的北麵更顯得喪失了活力。
朱小雨在胡同中左轉右轉,走向了一座低矮破舊的磚瓦房,一堆煤堆放在院落一旁,門口拴著一條黃狗。朱小雨推開生滿鐵鏽的院門,狗拚命地嚎叫著。
韓江確定她進了那座房子以後,快速地繞到了房屋後麵的小路上。想從這房子的後窗上看看裏麵的情況。
老舊的窗戶,無法抵禦冬季的寒風,隻好用塑料薄膜封在窗戶上,道理和溫室大棚差不多。韓江貼著房子的後牆,蜷縮在後窗下麵,微微抬起頭,窺探屋裏的情況。可是隔著窗戶上的塑料薄膜,像加了一層濾鏡,再加上室內外溫差過大,窗戶上結了一層霜,根本看不清屋內的情況。
還好,不到五點鐘,天就黑了下來,屋內亮起了燈光。韓江幹脆把窗戶外的塑料紙撕開了一個口子,再用手指按在窗戶邊緣上,把玻璃上的冰霜融化出一道縫隙,這回總算去掉了虛化的濾鏡。
屋內的陳設還是停留在九十年代的樣子,唯一有現代感的就是一台液晶電視,放置在暗紅油漆的木質家具上。牆上貼著偉人畫像,還有幾張小孩子光著屁股、抱著鯉魚的年畫。四周是很久沒有粉刷的牆麵,以及汙跡斑斑的暖氣片。
狹小的空地上,擺放著一張桌子,上麵的飯菜升騰著熱氣。桌上除了朱小雨以外,其餘都要比她年長很多。朱小雨坐在靠門的位置,微微低著頭。半頭白發,後背有些佝僂的男人坐在火炕上,其餘還有幾個中年男女圍坐在桌子旁。
屋內的低聲對話讓人無法分辨,但桌上的每一個人都神情嚴肅。男人們小口喝著杯中的白酒,幾個女人一邊吃著飯,一邊對著朱小雨說著些什麼。朱小雨雙手放在桌子下麵,一直未動碗筷。韓江試著把耳朵貼近一些,可還是隻能聽到談話餘音中的“嗡嗡”聲。
這時,坐在火炕上的最年長的男人用手指著朱小雨,怒吼一聲“你這是不孝!”聲音穿透玻璃,這句話韓江聽得很清楚。桌上的人沉默了一陣,又開始了討論。其中有些人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比劃著。言語激動之處,韓江能夠大致判斷的是他們在說房子還有錢的問題。
天完全黑了下來,沒有了陽光的照射,氣溫驟降。韓江躲在後麵,蜷縮著身體,一直在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加上陣陣寒風,讓他的手腳凍得發麻。他向自己手心吹了幾口熱氣,又搓了搓手掌。想著到旁邊走走,活動一下腿腳。可沒成想一腳踩在了屋簷下的冰麵上,身體沒站穩,手下意識往前一扶,按在了窗戶上,發出了不小的聲響。
“誰!”屋內的人都站了起來,向後窗張望。
韓江趕快蹲下來,搞得自己一陣緊張。不過屋內的人也並不在意,恢複了剛才的狀態。
這時,韓江感到手機在振動。他遠離了窗戶,在一旁掏出手機。微信上麵海綿寶寶的頭像還沒有改備注,此人正是朱小雨。韓江上次見她的時候,覺得後續還需要和她溝通,便和她加了微信。兩人加了好友之後,還沒有發過一條消息。
——外麵的人是你嗎?
韓江看到朱小雨發來的微信,感覺臉不冷了,直發燙。首先是覺得朱小雨沒他以為的那麼傻,自己跟蹤早就被她發現了!更重要的是他心中暗自感慨了一句“我這警察當得也太失敗了!”
他回複了一句——你什麼意思?
——今天在客運站戴著墨鏡的人是你吧?
韓江心想,她反偵察能力這麼強嘛!自己跟在後麵一直很小心啊。
其實不然,今天下午在沈河客運站,乘客們陸續上了車。
“師傅,這都到時間了怎麼還不發車?”有幾個人不耐煩地催促著。
“檢票口說,還差一個人,再等等。”
“哈哈哈,你看那個戴墨鏡的傻逼!”坐在前排的一個人爆發大笑,跟著坐在後麵的人也站起來看熱鬧。
此時的韓江正因為帶著墨鏡,腳底打滑,在表演著四足爬行,坐在前麵的朱小雨看著這人覺得熟悉。車離開沈河市以後,她又偷偷回頭望了幾眼,確定這個人就是韓江。怕被認出來的韓江,沒想到,正因為這副墨鏡,才引起了朱小雨的注意。
其實她也不清楚韓江從什麼時候開始跟在自己後麵。到了江北以後,她走在前麵,也聽見後麵有人引起的狗叫聲。
進屋以後,朱小雨的位置一直是背靠門,正麵後窗。她隱約能看到後窗的一點黑影,但也沒有在意。直到韓江不小心拍到了窗戶上。
韓江覺得自己很尷尬,不知道怎麼回複。這時,朱小雨又發來一條微信:
——明天上午我會去北林墓地,有什麼事你當麵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