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傷人更重。
我終於扛不住,解脫倒了下去。
意識的最後一刻,我感受到自己的臉上又挨了幾記耳光。
再次醒來。
我躺在病床上。
穿著白大褂的身影,在我身側不斷地走過來走過去。
我迷迷糊糊的感受到,兩隻手臂一陣陣刺痛。
費力抬眼看去,隻見兩根輸液管如同寄生的藤曼,正深深紮進我的血管貪婪地吸取著我的血液。
暗紅色的液體順著導管緩緩攀升,在冷白的燈光下折射出詭異的光澤。
我心頭一寒,陡然清醒,“你...你們在做什麼?停下!”
可醫生和護士沒有一個聽我的。
我掙紮著想要扯掉胳膊上的導管,卻被身側一隻鐵鉗般的大手強行按住。
“皎皎,瑩瑩情況危急,急需輸血,你別耽誤時間了。”
“周景辰,再抽我也會死的。”感受到伴隨失血過多而急速加快的心跳,我呼吸急促地哀求著頭頂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許瑩瑩她是自己故意倒地的,她在騙你們,她根本就不可能........”
“啪!”
一記耳光重重落下,我的腦袋瞬間偏向一側。
周景辰眼神冷得像淬了毒的冰刃,死死盯著我,嘴裏吐露出來的字眼,也字字如刀:“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要汙蔑瑩瑩,許皎皎,你簡直無藥可救!”
“加大劑量!”他轉頭對護士下令,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今天就算抽幹了你的血,也要救活瑩瑩!”
臉頰遲鈍傳來火辣辣的灼痛,血腥味在口腔裏蔓延開來。
溫熱的液體不斷從我的身體裏流失,周景辰看我不再掙紮,鬆了手。
“你乖一點,以後我會補償你。”
我瞪大了眼睛看著他決絕離去,直到背影消失。
沒有以後了,周景辰。
再度陷入昏迷後。
我沒想到自己還能醒來。
小護士問我,“那天那個很帥的男人,是你丈夫嗎?”
我疲憊地閉上眼睛,“不是。”
小護士的聲音嘀咕在耳邊,“我也覺得不像,哪有會讓自己妻子抽六袋血救別人的丈夫.......”
沒過多久。
我爸媽居然來看了我。
凝滯的空氣裏,我們相對無言良久。
我爸突然暴跳如雷,發了脾氣:“怎麼,你還怨恨上了我和你媽?你自己對你妹妹做的那些事,你就不羞愧嗎?”
我麻木地扯動唇角,不想再做任何解釋。
他們隻愛江瑩瑩,打小便是。
“你們過來,想說什麼?”我垂眸盯著烏青一片的胳膊,聽見了自己沙啞的聲音。
爸媽對視一眼,我爸別過臉去。
我媽沉默一瞬,半晌才開口:“瑩瑩身體太虛弱了,醫生說她的身體根本就蘊養不住肚子裏的孩子.......”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瑩瑩實在是太想要這個孩子了,我們商量著,能不能......由你替她生?”
她一說完,我爸立刻接話,語氣裏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
“這事,景辰那邊我已經說好了。”
“醫院這裏我們也開始籌備了,你這段時間隻要養好身體。”
“等瑩瑩走了後,這孩子就是你和景辰的親生孩子,對你也是個依靠!”
我隻覺得渾身發冷,像是墜入了冰窖。
他們說出這些話的時候,不僅沒有把我當作他們的女兒,甚至沒有將我當作一個活生生的人。
我不過是件可以隨意擺弄的器物,是沒有情感、填補江瑩瑩人生遺憾的活體容器。
呼吸間盡是刺骨的荒誕。
骨肉親情如此不堪,他們將涼薄之事說得理所當然。
字字誅心,仿佛這一切本就該是我的宿命。
負責我的護士,由最先的那個小護士變成了兩個年紀大的中年護士。
她們每天輪流在病房守著我,卻從不與我交流。
她們的目光沒有一絲溫度。
隻是機械地遞來盛滿營養品的碗勺,在沉默中將濃稠的液體灌入我的喉間。
後來我咽不下去了,她們便用冰涼的針頭刺破皮膚,將藥水強行注入我的身體。
以前隻覺得在大山中危機重重、朝不保夕的日子難熬。
可此刻躺在潔白的病床上,被剝奪了做人的權力時,我才覺生不如死。
我很快就消瘦了下去。
約是比較嚴重,護士彙報了上去。
周景辰再次踏入了病房。
“你怎麼將自己搞成了這副模樣?”
“手術推遲一天,瑩瑩就要多煎熬一天,許皎皎你是成心的吧?”
他的眼神先是錯愕,後是慍怒。
小護士重新被調了回來。
她愛嘰嘰喳喳,我以前覺得太吵,現在卻覺得剛好。
胚胎移植手術的前一天,下了大雨。
小護士帶著我,找機會逃了出去。
“什麼破高級醫院,啥爛活都接,老娘不幹了!”
“你走吧,別再回來了,你爸媽和你那個丈夫,都不是個好東西!”
“以後要記得長亮了眼睛去愛該愛的人,不要為了爛人浪費感情.........”
街角的巷子中,她罵罵咧咧脫下了護士的衣服扔在地上,青澀的麵龐上,蓬勃著熱烈的生命力。
我幾度哽咽,最後隻說了一句感謝。
目送著小護士走遠,我癱坐了下來,淚水混著雨水洶湧而下。
哭了笑,笑了哭。
我這輩子接受了三次善意。
第一次是預謀已久,第二次是愛欲占有,唯有這第三次,平淡,卻叫我這麼難過。
一柄黑傘突兀出現,穩穩撐在我的頭頂。
我仰起頭,胸腔裏仿佛炸開驚雷。
那個本該永隔山海的蠱族少年,此刻立在雨幕之中,滿眼疼惜的看著我。
他緩緩蹲下了身子,帶著熟悉的草木香將我圈進懷中。
骨節分明的手指擦過我的臉頰,“姐姐,不哭。”
“他們不值得,回來愛我吧。”
“敢傷你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