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之交臂1



我被帝都最尊貴的常樂公主纏了整整三年。

我心裏早有了屬於自己的白月光妙之，因此煩不勝煩。

她動手掌扇了妙之，我就斷了她的手。

她的兄長擋了妙之兄長的路，我就對她兄長釜底抽薪。

終於，她去異國和親了。

我卻覺得家裏從未如此冷清過。

身旁是皇上親自賜婚的未婚妻子，是我一直心心念念要娶回家的人。

我同她說起我們的初見，說起那年的第一場雪。

她的回答，卻叫我弄懂了自從公主和親以來，我心中揮之不去的怪異。

常樂，你能回來嗎？我後悔了。

1

十年寒窗苦讀，一朝功成名就，我成了聖上親點的狀元。

我雖是安陽侯府嫡子，在府中地位卻尷尬至極。

母親逝去後，缺衣少食不過是最平常之事。

到家時，眾人皆已是變了一副麵孔。

刻薄的繼母盈滿笑，一口一個我兒出息了，莫要忘了家中弟妹。

往日府裏恨不能沒我這個人，如今卻個個眼巴巴往前湊。

也是，自祖父去世後，侯府儼然成了個徒留名號的空殼。

我少年登科，陛下當眾言「天縱之才，國之棟梁」。

父親撫須笑得開懷，來來往往道喜的人把他捧得飄飄然了。

「安兒我兒，為父定要大擺宴席，賀我兒得陛下青眼，光耀門楣。」

我懶得管，父親卻急忙張羅開來，朝中許多素有聲望之人攜妻伴女捧場。

觥籌交錯間不斷有人做媒，言說誰家女兒尚待字閨中。

他們說我如今是京中無數閨閣女兒期盼的良人，宮中那位皇上皇後最為寵愛的公主似也放出風聲，相中了我。

2

我原隻當宴席上那人幾句玩笑，現下卻被人堵在了街上。

常樂公主乃皇後所出的嫡公主。

備受帝後寵愛，嫡親兄長貴為太子，對她同樣是有求必應，可以說是天下頂頂尊貴的女子。

「你不許走，本公主話還沒說完呢。」

三四個宮女內侍展臂攔著，周遭被清空，獨留我們幾人。

常樂公主顛來倒去說的不過是不許我接近旁的女子，否則會有什麼後果雲雲。

我首次去翰林院，眼看著就要遲了。

早聽聞這位常樂公主一貫任性，所有人必得由著她的性子來，不然她一狀告到帝後處可不是鬧著玩的。

「下官今日需上翰林院點卯，不敢耽擱，還請殿下高抬貴手，放下官過去。」

在我的注視下，常樂公主臉頰染上緋紅，看著有些不知所措，大約她沒想過有人敢不順著她。

「我......我不知曉，你快去吧，不要耽誤了。」

即使貴為公主，常樂此時同一般閨閣女子並無兩樣，她揮手喝退侍從，眼巴巴望著我。

她倒也不似傳聞中一樣飛揚跋扈、蠻不講理。

自此之後，常樂時常出現在我麵前。

或是隔三差五遣人送來一應珍玩。

或是親自捧著孤本送來我麵前。

同僚們調笑我怕是要不了多久要做駙馬了。

常樂被譽為第一美人，貴為天子掌上明珠，接觸下來，我並不討厭她，她有股子小女孩特有的驕蠻，並非不講理的人。

可我心裏已經有了一個誓要奉若珍寶之人。

其餘人再好，與我而言，與旁人無甚差別。

常樂公主時常往府上來，許多恩賜賞下，甚至放下身段討好繼母。

父親喜不自勝，不止一次提起讓我求陛下賜婚。

我失笑。

常樂自以為是地對我好，卻連遣人打聽我在府中的遭遇都不成。

把苛責我數十年的繼母，無視我多年的父親捧若上賓。

3

休沐日，我應了同僚的邀約。

車帷掀開，探出那人朝我笑得開懷。

「我都打聽清楚了，你今日去踏青。」

為著我，常樂身為公主，卻與侯府裏的下人都相熟了，更何況我那群同僚。

想知道我的行蹤，一堆人狗腿地送上去。

我也曾因為被她纏得煩了，問她看上了我什麼。

她隻說初次見時我正與人辯文，對方是個名滿京都的大才子，卻讓我辯得啞口無言。

「我就是覺得，那時候的你和其他所有人都不同。」

我一直記得，她說這話時眼睛裏亮得仿若綴滿星辰。

常樂長得是京裏獨一份的美，她對我是真的好。

我不忍傷她，委婉拒絕過幾次。

她噙著淚跑開，不過多久便會再次笑盈盈出現在我麵前。

我滿心無奈，奈何不了她。

此次踏青由一位在京中頗有賢名的夫人帶頭，遍邀未婚男女，其中自有撮合之意。

我答應前來，不過想著來看看，萬一叫我遇上我盼著的那人呢？

哪怕過去了十年，我仍能清楚記得我們的初遇。

那時祖父尚未離世，安陽侯的名號喊出去是有許多人買賬的。

祖母過壽，府中忙碌，餐食有一頓沒一頓地送，我連著餓了兩日有餘。

我偷溜去廚房偷東西吃，被人逮個正著。

「就你這野種，居然手腳不幹淨。」

新雪鋪在地上薄薄一層，我被兩個仆人按壓住，臉貼著地。

從開始的冷，到後來慢慢覺著刺痛，最後凍得沒了知覺。

其實就這樣隨了我那短命的母親去了也好。

我不再掙紮。

耳邊一聲暴喝在對於快暈過去的我來說像是來自天外。

「好個刁奴，敢騎到主子頭上作威作福，給我打。」

壓著我的仆人被扯開，嘴裏不斷發出慘叫和求饒聲。

麵前蹲著的小姑娘好奇的看我，兀自伸來攙扶我的手臂，下一秒飛快縮回去。

「你的身上怎麼這樣冰？你們幾個，先過來扶他起來。」

靛青色的披風披在我身上，身子漸漸回暖。

她不過及我胸口，披風對我來說有些小，我卻覺得那股暖意直達心底。

娘親去世後，她是第一個對他釋放善意的人。

我急切地往嘴裏塞食物，熱淚一邊不住掉落在碗裏。

「你，你別哭呀，要不，我讓人再去打那兩個刁奴一頓？」

我告訴她母親去世了，所有人都欺負我，沒人想我活著。

她告訴我，既然沒人希望我活著，那她希望我活著，今後我便是她的人了，要好好活下去，將來報答她。

我始終記著小姑娘的話，我是為了她而活的。

努力考取功名，隻盼再次見她時能夠成為配得上她的人。

今日的踏青會來了許多京裏官宦家未嫁的女兒，想來比我自己私下胡亂打聽靠譜。

4

我同常樂公主一齊出現，眾人具是一副了然神色。

我有些失望，又有些擔憂。

憑著一塊玉佩，真能找到我心心念念的人嗎？

富貴之家，珍玩眾多，說不定那玉佩早被她閑置家中。

輪番有人站起來對詩，才子佳人，倒也有趣。

環視一周，我有些心不在焉。

身旁同僚舉起酒杯閑話：「你今日與那常樂公主是怎麼回事？好事將近呀！我是不是要在這裏先敬咱們未來的駙馬爺一杯？」

周遭的人聞聽皆湊過來，言語間盡是調笑。

「裴兄豔福不淺，何止那位被譽為第一美人的公主，沒見那邊的小姐們一半都巴巴瞅著這邊呢！」

「隻是這公主著實霸道了些，旁的小姐與你說句話她也是不許的。」

我忙將話頭岔過去，常樂公主不是我們能掛在嘴邊當眾調侃的，這些人吃了些酒，說話便不過腦子了。

我興致缺缺捱到結束。

眾人散了時，來來往往馬車眾多，那枚玉佩就在一瞬間從我眼底晃過後轉眼消失。

隱約看著是個粉裙女子，身形略微豐腴。

我心跳一時加快，手腳不受控製地輕顫，眼睛濕潤。

記憶中的小姑娘那肉乎乎的臉，豐潤的小身子同那道背影重合了起來。

「你怎麼啦？」

常樂公主亦如來時，走在我身旁，關切之意溢於言表。

「太子哥哥說想見你，明日悅來樓。」

「太子殿下相邀按理來說自然要去的，隻是我近來事忙，怕是無法赴約。」

皇上器重我，太子同四皇子盡是拉攏之意。

太子中宮嫡出，寬厚仁善，難得有個禮賢下士之名。

四皇子自幼聰慧，常得聖上稱讚，黎貴妃母家勢大，四皇子同太子如今在朝中針鋒相對。

太子到底正統，兼無大過錯，朝中支持者更多。

我不想摻雜到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中去。

這許久以來的所思所想有了頭緒，我欣喜若狂，恨不得立刻擺脫常樂，一心隻盼快些尋到想見之人。

敷衍的態度被察覺，常樂眼裏的失落我不是沒瞧見。

可那又如何呢？

她又不是我的心之所念。

「你放心，我去同太子哥哥說，定不會讓他責怪你。」

揚起的笑臉一如往昔，又好像變了些許。

5

我多方打聽，總算得了消息。

踏青日的少女乃忠武將軍府的嫡出小姐黎妙之。

當初祖母的壽宴也曾跟隨家人來過侯府。

我想去見她，又怕去見她。

糾結著中等來了仲秋，皇上大宴群臣及家眷。

在禦花園，我再次見到了黎妙之，她站在桂樹下，腰間係著那枚形狀奇怪的玉佩。

記憶中的小女孩已經不太清晰，那日她走得匆忙，我隻記得一塊她隨身帶著的玉佩。

我立於暗處看了許久，確認自己那日沒有看錯。

正欲上前，身後衣袍卻被人拉住。

「你幹嘛看她？我站在你身後你都不知曉。」

常樂眼睛裏沒了笑意。

她往常見我一向是紅著臉笑的。

內心的洶湧讓我沒有精力應付常樂。

「微臣看誰是微臣的自由，公主若無事，可先行一步。」

「你......本公主不許你看她！」

我們兩人的動靜驚動了黎妙之，她一見常樂便行禮，常樂卻沒有立即開口喚她起來。

我暗暗著急，黎妙之身材比之一般女子要豐腴些，不過一會兒，額頭開始冒汗。

「公主！」

「怎麼，你想為她求情？你心疼她了？」

往日我聽人說常樂公主蠻不講理，隻覺得是眾人以訛傳訛。

現下看來，不過是她在我麵前多收斂了幾分。

我上前扶起黎妙之，拉著她邁步離開，留下氣得大叫的常樂。

我知道自己不過是仗著常樂的喜愛才敢如此行事。

心疼黎妙之時，對著常樂莫名有了愧疚。

宴席上，常樂當著所有人的麵多次刁難黎妙之，帝後口頭斥責，讓忠武將軍不要介懷，忠武將軍不斷說著不敢。

曾經爛漫張揚的小姑娘，此時被常樂擠兌得隻能低頭。

我皺眉看著黎妙之難堪的雙眼噙滿淚。

常樂今日委實過分。

黎妙之似有所感應，抬頭對上我的眼睛，對我輕輕點頭示意。

上方一道視線直直落在我身上。

我知道，那是常樂。

我氣她給黎妙之難堪，隻裝作不查，自顧自飲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