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母胎單身。
閨蜜擔心我孤寡到底,知道自己不久於人世,開始撮合她男朋友和我。
我倆假意答應,卻日久生情。
閨蜜離世後的頭七,我收到一株比人還高的盆栽。
後來有人告訴我,那是一株返魂樹。
伐其根心於玉釜,煮其汁,死屍在地即可活。
1
夜半時分,滴滴答答的聲音將我吵醒。
我推了推睡在旁邊的賀塵逸,他翻了個身,睡得更香了。
我隻能自己摸黑起身。
廚房水龍頭沒關嚴,聲音在夜裏分外清晰。
迷迷糊糊關上水,我才要上床,外間忽然傳來“哐哐哐”的聲音。
有人在敲門。
敲門聲富有節奏,三長三短,像是某種信號。
十分突兀。
我心頭一緊,瞬間清醒過來。
扭頭看向時鐘。
淩晨兩點半。
我與男友賀塵逸同住,並沒有其他室友。
父母與我不在同一座城市,絕不會夜半來訪。
若是朋友......
按亮手機屏幕,沒有消息,也不是有人上門借宿。
我心頭一緊,指節泛白。
是陌生人。
這時,三長三短的敲門聲戛然而止,片刻後,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像是老鼠在齧食的聲音,聽得人頭皮發麻。
我腳下生風,跑回臥室。
賀塵逸被我拉到門口時,奇怪的聲音早已消失不見。
門外隻有一株比人還高的盆栽。
枝葉繁茂,根脈虯勁,像是一株楓樹。
賀塵逸目露震驚。
我卻陷入沉思。
不是我買的,也不是賀塵逸買的,這能是誰買的?
又在半夜送。
無名快遞送上門已經是稀罕事,我卻遇到兩次。
2
昨天傍晚,賀塵逸接出差的我回家。
我疲憊到指尖都不想抬起,一路無話,剛進門卻被滿屋飄香的飯菜吊起胃口。
賀塵逸變魔術般端出美味,湊上來等我誇獎。
我嘗了一口,味蕾大開,吧唧在他臉上親了一口,語氣親熱。
“謝謝老公。”
他笑嗬嗬解下圍裙,轉身拿出一個禮盒。
我卻在為剛剛下意識的動作感到不安。
雖然是宋璿主動撮合我倆,但她去世不過幾天,我與她的前男友實在不該如此親密。
在賀塵逸的期待下,我不好拒絕禮物,拆開後卻滿眼驚喜。
那是一隻白玉質地的小鍋,觸手溫潤,轉動間波光流轉,一看就價值不菲。
賀塵逸工資不高,我驚喜他肯送我這麼貴的禮物,他卻反問道,“不是你買的嗎?”
我搖頭。
賀塵逸卻一口咬定不是他買的。
是家門口的快遞盒裏拆出來的。
賀塵逸沒理由在這種事上騙我。
但我如果買了這麼貴的東西,一定會有印象。
可我對這件玉器毫無印象。
一定是賀塵逸在拿我尋開心。
正想理論,賀塵逸反倒寬慰起我。
“一件玉器,喜歡就買了,沒什麼的。”
我頓時偃旗息鼓。
難道真是我忙忘了?
有感於賀塵逸的體貼,我思量起宋璿將他留給我的原因。
“善解人意,適合母單。”
宋璿在唇齒間呢喃,我忽如做賊般驚慌不安。
卻仍在賀塵逸臉頰親了一口。
我低頭在手機翻找購買記錄,無意中看到有人在網上說。
這不是楓樹,是返魂樹。
《十洲記》有雲,聚窟洲在西海中,申未之地。
山多大樹,與楓木相類,名為反魂樹。
伐其根心於玉釜,煮其汁,死屍在地即可活。
有人想複活宋璿。
淩晨三點,秒針滴答走動,我與賀塵逸麵麵相覷,脊背發寒。
3
一夜不敢入眠。
忍到第二天7點,我撥通了快遞員電話。
“請問你是趙培斌嗎?”
對麵好像沒睡醒,聲音斷斷續續。
“我是,你有什麼事?”
“雲巔小鎮的快遞是你負責配送嗎?”
對麵頓了一下,聲音清醒許多,小心試探。
“快遞送錯了?”
得到否認回答後,趙培斌長舒一口氣。
“我這一身冷汗啊!有事直說就行。”
賀塵逸接過電話,詢問他昨夜是否來送過快遞。
“我接到電話的時候也嚇了一跳。半夜送快遞不說,還指定了時間。”
“但小姑娘承諾送上門後給我兩千塊錢,我就心動了。”
快遞員歉意笑笑。
“本來我還懷疑真假呢!”
“送到後真在樓下路燈旁邊摸到兩千塊錢!”
“下次再有這樣的活一定聯係我啊!”
抓住趙培斌話裏的關鍵,我拿過快遞盒。
收件人尾號跟我和賀塵逸的都不一樣。
不知道誰留了自己的電話,還搭上兩千快遞請快遞員半夜送快遞,就為了捉弄我倆。
我氣不打一處來,興師問罪。
“誰讓你半夜送的?”
可下一秒,我仿佛被人倒了一盆冰水,從頭到腳淋透,連帶著心臟也突突跳個不停。
趙培斌說:“宋璿小姐,是你自己讓我半夜送上門的。”
4
掛掉電話,我手腳冰涼,喉頭像被人摁住般艱澀。
宋璿,明明已經死了。
我親眼看到她在床上斷氣,還參加了她的葬禮。
無論要求半夜送快遞的人是誰,絕不可能是宋璿。
賀塵逸揉搓著我冰冷的手,小心嗬氣。
“一定是有人故意裝神弄鬼。”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賀塵逸相貌出眾,脾氣又好,想盯這顆蛋的蒼蠅可不少。
怪力亂神豈可信,一定是狂蜂浪蝶故意恐嚇我,想上位。
我撥通玉鍋與返魂樹的寄件人電話,百般懇求下終於得到買家信息,與趙培斌所說一致。
對方留的信息是宋璿,尾號8702。
賀塵逸三指向天,小嘴跟抹了蜜一樣。
“老婆,我對你忠貞不渝,外麵有什麼誘惑,我看也不看的。我的眼裏隻有你。”
我側過頭,壓住嘴角的笑意,嘴上卻在埋怨。
“要不是你給別人錯誤的暗示,還會惹出這種事情,嚇得我一晚沒敢睡覺。”
賀塵逸繞到我麵前,搓著手求饒,見我不理,長臂一伸抱起我就往臥室走。
“我幫你請假,今天咱們一起補覺。”
直到日上三竿,賀塵逸喚我起床覓食。
打開家門。
樓梯間窗戶沒關,一陣風吹過,有什麼東西在眼前起起伏伏,眼花繚亂。
我伸手接了一把。
一枚圓形方孔的紙錢落在我掌心。
我不由哆嗦一下。
紙錢引路,香氣複生。
離宋璿死而複生,隻差後半句。
5
我徹底僵住,艱難地轉身將紙錢遞給賀塵逸,卻看到紙錢背後有字。
筆跡娟秀,一看就是女生寫的。
直到看清上麵的字,我不由得呼吸一窒。
上麵寫著,狗男女,拿命來。
撿起地上的紙錢,每一枚都寫著“狗男女,拿命來”。
我兩眼圓睜,語氣惶惶不安。
“宋璿她是不是回來了,她是不是知道了?”
賀塵逸卻冷哼一聲,“知道又如何?”
瞥見他表情不屑,我忽然回憶起過往。
也對,當時如果宋璿沒病危,我們本來打算對她和盤托出的。
6
我和賀塵逸相識,是在宋璿生病前。
但我們相戀,卻不在宋璿撮合後。
我與宋璿一起長大,一起追星,一起看電影。
最後卻沒想到會喜歡上同一個男人。
第一次見賀塵逸時,他正為宋璿喂飯。
和煦的陽光打在他眉眼上,投射出一道陰翳,表情無限溫柔。
我喊宋璿,他一起轉頭,四目相交之際,我仿佛看到春暖花開。
他語氣溫和,一句“你好”炸在我耳畔。
我第一次懂得了一見鐘情。
我掙紮過,想著就這麼遠遠的觀望賀塵逸就好。
卻在探病時撞見賀塵逸在樓梯間消解痛苦。
“宋璿治不好了,她還那麼年輕。”
賀塵逸帶著哭腔,眼眶微紅,脆弱到我忍不住抱一抱他。
直到賀塵逸的眼淚滴到我的脖頸上,我才意識到自己當真抱住了他。
意識到失禮,我想後退,卻被賀塵逸反抱住。
灼熱的氣息噴在耳側,他聲音低沉。
“謝謝你”。
從那天起,我不可控製被賀塵逸吸引。
我開始天天去醫院陪宋璿。
在宋璿做檢查的間隙,睡覺的空檔裏親吻,旁若無人。
直到宋璿提出要撮合我倆,我垂下頭,耳尖發紅。
無地自容。
心裏卻有一絲不舍。
於是我佯裝不願,卻在宋璿第三次撮合時鬼使神差點了頭。
風從返魂樹枝條間呼嘯而過,卷起賀塵逸掌心那枚紙錢,起落又浮。
賀塵逸追著去撿,好不容易在風停間隙抓到,抬眼卻對上白玉鍋鍋身上一道細小的裂縫。
那玉鍋不知何時從茶幾移到陽台。
賀塵逸仔細查看裂縫。
透過陽光,裂縫隱隱泛紅,倒像是一道血淚。
在緩緩流動。
我猛然反應過來,這就是玉釜。
7
換上一件羽絨服,我在屋內不停踱步。
眼下的情況,很明顯不是賀塵逸的追求者所為。
倒像是宋璿回來了。
不不不,這不可能,我親眼看著宋璿被下葬了。
掃過返魂樹樹的根莖,我忽然想到,其實宋璿斷氣後,我就再也沒見過她的遺體。
捏緊衣角,啞著嗓音說出自己的判斷。
“宋璿是不是沒死。”
沒有見過遺體,就不能確定宋璿是否進了焚燒爐,下葬的也許隻是空棺。
如果是空棺,死而複生也就不是空談。
我頓時坐立難安。
踩上鞋子就要去警局報案。
賀塵逸攔我,言之鑿鑿。
“無憑無據,我們也沒有實質損失,警察不會立案。”
賀塵逸搬過我的肩,定定看著我,眼底的溫柔安撫了我,讓我冷靜下來。
“如果宋璿是假死,這些不過是她作弄人的手段,何必驚慌。”
“如果宋璿死了,這些東西平白出現,不恰好貼補我們。”
“而且,既然她活著的時候我們不怕她,她死了,我們就更不怕了。”
賀塵逸一向溫和的聲音陡然變得陰森,我敷衍著點頭,卻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賀塵逸敲了返魂樹。
如銅鼓呼嘯。
紙錢引路,香氣複生。
死者在地,銅鼓起身。
事到如今,隻差玉釜煮根,宋璿便能複生。
8
若在以前,剛剛發生這種事情,賀塵逸絕不會自己出門,留我一個人在家。
現在卻提出要出門買菜,好好犒勞我的腸胃,臉上甚至帶著一絲歉意的笑意。
我悄悄跟在他身後。
一個女生上了賀塵逸的車。
樣子很奇怪。
一手拉扶手,一手扶腰,似乎行動不便。
賀塵逸開進了一家醫院。
掃過醫院名,之前奇怪的感覺蕩然無存。
這是一家婦產醫院。
女生懷孕了。
鼻頭一酸,我幾乎情緒崩潰。
三人者,人恒三之,這就是我的報應嗎?
那時,宋璿已經重病,無法進食,隻能依靠葡萄糖維持生命。
整張臉瘦得一掌有餘,卻對著鏡子跟我開玩笑,逗我開心。
“你看我的下巴,越來越尖了。”
“要是哪天不留意,非在床上戳出一個大洞。”
她臉色白到透明,瘦骨嶙峋,唯有一雙眼睛大得嚇人,眼底卻一片平靜。
我忍不住閉上眼睛,宋璿靈動的雙眼卻忽然浮現。
“陸映梵,你個母單,枉我給你介紹那麼多帥哥,你怎麼就不開竅啊!”
說完給我一記爆栗。
睜開眼,額頭似乎還殘留著疼痛。
可臉上冰冷的淚痕告訴我,宋璿已經不在了。
我背叛了宋璿。
賀塵逸小心翼翼扶著女生出來時,嘴角都快咧到耳畔了,一臉幸福。
女生卻對賀塵逸謹慎的樣子頗為不滿,扭著肩膀不情不願跟著走。
心一陣鈍痛,又仿佛被人丟進油鍋煎了又煎,直到我看清女生的臉,呼吸一滯。
巴掌大的小臉上嵌著一對杏眼,鼻尖挺翹,連上天都偏愛幾分。
正是宋璿。
闔上雙眼,我心中一片苦澀。
返魂樹不止一株。
宋璿也從未停止對我的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