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拘在宮中斷水斷糧幾天後,李若初終於答應了蠻族的和親。
她徑直走進大殿,麵無表情地看向龍椅上的男人。
——她名義上的父親,南詔的皇帝。
李子顯愣了一瞬,眼中警惕的光散去,猛地一拍案牘,朗聲大笑起來。
“若初,你早些想通的話,父皇怎麼舍得讓你吃苦頭?”
“西涼催得實在緊迫,你收拾收拾,半月之後,父皇派人送你過去。”
“這些天餓壞了吧?你喜歡的桃花酥,朕現在就命人趕緊備些。”
“你的誠意,就隻是這些糕點嗎?”
李若初冷笑一聲,淬了寒冰的杏眸直直看著他。
“我是南詔的嫡長公主,替你那位煙花巷出身的孽種嫁過去,你的表示,未免也太寒酸了吧?”
大殿上燈火搖曳,氣氛變得肅殺起來,一旁的宮女忍不住瑟瑟發抖。
“大膽!”
李子顯的臉色變得陰沉無比。
“她可是你妹妹!你怎麼能這樣說她?”
“母後生前,可沒給我留下什麼妹妹。”
李若初扯了扯嘴角,冷笑著說。
“看來父皇年紀大了,忘記了這孽種是怎麼來的,要不要兒臣幫你回憶回憶?”
李子顯的青筋暴起,握緊了拳頭,卻因忌憚李若初背後的老臣勢力,硬生生地將火氣咽了下去。
畢竟,他此番拘了李若初,已經惹得朝野動蕩不安,不能再生事端了。
“好好的,說這些破壞父女情誼的話做什麼?”
他換了一張笑臉,作出一副慈祥的樣子,落在李若初的眼裏,卻是扭曲至極。
“你是朕的長女,出嫁自然要風光大辦。你想要什麼?”
“半個國庫。”
聲音不大,卻重重錘在李子顯的心頭。
“你瘋了?!”
李子顯猛地起身,眼前一黑,聲音變得尖銳又急促。
“我要的,不過是我母親的那份。”
“父皇皇位坐久了,看來是忘了,南詔原本的主人是誰?”
李若初朱唇輕啟,用冷漠又蔑視的眼睛,上下打量著李子顯的窘態。
“既然你不同意,那就當我沒說。”
“讓那個孽種自己嫁過去!”
李若初輕挑柳眉,轉身就走。
如她所料,李子顯立馬叫住了她。
“好!朕答應你!”
李子顯閉著眼,咬緊牙關,捏著鼻子點了頭。
西涼一族被李子顯視為草原蠻夷,一向輕視鄙夷。
直到兵臨城下,他才意識到,原來這隻草原的狼,早已長出尖銳的獠牙。
西涼皇帝點名,隻要南詔交出昭寧公主和親,便立即退兵,不再來犯,並與南詔修秦晉之好。
誰人不知,西涼皇帝慕容朝生性殘暴,夜禦數女,草芥人命,送入他帳中的女子十不存一。
李子顯舍不得寶貝女兒李嫣然遭受淩辱,卻也無力與西梁抗爭,於是想出了一招偷天換日。
——讓李若初替嫁。
隻有在這時,他才想起,李若初也是他的女兒。
卻也僅僅是“女兒”罷了。
“還有,我和親不帶任何人,把陸淮安給你的寶貝女兒吧。”
李若初瀟灑轉身,發簪上的金色流蘇發出清脆的碰撞聲,響的讓李子顯心驚。
“為什麼?陸淮安是你親手挑的影衛,你不帶走?”
身後傳來李子顯的不解。
聽到這個名字,李若初周身一顫,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一直佯裝的堅強瞬間被擊潰,心口好像空了一塊,連呼吸都跟著疼。
“......你是不是有什麼謀算,要害嫣然?”
李子顯沉默片刻,語氣低沉地質問。
她沒有回答,隻是忍住眼中的滾燙,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大殿。
回到長公主府時,天還未亮。
李若初拖著疲軟的身子,穿過蕭瑟空蕩的院落,癱倒在了床榻之上。
縱使有老臣幫助,但被拘在宮中的幾日,她也非常不好過。
半夢半醒之間,她聽到暖閣裏傳來,男人壓抑隱忍的聲音。
層層帷帳外,男人的身影周身赤裸,露出精壯的肌肉線條。
他低沉地喘著粗氣,手上緊緊攥著一片繡著百合的白色手帕,飛速地上下抽動。
百合花......那是李嫣然的手帕。
李若初的手忍不住顫抖,她緊緊攥住紅色帷幔,指節用力到泛白。
為什麼不要他了嗎?
因為他愛的,也是李嫣然啊......
不愛她的人,強留又有何用?
強硬帶去西涼,每日看著,也不過如現在這般,叫人反胃惡心。
兩年前,因為遭到叛軍刺殺,在一眾老臣的抗議之下,李子顯終於鬆口,給空蕩的長公主府尋一位影衛。
這是李若初第一次見到陸淮安。
在一眾匍匐的影衛中,他的氣質倔強的不像一個奴才。
那雙眼睛黑亮極了,淩厲的臉龐沾染著不近人的孤傲與寒冷,甚至還有一絲上位者的蔑視。
長的好看。
最重要的是,他很像自己。
冰冷的讓李若初忍不住想要靠近,毫無遮攔地擁抱這個冰疙瘩。
好像這樣,就可以融化自己心中的痛。
於是,李若初指點輕點。
從此,陸淮安便成為了蕭瑟的長公主府中,日夜陪伴她的第一人。
可不知何時,她對這個影衛動了心。
兩年來,她故意喝醉酒,倒在大街上,讓陸淮安現身,抱她回府。
她在沐浴時故意呼救,將赤裸的身體塞進他的懷中。
她專門跌入潭中,假裝自己不通水性,逼迫陸淮安為自己渡氣。
可陸淮安始終不為所動,甚至連一絲局促的情緒都不曾有。
就像一塊石頭,連句多餘的話都不和她說。
在裝醉緊緊勾住他的頸的時候,他會一根一根,將她的手指掰開。
在衣不蔽體地闖入他的懷的時,他直接將披風扯下,將她包裹起來。
在她假裝嗆水昏迷的時候,他寧願渡給她十年的內力,也不願用嘴渡氣。
她不知道,是陸淮安太過正人君子,還是根本不近女色。
直到有一次,她半夜醒來,撞到陸淮安正用李嫣然的手帕自瀆。
她才知道,原來陸淮安是個正常的男人,隻不過對她不感興趣罷了。
那夜,她怔怔地看著帷帳輕擺,聽了一整夜。
她不明白,為什麼老天對她這樣不公平。
為什麼她擁有的,都被李嫣然奪了去。
為什麼她唯一在意的陸淮安,也情不自禁地愛上了李嫣然。
心痛,痛的像被撕裂,肝膽俱斷。
她以為,自十歲那年之後,她的心早已麻木,再也不會痛了。
那年,外祖去世,母後懷孕八個月。
李子顯突然帶回來一個,煙花柳巷出身的妖豔女子。
還有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女孩。
母後不敢相信,自己傾盡愛意和權勢的男子,竟早已背叛了她。
悲痛欲絕之下,她動了胎氣,血崩之下,一屍兩命。
與此同時,蕭貴妃誣陷母後,生下一個全身長毛的怪物。
謠言越傳越盛,最後南詔無人不知,先皇後是妖孽。
全然忘記了,她才是先皇唯一的血脈,李子顯不過是一個越俎代庖的駙馬。
李若初記得,自己在殿前磕破了頭,淌了一地鮮血。
也沒讓李子顯收回成命,準許母親葬入皇陵。
母後和未出世的弟弟,最終被埋在了亂葬崗。
李子顯甚至聽信了蕭貴妃的鬼話,在母後和弟弟的身上,殘忍地釘下數根鎮魂釘。
年幼的李若初淋著大雨,用雙手挖了一夜,一直挖到鮮血淋漓,終於將草席挖出。
她費力地把屍體拖出亂葬崗,一直拖到母後為自己建造的長公主府,才將他們下葬。
自那之後,她恨毒了李子顯,更恨透了李嫣然和蕭貴妃。
日複一日地被排擠,被邊緣,被誣陷,被嗬斥。
十七歲的李若初變得性格乖張,滿身是刺。
因為隻有這樣,才能夠保護自己。
直到有一天,她的身邊出現了願意保護她的人。
她終於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也許是情竇初開,也許是習慣依賴,不知怎麼的,李若初突然就對陸淮安動了心。
南詔一向有影衛兼做主人麵首的傳統,但她不願強迫他。
李若初以為,來日方長,他的心遲早會被她融化。
卻沒想到,原來陸淮安來到她的身邊,是早有綢繆。
那夜,她揪著心,聽到陸淮安剛剛釋放殆盡,一個黑影便翻牆進來,叩倒在他的腳邊。
“太子殿下,臣不解,您想追求昭寧公主,直接派使團求娶不得了?咱們大梁稱霸中原,南詔區區邊陲小國,定然雙手奉上。”
陸淮安沉默片刻,微微搖頭。
“嫣然出身微末,冒然和親定會嚇到她。我不想強迫,先等我和她相處漸深,再徐徐圖之吧!”
“殿下,就算您是為了靠近昭寧公主,那又何苦在長公主府做個賣命的影衛呢?”
陸淮安歎了口氣,語氣低沉。
“你不懂,李若初不是省油的燈,她一向囂張跋扈,陰狠善妒,我在她身邊時刻監視,才可以保護嫣然周全。”
跋扈?善妒?監視?
每一個詞,都像刀子,生生剌開她剛恢複跳動的心臟。
原來,他是這樣想她的。
原來,兩年來讓她心動的陪伴和保護,不過是監視罷了。
自那之後,她決定不再喜歡陸淮安了。
隻要是李嫣然的,她通通不想扯上關係。
是真的想開了?還是逃避痛苦?她不知道,但也不願再想。
她真的累了,從心底裏滲透的累。
不然,就算李子顯對她使上各種手段,她也斷不會答應,代替李嫣然嫁給暴虐的蠻族。
現在,隻要能離開這窒息的地方,怎麼樣都行。
今天,陸淮安的聲音持續了很久,忍耐的讓人心中憋悶。
攥著帷幔的關節已經酸痛發麻,她心中煩躁不堪,手上狠狠用力,層層疊疊的紅色帷幔被她一把扯下。
紗簾輕落,陸淮安的肉體展露無餘。
還有那塊繡著百合的白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