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當天,我在床下發現了自己的高考錄取通知書。
“陳招娣同學,恭喜您被我校中文係漢語言文學專業錄取。”
同樣類型的高考錄取通知書,還有四張。
1977年、1978年......直到1981年。
為了不讓我上大學,我的丈夫藏了我五年的錄取通知書!
我去找丈夫對峙,卻在他辦公室外,看到了依偎在他懷裏的白月光。
既然如此,我要重回考場。
至於這個丈夫,不要也罷!
1
生日那天,一向木訥冷淡的丈夫給我買了一束花。
我興高采烈地在屋子裏到處翻找著花瓶。
卻在床底下發現了自己的高考錄取通知書。
泛黃的紙張殘破不堪,上麵的字跡卻依舊清晰可見。
“陳招娣同學,恭喜您被我校中文係漢語言文學專業錄取。”
我愣在了原地,手一鬆,紙撒了一地。
我低下頭,原來錄取通知書不止一張。
同樣類型的通知書,有五張。
從1977年、1978年......到1981年。
那時候國家剛剛恢複高考,全國掀起了高考熱。
我信心滿滿地去考了一次又一次,結果次次落榜。
不是沒有懷疑過,為什麼自己明明那麼努力,卻還是考不上大學。
可每次想要去問時,都被一臉不耐煩的丈夫攔下。
“不要學了,老老實實在家帶孩子不好嗎?”
“你不像人家知意,你沒有那個腦子!也沒有那個命!”
“況且家裏兩個人都上大學,這錢誰賺?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自私!”
聽到第五遍的時候,我終於認了命,開始了邊打工邊照顧家裏的生活。
剛開始幾年,因為老公讀上了大學,家裏沒有勞動力。
我隻能一個人出去擦盤子撿垃圾,什麼臟活累活都幹。
等到老公畢業,我又老老實實地在家裏帶孩子。
做家務,忙裏忙外,像是個永不停歇的永動機。
無數個失眠的深夜,我都反複地質問過自己。
“為什麼你會這麼差勁?”
麵對已經當上了大學教授的老公,我更是自卑到骨子裏,卑躬屈膝地像個奴仆。
連輔導孩子的作業,都會被孩子明晃晃地嫌棄。
“你連大學都沒上過,你懂什麼?”
“你根本就不配教我,隻有爸爸和知意阿姨能教我!你走開!”
可原來,我是能夠考上大學的!
我完全可以擁有一個,更美好更有希望的人生。
是我的丈夫,為了一己私欲,將我的錄取通知書藏了起來。
整整五年!
2.
想到這裏,我的眼淚不受控製地落了下來。
我決定去找許昀問個清楚。
許昀所教的大學離家不遠,十分鐘的路程,但我卻從來沒有去過。
“大學是個學術性的地方,像你這樣的人是不配去的。”
丈夫輕蔑的眼神好像就在眼前。
隻一句話,就讓我自慚形穢,從此再也不敢提一句想去大學看看。
“同學,你知道許昀許教授的辦公室在哪嗎?”
饒了半個小時,我終於摸索著找到了中文係的教學樓。
被我攔住的同學愣了愣,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皺眉說道。
“你是誰?許教授可不是什麼人都能見的。”
“我是…”
許昀從來不帶我見他的同事、朋友、學生,因此根本沒有人知道我的身份。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就恍然大悟似的打斷了我的話。
“這位大媽,你是許教授的粉絲嗎?”
我急忙解釋道。
“你誤會了,我是他的妻子。”
“怎麼可能?!你看起來比許教授老了十歲!”
這個學生質疑地說道。
我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心裏頓生悲涼。
這些年,為了讓許昀安心工作,我承包了家裏大大小小的事。
孩子生病,我抱著孩子整宿整宿地哄,隻為了能讓許昀睡一個好覺。
婆婆住院,我把屎把尿地伺候,就怕許昀在工作上分心。
為了這個家,我幾乎透支了自己的生命。
我快速從手機中翻找出了我和許昀的結婚證,點開給這個同學看。
“小同誌,我真的是他的妻子。”
學生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有些一言難盡。
“還真的是!可是,許教授那麼風流倜儻,你…你怎麼穿成這樣啊......”
我有些窘迫,不自在地揉了揉衣角。
我已經十幾年沒買衣服了,這件舊風衣都磨毛了。
年輕的時候窮,我穿的衣服都是垃圾桶裏撿的舊衣服。
後來許昀大學畢業開始賺錢,也隻是給我剛好夠買菜生活的錢罷了。
連買件衣服都要跟他額外伸手。
“你不賺錢,你不知道賺錢的難處。”
“衣服舊的穿穿就行了,都結婚了還打扮給誰看啊?”
“我們的錢,都是要存著給兒子娶媳婦的。”
為了兒子,我信了許昀的話。
現在我才發現,被人拿異樣眼神打量的滋味,簡直讓人生不如死。
“這個電梯上去,五樓,就是許教授的辦公室。”
“好的,謝謝你。”
可上了五樓,我卻渾身冰冷,如墜冰窖。
3
許昀雖然已經六十歲了,但保養得宜,看起來隻有四十出頭。
此刻,他正坐在真皮座椅上。
而他的懷裏,依偎著一個滿臉嬌羞的女人。
許昀低聲與她說著話。
兩人的臉湊得很近,嘴上都噙著笑,儼然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侶。
“許昀?!”
我顫抖著聲音叫他,許昀僵了一瞬,然後抬頭皺眉看向我。
“你怎麼在這裏?”
他懷裏的女人也順勢望過來。
正是許昀的大學學妹,也是現在的同事,許知意。
“你來學校幹什麼?我不是說沒事不要來找我嗎?”
我還沒開口,許昀就不耐煩地說道。
“這個月的生活費又用光了嗎?”
“真不明白你每天在亂買些什麼!就會浪費我的錢!”
我不由地握緊了手,曾經習以為常的話,如今卻異常刺耳。
明明這個家有我一半的貢獻。
可到頭來,我卻隻能伸著手祈求別人的施舍。
憑什麼?
“我不是來要錢的!”
我強忍著屈辱感開口道。
“你們倆剛剛在幹什麼?”
許昀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但很快露出惱怒的表情。
“我們自然是在探討學術上的問題,跟你說你也不懂!”
“是啊!招娣,你不會以為我們倆有什麼吧?”
“你的思想也太齷齪了!”
“果然是沒有文化的農村人!”
許知意嗤笑了一聲,眼神中充滿挑釁。
她和許昀一樣,經常以我沒有文化為由對我冷嘲熱諷。
以前的我隻會羞愧難當,自慚形穢。
可我今天不想再這樣了。
“真正齷齪的是你們的行為,而不是我的思想。”
“你!”
許知意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後委屈地看向許昀。
許昀立刻會意,擋在了許知意前麵衝我喊道。
“陳招娣,你真是粗魯!還不趕緊跟知意道歉!”
陳招娣,知意,親疏立現。
我冷眼看著他維護許知意,心裏更加失望,但還是壓著情緒說道。
“許昀,我有事情想跟你談。”
我用眼神看了看許知意,示意讓她離開。
許知意卻委屈地撇了撇嘴,手指勾住了許昀的衣角。
明明已經是五十多歲的人了,卻還把自己當成二十歲的少女。
我心中一陣惡寒,可偏偏許昀很吃這一套。
他安慰似地拍了拍許知意的腦袋,然後對我說道。
“就在這裏說,知意不是外人。”
“而且說之前,你必須先和知意道歉!”
我不由地想笑,為他的荒唐,也為我曾經的愚蠢。
愚蠢到竟然真的以為,他們是純潔的學術關係。
許知意是個孤兒,她讀大學那會兒,我還經常邀請她到我們家來吃和住。
如今想來,簡直就是引狼入室。
“許知意不是外人,那難道我是外人?”
“許昀,你揣著明白裝什麼糊塗?”
許昀被我懟得臉青一陣白一陣的,最終隻能氣憤地憋出一句。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沒上過大學的人就是這樣,粗俗無理,昀哥就體諒一下招娣吧!”
許知意假裝好意地說道,卻讓許昀看向我的眼神更加嫌棄。
他嘴裏不滿地嘟囔著。
“沒文化真可怕,我怎麼就和這樣的人結了婚?!”
我冷笑譏諷地反問。
“我為什麼沒文化,你難道不清楚嗎?”
聽到這句話,他的臉色瞬間有了變化,但很快調整了過來。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我剛想開口,口袋裏卻響起了電話聲。
4
“媽,你怎麼沒去接楠楠放學?老師都給我打電話了!”
兒子許威質問地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我今天有事,你們自己去接孩子吧!”
到底是自己生的,我耐著性子解釋道。
“你能有什麼事啊?連個工作都沒有!”
“全家都在忙,就你最空,連個孩子也不接,還能指望你幹點什麼!”
許威怒氣衝衝地掛掉了電話,我的心卻一陣疲累。
這就是我拚了命也要生的孩子嗎?
無數個陪伴和照顧的日夜,卻因為一天沒有幫忙接孫子而分崩離析。
“哎呀,你怎麼連楠楠都沒有接?”
誇張的驚呼聲從對麵傳來,許知意故作吃驚,謝昀也麵露不滿。
“正好我現在有空,那我們去接吧!”
許知意溫柔地看向謝昀,謝昀附和地點點頭。
“那我和知意幫你去,你趕緊回家做飯!”
說罷,他又丟給我一百塊錢。
“知意喜歡吃海鮮,你多買一點。”
我冷笑,一百塊錢夠買什麼?
他見我不動,皺起了眉頭,又從口袋裏掏出一百塊。
“貪得無厭!”
他丟下錢,再沒有回頭看我一眼,便急匆匆地跟著許知意離開了。
兩張紅色人民幣,則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像是我那低進塵埃裏的自尊。
我沒有撿錢,也沒有回家,而是在我曾經望而卻步的大學裏閑逛。
這裏環境清幽,教室明淨,連圖書館,都大得嚇人。
和我那個逼仄吵鬧的家完全不一樣。
走在林蔭路上,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原來沒有做不完的家務,沒有吵鬧的孩子在側,是這樣的感覺。
上課鈴響,學生們急匆匆地抱著書從我旁邊經過。
大家笑鬧著,充滿了蓬勃的朝氣。
我走到一樓,視線不由自主地被宣傳欄裏,學校的宣傳冊吸引。
“您是......學生的家長嗎?”
5
一個悅耳溫柔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我轉頭,看到了一個約莫五十歲的女性。
她長得圓潤和藹,笑容也很親切。
同樣是穿著知性的旗袍,許知意給人感覺妖豔,而她卻讓人如沐春風。
“我.....我不是,我隻是隨便看看,馬上就走。”
我驚慌地擺了擺手,低下頭就想走。
“陳招娣?”
“你是xx高中75屆的陳招娣嗎?”
我吃驚地抬頭,卻依然對麵前這張臉感到陌生。
“你是......”
“我是隔壁班的徐平,或許你對我沒印象了,但我可是對你印象深刻。”
“畢竟因為你,我可是當了三年的‘萬年老二’啊!”
她笑著說道。
我羞惱地低下頭,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徐平見狀,輕輕拉住我的手,溫和的看著我。
沒有想象中的嘲笑和異樣的眼光,隻有真誠的善意。
“招娣,有什麼我可以幫你的嗎?”
6.
回到家,已經是下午五點了。
謝昀、許知意和兒子一家,都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又去哪裏偷懶了,現在才回來?!”
一看到我的手中空空蕩蕩,謝昀的臉立刻沉了下來。
“你沒買菜?!”
兒子聞言也不滿地站了起來,嘴裏抱怨道。
“搞什麼,害我們等了那麼久,我們都要餓死了!”
我突然就覺得很好笑,這麼多人,全都沒有手嗎?
“想吃飯自己去做,我沒有給你們做飯的義務。”
我懶懶地說道,心裏藏著事,實在沒有精力再去管他們。
“有病!”
兒媳婦白了我一眼,然後在孫子旁邊低聲耳語了幾句。
孫子掄著小拳頭衝了過來。
“奶奶沒用,打死奶奶!打死奶奶!”
雖然孩子小,但力氣卻大,打得我皺起了眉頭。
“哎呀,孩子小不懂事。”
“招娣你也真是的,沒有工作就好好待在家裏,你不像我們,每天都那麼忙。”
許知意拉過了孫子的手,嗔怪地說道。
其他幾人也露出了讚同的神色。
可他們從來不知道,其實家裏瑣碎的事,有時要比工作折磨百倍。
我忽然覺得很疲憊,耳邊響起徐平的話。
“如果你想要繼續參加高考的話,我可以幫你。”
原本還在猶豫的心,忽然就確定下來了。
我要參加高考。
我要將自己丟掉的東西,一樣一樣的撿回來。
自尊、勇氣和那個一往無前的自己。
我轉頭看向謝昀,說道。
“以後家裏的事情你自己負責吧,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你能有什麼事要做?”
謝昀挑眉看我。
“我要去參加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