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告訴洛時予,我有九尾,可為他擋災九次,
而為他擋完最後一災,九尾盡斷後,我的肉身也將徹底消亡。
他哭著說寧死也不願看我為他而死,發誓絕不輕易踏出結界一步。
就算非出門不可,也會請數十個道士在身邊保駕護航,生怕再招邪祟侵襲。
可那天他的白月光隻是淋了雨,
他就因為怕白月光著涼生病,命人砍斷了我最後一條尾巴,給白月光熬湯驅寒。
數萬年的修為頓時化為飛灰。
我奄奄一息:“洛時予......我沒了尾巴,再不能替你擋災了......”
他眼中是濃烈的恨意:
“你不過是個隻會給人帶來災厄的狐妖!什麼擋災,什麼守護神,這些鬼話也就隻能騙騙我奶奶了!”
我拖著殘破不堪的身軀爬到洛老夫人麵前。
“如今肉身已毀,我再也無力為洛時予擋災,求您看在我已為他擋了八災,也算還清了您當年賜我香火的恩情的份上,放我離開洛家吧。”
1
我剛跑到洛時予麵前,便被他麵無表情地將一張寫滿符咒的黃紙貼在額頭正中。
我全無防備,還未出口的話盡數哽在喉中。
下一秒,我被迫現出九尾狐真身,僅剩的最後一條尾巴,光禿禿地在鎏金枝形吊燈下搖晃。
“青瑤淋了雨,我要你保她不受涼生病。”
洛時予冷冷地命人將我壓住,壯碩的男人死死地捂住我的嘴。
手起刀落,鮮血迸濺,我的最後一尾也終於離我而去。
千年修為瞬間煙消雲散。
我不甘心地抬頭,洛時予看我的眼神仿佛真的在看一個畜生。
他嫌惡地看了一眼盤子裏血淋淋的斷尾。
“拿去洗幹淨了剝皮熬湯。”
符紙飄落,變回人身的我奄奄一息地躺倒在血泊裏,眼睛裏最後一簇光驟然熄滅。
他明明知道,九尾盡斷,我的肉身就將徹底消亡......
“洛時予......我沒了尾巴,再不能替你擋災了......”
看著我半死不活的樣子,洛時予眼中恨意卻迸發得更烈。
“什麼擋災,什麼守護神?守護我的是青瑤,你不過是個隻會給人帶來災厄的狐妖!”
“這些鬼話也就隻能騙騙我奶奶了,你現在裝成這副可憐樣給誰看?”
無力解釋,更無心再解釋。
我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眼睛裏隻剩木然。
斷尾之痛錐心蝕骨,我徹底昏了過去。
迷蒙中,我感受到唇齒間的一脈暖意。
我貪婪地大口吞咽著,直到這股暖流蔓延至四肢百骸。
意識逐漸回籠,我艱難地睜眼,卻看到沈青瑤似笑非笑的神情。
她撲進洛時予懷裏,像一隻翩躚的蝶:
“姐姐的狐尾不愧蘊藏著千年靈力,明明傷得這麼重,隻是喝了自己尾巴熬的湯,竟然就這麼快蘇醒過來了。”
洛時予攬住她嫵媚的腰肢,垂頭在她額間印上一吻。
“明明是給你熬的湯,也就你這麼好心,還願意分給她。”
“你呀就是太善良了,不然也不會被冒領功勞這麼多年。”
我情不自禁趴在地上幹嘔。
剛才我昏迷時無意識喝下的,竟然是我自己尾巴熬成的湯!
洛時予用餘光瞥了我一眼,眼中盡是冷意。
“你不是說你是狐仙,神仙能像你這麼柔弱?”
尾椎疼痛鑽心,兩條腿都已失去知覺,我拖著殘破不堪的身軀,一點點爬到洛老夫人門前。
鮮血染紅了來時路。
我在血泊裏重重叩首:
“如今九尾盡斷,我的修為盡失,再也無力為洛時予擋災。”
“求您看在我已為他擋了八災,也算還清了您當年賜我香火的恩情的份上,放我離開洛家吧。”
房門打開,德高望重的洛老夫人滿臉頹喪地跪倒在我麵前。
“您是時予的守護神,為救他性命屢屢斷尾,如今卻要遭那個逆子如此對待,是我們洛家對不起您啊!”
“祠堂裏有我為您塑的神像,您的肉身既已毀壞,可將神魂依附於神像上繼續修煉,待有朝一日重新化形。”
“我老婆子並非忘恩負義之人,我會吩咐下去,洛家子孫將會世世代代供奉於您。”
洛時予生來八字輕,易招邪祟。
五年前,洛老夫人獨自入深山為他求平安符時,誤入了我荒廢已久的狐仙廟。
我因討到了洛老夫人的香火而化形,也為報恩從此成為了洛時予的守護神。
短短五年,我用八條狐尾為洛時予擋下八次致命的災厄。
甚至連內丹都送給他做護身符。
他卻隻為給沈青瑤驅寒,就命人生生砍斷了我最後一條尾巴。
如今我肉身已毀,修為已失,恩情已還,
隻想回我的深山破廟,做一個無人問津,專心修煉的廟仙,從此與洛家再無瓜葛。
我再度深深叩首:“求您屆時,將我送回狐仙廟。”
2
我用拐杖勉強支撐起身體,最後一次來到和洛時予的家,找他拿回我的內丹。
惟有拿回內丹,我才能夠重新修煉。
我站在門外,憑借狐族過人的聽覺,聽見別墅裏傳來令人臉紅心跳的聲音。
“蘇媚姐姐是九尾狐,都說狐性本淫,姐姐的床上功夫一定比我厲害得多吧?”
洛時予將沈青瑤一把抱起。
沈青瑤驚呼一聲,雙手緊緊摟住洛時予脖頸,細長的雙腿順勢纏上他緊實的腰腹。
洛時予喘著粗氣:
“也不看看你都把我勾成什麼樣了,蘇媚可沒這個本事,難不成你才是狐狸精?”
我自嘲一笑,故意大聲開門。
洛時予低罵一聲,戀戀不舍地放下沈青瑤。
他滿臉不耐地走出房間,卻在看到我的一瞬間愣住。
因為修為盡失,我已經無法控製自己的形態。
以至於明明還是人身,頭頂卻冒出了一對雪白的狐狸耳朵。
從前兩情相好的時候,我常常故意變成這副樣子討洛時予歡心,
他也曾愛不釋手地揉搓著我毛茸茸的耳朵,一個勁誇我可愛。
可這次,跟在他身後的沈青瑤卻裝作一副被嚇壞的模樣,煞白著小臉躲進洛時予懷裏。
“姐姐你、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可把我嚇了一跳。”
洛時予立刻衝上來,狠狠一巴掌扇在我臉上:
“你故意變成這副不人不妖的樣子,就是為了嚇唬青瑤是不是?趕緊給我變回去!”
臉頰高高腫起,我卻隻是麻木地搖了搖頭:
“我修為盡失,變不回去了,你把內丹還給我,我立刻消失在你們麵前。”
洛時予勃然大怒:
“你騙了我這麼多年,現在怎麼還敢用離開威脅我!”
他一把扯下脖子上的內丹。
“什麼內丹,這不過是顆被你施了妖法的琉璃珠子!”
“要不是青瑤找人破除了你的妖法,又為我求來平安符,把災厄都轉移到自己身上,我還不知道要被你這個狐妖害成什麼樣子!”
我平靜地對上他盛滿怒火的眼睛,伸出手:
“你既不信,就把它還給我。”
他懷裏的沈青瑤突然開口:
“時予,這顆珠子流光溢彩,要是打造成我們的婚戒,一定會非常漂亮。”
她用企求的目光看著我:
“姐姐,我是真的很喜歡這顆珠子,願意用我的一切和你交換。”
“聽說你的法術已經失靈了,它現在不過是顆普通的珠子,拿回去也沒什麼用,你就把它讓給我吧。”
“你求她幹什麼?”
洛時予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毫不猶豫把手裏的內丹遞給沈青瑤。
“東西既然給了我,就沒有再要回去的道理。”
“我的東西,我想送給誰就送給誰。”
洛時予看不到的是,沈青瑤剛從他手裏接過我的內丹,立刻就有數不清的黑影在窗外盤旋、翻湧,死死窺視著屋內。
3
洛時予八字太輕,最易遭邪祟侵襲。
我隨洛老夫人趕回洛家,第一次見到他時,
他正被魘魅纏身,昏睡了半月有餘,性命危在旦夕。
我當即取出內丹護住他心脈,又果斷自斷一尾,以千年修為為媒,入他夢境擊退魘魅,這才救了他一命。
醒來後的洛時予感念我的救命之恩,又好奇我的身份,幾乎與我形影不離。
我剛化人形,對凡人的喜惡、凡世的規矩知之甚少,都是洛時予不厭其煩地教我。
他帶我看了第一部電影,吃了第一頓火鍋。
他帶我爬過山,看過海,穿梭在人間的大街小巷。
在他的陪伴下,我漸漸有了凡人的喜怒哀樂,也懂得了何為喜歡。
我開始由報恩變成了心甘情願保護他,為他擋災。
他生日那天,我正式將內丹作為禮物送給他。
他將內丹仔仔細細用紅線串好,再珍重地係在脖子上,發誓會一生將它視若珍寶。
我的內丹雖然可以幫他抵禦絕大部分修為低微的邪祟,
但遇到修為高深的,則必須要我自斷一尾,損耗千年修為才能戰勝。
短短五年,我為他連斷八尾。
甚至有一次因為受到反噬而吐血,整整昏睡了一個月才醒來。
守在我床邊的洛時予喜極而泣,那是我第一次見他落淚。
他哭著說恨自己的命格,恨自己是我的拖累,隻能一次次眼睜睜看我為他犧牲。
他求我放棄他,說寧願死也不想再看到我為他受傷。
我貪戀地撫摸著他的側臉:“可我舍不得你死,你比我的命更重要。”
他動情地將我擁入懷中,說要生生世世與我在一起。
甚至為娶我,以凡人之軀生受了三道天雷。
可結婚不過數月,洛時予的白月光沈青瑤突然出現。
沈青瑤告訴他,一直默默守護在他身邊,替他擋災的其實是她。
她顫抖著拿出據說是跪拜過寺廟9999級石階,才從高僧那裏求來的可以將心愛之人的災厄轉移到自己身上的平安符。
我卻一眼看穿了所謂的平安符上的詛咒。
可我還沒來得及製止,
沈青瑤不知從哪裏找來的道士就突然站出來,一口咬定我的真實身份不是狐仙,而是妖怪;
送給洛時予的內丹被我施了咒語,能夠悄無聲息地吸食他的精血;
斷尾還可再生,一切不過是我的苦肉計;
若非沈青瑤這麼多年來一直暗中為他擋災,洛時予早已死在我這狐妖手下。
沈青瑤噙著淚撩起衣袖,露出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傷痕。
洛時予攥著她的手,眼圈瞬間紅了。
等他轉向我時,臉上卻隻剩怒容。
不等我解釋,洛時予一把扯下脖子上我的內丹,揚手丟出窗外。
他的辦公室在大廈四十幾層。
內丹受到的傷害會直接投射在我的肉身上。
我近乎粉身碎骨,不得不閉關修煉,好容易才從生死邊緣掙紮出來。
可當洛老夫人找到我,說洛時予被惡鬼纏身,危在旦夕時,
我還是毫不猶豫強行破關而出,自斷一尾為他擋災,又強行把內丹係在他脖子上。
好不容易有所恢複的傷勢因此再度加重。
可我豁出性命為他,
沈青瑤不過伏在他床頭可憐兮兮掉了幾顆眼淚,就又不費吹灰之力地把所有功勞攬到了自己身上。
此刻,洛時予與沈青瑤十指相扣,眼中都是挑釁。
“當初跟你結婚,是因為感激你對我的救命之恩。”
“如今真相大白,青瑤才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從小喜歡的也是她。”
“我要和你離婚,和青瑤結婚。”
我點點頭:
“可以離婚。”
“但你真的知道,她是誰嗎?”
4
洛時予皺眉:“什麼?”
我趁沈青瑤不備,拿出提前準備的狗血往她身上潑去。
沈青瑤迅速後退,卻還是被潑濕了手臂。
一條狐狸尾巴緩緩從沈青瑤背後鑽了出來,她的尖叫聽起來尤為淒厲。
洛時予臉色一變。
我語氣仍舊淡淡的:
“我算出你近日將有一災,如今看來,正該應在沈青瑤身上。”
“你的小青梅早就被狐妖附身了,即使這樣,你也要娶她嗎?”
洛時予卻毫不猶豫上前一步,把沈青瑤護在身後:
“我和青瑤從小一起長大,她是不是被附身我能不知道?”
“你使的什麼妖法把青瑤變成這樣?我命令你立刻把她變回去!”
躲在洛時予身後的沈青瑤,神色由慌亂逐漸轉為輕蔑。
她扯了扯洛時予衣袖,聲音有些哽咽:
“我不怪姐姐,姐姐一定是太愛時予哥哥了,不想看哥哥另娶她人,所以才出此下策。”
“愛我?”
洛時予冷笑一聲。
“她愛我能騙我這麼多年?甚至故意阻撓我們重逢,把本該屬於你的東西全部據為己有?”
“如果不是你曆盡千辛萬苦來到我身邊,我這一輩子都要被她蒙在鼓裏!”
洛時予一步步朝我逼近,神色如山雨欲來:
“你不是說是我的守護神,有你在邪祟不可能近我的身嗎,怎麼現在又汙蔑青瑤是妖?”
“就算青瑤也是狐狸,怎麼你就是狐仙,青瑤到你嘴裏就成了狐妖了?”
“青瑤是我的災厄?我的災厄分明是你這個妖怪才對!”
我緩緩閉上眼睛:
“狐妖遇黑狗血立現原形,沈青瑤是妖非人,你若還想活命,就離她遠一點。”
洛時予猛地掐住我的脖子,眼神陰鷙:“狐妖怕黑狗?”
話音剛落,下人們立刻從門外抬進來一隻足有一人高的大鐵籠。
鎖在籠子裏的窮凶極惡的大黑狗,在看到我的一瞬間就立刻張開血盆大口咆哮起來。
刻進骨子裏的麵對天敵的恐懼使我情不自禁在洛時予手下瑟瑟發抖。
洛時予生生將我拖到籠子前。
黑狗的涎水幾乎就要淌到我臉上。
我死死抓住他的手臂,眼睛裏都是哀求:
“求求你!我會被撕碎的!”
洛時予雙目猩紅。
“一直以來守護我的都是青瑤,你騙了我這麼多年,到頭來還要誣陷青瑤是妖。”
“現在知道怕了?你騙別人、誣陷別人的時候,就沒想過你的下場?!”
“我為和你這狐妖結婚生受三道天雷,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今天我就讓你也嘗嘗這種滋味!”
我被他毫不猶豫丟進鐵籠。
粗重的鐵鏈鎖上籠門,也鎖住了我的最後一線生機。
餓狠了的黑狗用趾爪死死壓製住我的身體,比刀刃更尖利的牙齒大快朵頤著我的皮肉。
疼痛侵吞著我的意識,可洛時予冷漠的聲音卻還是傳入我耳中:
“給我砸了祠堂裏她的神像,看她一個狐妖還敢不敢再打著神仙的名頭招搖撞騙!”
我想求他不要這麼做。
我肉身已毀,沒有神像作為寄托,我就會徹底灰飛煙滅。
可剛開口,想說的話就全數化作了尖利的痛叫。
我想起洛時予當初得知要與狐仙結親,必得生受三道天雷時義無反顧的樣子。
即便有我的保護,身為凡人的洛時予也幾乎被天雷燒得皮焦肉爛。
可天雷過後,遍身傷痕的他卻強撐著用灼燙的嘴唇在我額間印上一吻,才放任自己徹底昏死過去。
一滴清淚從我眼角滑落。
全身血肉模糊,我再也無力維持人形,被迫現出真身。
雪白的皮毛染成血紅。
九條尾巴的位置僅剩的九個平齊切麵無聲嘲笑著我的愛情。
洛時予拎著我僅剩的一隻耳朵,把我從籠子裏拽到他跟前。
那雙我從前最愛的丹鳳眼冷冷注視著我。
“蘇媚,你知不知錯?”
窗外,數以千萬計的魑魅魍魎凝聚成烏雲罩頂,隻等我一死,便可肆無忌憚地衝進別墅。
我艱難開口:
“洛時予,你不是說沈青瑤是你的守護神嗎?”
“那就看她,能不能為你擋下這災。”
洛時予一怔,這才注意到本該是正午的天竟不知何時完全黑了下來。
他下意識把目光投向我,臉上卻還是將信將疑:“災?什麼災......”
“萬鬼噬心。”
我吐出最後一口氣,緩緩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