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開始往蘇翎雨的閣樓端茶送水。
蘇翎雨似乎很享受我的“伺候”。
時常對我頤指氣使,臉上帶著勝利者的得意。
周念澤看在眼裏,有幾次攔下我,看著我一臉心疼欲言又止。
看我的眼神裏充滿了愧疚和掙紮。
我隻覺諷刺,默默算著離開的時間。
這天,我端著安胎的湯進入蘇翎雨的房間。
她看到我進來,懶懶地抬了抬眼皮。
“端過來,喂我。”
我將藥碗放在桌上,轉身就走。
開門之際,蘇翎雨突然驚呼一聲,從榻上滾了下來,摔倒在地。
“哎呦!我的肚子!”她痛苦地呻吟著。
周念澤幾乎是第一時間衝了進來,一把抱起蘇翎雨,緊張地查看。
“翎雨!你怎麼了?哪裏疼?”
蘇翎雨臉色蒼白,額頭冒汗,虛弱地指著我。
“是......是妹妹......她剛才......推了我一下......”
周念澤猛地轉頭看向我,眼神銳利如刀。
“昭晚!是你推了大嫂?”
我愣住了。
我根本沒有碰她!
這時,婆婆也衝了進來。
看到地上的蘇翎雨痛苦的樣子,立刻怒不可遏地指著我。
“蘇昭晚!你這個毒婦!我就知道你嫉妒翎雨懷了身孕!”
“你竟然敢對她下毒手!要是我的孫子有個三長兩短,我絕饒不了你!”
幾個身強力壯的仆婦將我死死按在地上。
冰冷的手鉗住了我的胳膊,像鐵箍一樣。
婆婆那張平日裏還算和氣的臉,此刻猙獰扭曲。
巴掌裹著風聲狠狠扇了下來。
“啪——啪啪”
臉頰火辣辣地疼,耳邊嗡嗡作響。
“你這個毒婦!竟敢謀害我孫兒!”
她尖利的嗓音刺穿我的耳膜。
“翎雨肚子裏懷的,是念澤大哥的遺腹子,是我們周家的希望!你竟敢下此毒手!”
巴掌一下接一下,打得我眼冒金星,嘴角嘗到了鹹腥的血味。
恐懼和委屈像潮水般將我淹沒,窒息感攫住了我。
我的目光穿過婆婆扭曲的臉,最後落在了匆匆趕來的周念澤身上。
直到我被打得渾身癱軟,意識模糊,嘴角溢出的鮮血染紅了衣襟,他才終於動了。
他緩步上前,聲音聽不出情緒。
“娘,住手吧,別打了。”
婆婆這才喘著粗氣停手,尤不解恨地啐了我一口。
“小賤人,你給我等著,要是我孫子有任何閃失,我要你償命!”
周念澤彎腰卻不是來扶我,而是雙手抱起一旁的蘇翎雨。
“快去請城裏最好的張大夫!”
我被下人隨意地拖回了自己的房間,像扔一件垃圾。
不知過了多久,周念澤終於出現在我的房門前。
他看著我臉上未消的淤青,眼中閃過一絲不忍。
“昭晚,我知道你受了委屈。”
“但翎雨是無辜的,她腹中的孩子更是大哥唯一的血脈。”
“你這次......確實傷了她。娘也是一時情急。”
我看著他,看著這張曾經讓我癡迷的臉,心底一片荒蕪。
“我知道了。”
我平靜地回答,聲音沒有一絲波瀾。
他似乎有些意外我的平靜,頓了頓又開口。
“昭晚,你放心,我對翎雨隻是責任,是為了贖罪。我的心裏最愛的人隻有你一個......”
“嗬。”
我嘲諷地笑出聲,垂下眼瞼掩住神情。
他看著我順從乖覺,似乎鬆了口氣。
他以為我還會像以前一樣,傻傻地等待他偶爾的垂憐。
他轉身離開了,腳步輕快,大概是急著去“贖罪”了。
我站在原地,很久很久。
然後,開始收拾東西。
就在我將一個小小的木匣子放進包袱時,房門被推開了。
蘇翎雨穿著一身柔軟的錦緞寢衣,抱著肚子斜倚在門框上,臉上帶著得意洋洋的笑容。
“妹妹這是在做什麼?”
“收拾東西。”我冷冷地回答。
“哦?”
她挑眉,走近幾步,纖纖玉指撫上自己隆起的小腹。
“妹妹是想通了,要給我和念澤的孩子騰地方了嗎?”
她刻意加重了“念澤的孩子”幾個字。
我的心猛地一抽,像是被針紮了一下。
她果然保住了那個孽種。
“念澤說了,隻要我安安穩穩生下這個孩子,周家的一切將來都是我們的。”
她炫耀著,語氣充滿了勝利者的姿態。
“妹妹,我勸你還是識趣些,自己主動提和離吧!”
“不然,等我誕下麟兒,到時候一紙休書把你趕出去,那可就不好看了。”
“姐姐真是好手段。”
我強壓下怒火,扯出一抹冰冷的笑。
“哪裏哪裏。”
蘇翎雨掩唇輕笑,眼中卻毫無笑意,
“不過是念澤更心疼我罷了。”
她湊近我壓低聲音,用隻有我們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說。
“你知道嗎?念澤說,跟你在一起時,就像對著一根無趣的木頭樁子。”
“他說你在床上死氣沉沉,毫無情趣像條死魚,遠不如我風情萬種......”
那些汙穢不堪的言語,像臟水一樣潑向我。
我猛地抬起頭,厲色道,“住口!”
“怎麼?說到你的痛處了?”
蘇翎雨被我的反應激怒,臉上的笑容變得扭曲。
“一個連自己丈夫都留不住的女人,有什麼資格在這裏跟我大呼小叫!”
“至少我不會像你一樣,不知廉恥,與自己的妹夫苟合!”
我字字清晰,帶著嘲諷。
“你個下賤東西!當初我們家就不該好心收養你,就是養條狗也不會咬主人。”
蘇翎雨臉色瞬間變得煞白,揚手就要打我。
就在她的巴掌即將落下之際,院子裏傳來了腳步聲和周念澤的聲音。
“昭晚——”
蘇翎雨的動作猛地一頓,眼珠飛快地轉動了一下。
下一秒,她像是突然站立不穩,身體一歪。
故意撞向我剛剛放在桌前準備喝的茶水。
“啊!”
她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
滾燙的茶水潑灑出來,濺在她白皙的手臂上,立刻燙起一片紅痕。
蘇翎雨在周念澤踏進門檻的那一刻,竟抬手狠狠給了自己兩個耳光!
清脆的巴掌聲在寂靜的房間裏格外響亮。
周念澤正好聽到聲音,他大步邁進來。
就看到蘇翎雨臉上清晰的指印,以及手臂上刺眼的燙傷紅痕。
他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憤怒和厭惡,仿佛我是什麼十惡不赦的罪人。
“昭晚!你又做了什麼!”
他厲聲質問。
蘇翎雨立刻撲進他懷裏,嚶嚶哭泣。
“念澤......我隻是想來看看妹妹,勸她不要想不開......誰知道......誰知道她會突然抬手打我......”
她哽咽著,指向地上的茶杯。
“這茶......這茶好像有問題,我喝了一口,肚子......肚子好痛......”
我的心沉到了穀底。
她要栽贓我下毒!
“快!快叫張大夫!”
周念澤抱著蘇翎雨,焦急地大喊。
幾個家仆衝了進來,七手八腳地將“痛苦不堪”的蘇翎雨扶起來。
蘇翎雨捂著臉,楚楚可憐對著我。
“妹妹,你下手這麼重,你就這麼看不得我好嗎?”
我氣極,上前就扇了兩巴掌在她臉上。
“說我下手重?那我索性坐實了這惡人。”
“周念澤你看清楚了,這兩巴掌才是我打。”
周念澤一把將我掀翻,揚手就是一巴掌,打在我臉上。
“夠了!”
他那眼神冰冷刺骨,充滿了殺意。
我後退了兩步,自嘲大笑起來。
“既然,你心裏已經認定了是我做的,我再分辨又有何用?”
周念澤自顧摟著蘇翎雨,背對著我揮揮手。
“把她關進柴房。”
我被拖走,隱約聽到張大夫的話。
“......茶水裏的確含有分量不輕的紅花,導致滑胎......”
我的心徹底涼了。
果然,她算計好了一切。
入夜,柴房的門被推開,周念澤走了進來。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中翻湧著失望和痛心,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動搖。
“昭晚,你告訴我,為什麼?”他的聲音沙啞。
“告訴你什麼?扇巴掌還是投毒?”
我看著他,語氣平靜無波。
“我既沒打過,也沒為她準備過茶水。”
周念澤沉默許久才開口。
“可是,孩子不可能無緣無故滑胎,若不是你。那......”
“周念澤,你看著我的眼睛。”
我冷冷看著他。
“我們自幼相識,我是什麼樣的人,難道你心裏還不清楚嗎?”
他沉默了,眼神掙紮。
我知道,他內心深處或許是相信我的。
但他不敢。
他不敢違背母親,不敢辜負所謂的“恩情”,更不敢麵對自己內心的齷齪。
最終,他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隻剩下冰冷的決絕。
“大哥因我而死,我不能讓他的血脈再出任何意外。”
“你......去祠堂抄經文吧!為翎雨,也為逝去的孩子贖罪。”
我冷笑,最後一絲幻想,也徹底破滅了。
兩個粗壯的仆婦走上前,架起我的胳膊,強行將我往外拖。
“放開我!我沒有罪!周念澤,你心知肚明!”
我拚命掙紮。
“周念澤!你忘了你說過什麼嗎?”
“你說過會一生一世對我好!你說過會永遠相信我!”
周念澤始終背對著我,身形僵硬,沒有回頭。
我被拖進了陰冷潮濕的祠堂,扔在了冰冷的地上。
深夜,祠堂的門被悄悄推開。
進來的不是周念澤,而是兩個麵生的仆婦。
“大少奶奶說了,光抄經文不夠誠心,要用血寫,才能顯出你的悔意。”
她們不由分說地上前,按住我的手腕。
冰冷的針尖刺破了我的指尖,一滴滴鮮血滴落在雪白的宣紙上,暈開刺目的紅。
她們輪流紮著我的手指,逼迫我用自己的血去書寫那些虛偽的經文。
指尖傳來的劇痛,遠不及心口的萬分之一。
我的血,我的淚我的一切,都在這個冰冷的夜晚,被徹底碾碎。
意識再次模糊,我眼前一黑,又一次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周念澤坐在我身邊。
他看到我醒了,眼神複雜地遞過來一杯水。
“那些下人我已經處罰了,她們自作主張,並非我的本意。”
他低聲解釋。
我沒有接水,隻是冷冷地看著他。
他被我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避開了我的視線。
“昭晚,你好好養傷。”
他頓了頓,仿佛下定了決心。
“以後......我不會再去大嫂房裏了。”
多麼可笑的承諾。
如果不是後來我無意中,聽到他對蘇翎雨說的話。
我或許真的會信了這遲來的、虛偽的保證。
那天,我帶著一身傷,半夜去廚房想找點吃的。
卻在經過蘇翎雨院外時,聽到了裏麵傳來的對話。
是周念澤的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翎雨,你放心,昭晚那邊我會處理好。等風頭過去,我就......”
後麵的話我聽不清了,但我聽到了蘇翎雨嬌媚的笑聲。
還有周念澤斬釘截鐵的承諾。
“這周家的家產,將來都是你和孩子的。”
心,徹底死了。
入夜,我找出了一個火盆。
將那些周念澤送我的禮物,一件件扔了進去。
那個他親手為我雕刻的、說要守護我一生的小木偶。
那串他打磨了許久、象征我們情定終身的紅豆手串。
還有那些記錄著我們點點滴滴的書信、畫作......
火苗舔舐著這些過往的甜蜜,將它們化為灰燼。
我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眼中也沒有一滴眼淚。
哀莫大於心死。
當最後一件信物化為灰燼時,天邊泛起了魚肚白。
我攤開紙筆,寫下了一封簡短的決別信。
沒有指責,沒有謾罵,隻有四個字:
“一別兩寬。”
放下筆,我換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粗布衣裳,背上早已準備好的、小小的包袱。
推開門,清晨的冷風吹在臉上,帶著凜冽的寒意。
一輛不起眼的青布馬車,早已悄無聲息地等在後門的小巷裏。
墨影看到我,隻是點了點頭。
我沒有回頭,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向那輛馬車。
當我踏上馬車的那一刻,身後那座曾經承載了我所有愛與痛的府邸,徹底被我拋在了身後。
車輪緩緩滾動,駛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