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承哲突然在我直播間刷了十個嘉年華。
可我們才付完房租,他身上不可能有餘錢。
點進他的賬號,卻發現已經注銷了。
下班後,我看到本該在跑滴滴的他。
正穿著一身高定西裝,走在公司領導前麵。
同事興奮道:“那帥哥剛把我們公司買了,是我們新老板。”
我幾乎要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買下我們公司,要多少錢?”
“五千萬差不多了,不過人家是賀氏集團的公子哥,身價幾十億,我們這樣的小公司對他來說還不是說買就買。”
我的手情不自禁顫抖起來。
“可是他昨晚,連一包兩塊錢的臨期方便麵都舍不得給我買......”
1
淩晨一點,我仍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怎麼還不睡?”
賀承哲打開燈,換了鞋走過來擁著我。
他換下白天的高定西裝,像平時一樣穿著打了好幾次補丁的格子襯衫。
戴一副黑框眼鏡,可我今天分明看到他金絲眼鏡上,鑲著細鑽。
我眼睛通紅,不發一言注視著他。
如果不是今天那個賬號的頭像是他,如果不是親眼看到他被簇擁著走進VIP電梯。
我根本不敢相信從小一起長大的枕邊人,會精心編織一個謊言騙了我十年。
這段時間,我的確感受到他的心不在焉。
我想過背叛,想過他再次負債,想過他抑鬱症複發。
也從未想過,他竟然裝窮!
見我發愣,賀承哲將沾著榨菜油汙的袋子遞給我。
那裏邊,是一碗明顯吃剩的白粥。
他慚愧地看著我,“對不起凡凡,今天接不到單,我沒舍得吃晚飯,就買了一碗粥,你直播跳舞很辛苦,留了一半給你。”
我嘴角扯了扯,心底及其諷刺。
他明明可以每天山珍海味,卻裝窮陪我吃白粥。
換做從前,我大概又感動又心疼,他自己都吃不飽,還每次都留一半給我。
我每次推脫讓他吃,他總是寵溺地一口口喂我。
原來把這些剩飯剩菜讓給我,是因為,他賀大少爺根本就吃不慣這些潲水。
我沒有接他遞過來的粥,直直看著他,“今天有一個人給我刷了十個嘉年華。”
賀承哲眼裏隨即閃過一絲不自然,隨後笑著恭喜我,“是嗎?太好了凡凡,終於有人看到你的優秀了。”
我沒有一絲一毫開心,隻覺得可笑,我優秀嗎?
如果不是為了謀生,我不會去選擇這樣一個工作。
像一個發條人偶,在直播間裏跳一天一夜。
即便這樣,我的業績也是全公司最差,因為我還學不會賣笑。
可笑的是,我在直播間裏跳了五年,第一次拿到這麼多打賞還是來自我“窮困潦倒”的男友。
他明明可以直接給我,卻非要玩貧窮遊戲。
看著我為了生活,為了他的醫藥費,在溫飽線上苦苦掙紮。
冷眼看著我逼自己賣笑,看著我一天打三份工。
他開著上帝視角,無情玩弄我這個醜角。
沒有接他的話,麵無表情道,“那個人的頭像跟你的很像。”
賀承哲忙抱住我,掩飾眼裏的慌亂,“寶貝是不是太累了眼花啦?那會兒我在跑車呢,怎麼會去你的直播間呢?”
“我知道凡凡你很辛苦,所以我會努力的,總有一天我也能給你刷嘉年華。”
我看著他除了那半碗粥,依舊空著手回來,心底的寒意蔓延開來。
“你沒給我帶紅花油嗎?”
他怔愣片刻,忙道歉,“對不起凡凡,今天不順路,明天給你帶好不好?”
我眼角的淚不經意滑落。
又是不順路......
可我的腳因為跳舞已經扭傷兩個星期了,要緊著交房租、水電費,為了省錢沒敢去醫院。
隻是讓他給我帶一瓶紅花油而已,怎麼就一次都沒有帶回來。
不過是不在意罷了。
我嘴角扯起一抹諷笑,卻像從前一樣善解人意,“沒事,明天也可以。”
他好像鬆了口氣,緊繃的身體放鬆下來。
我淡淡道,“我明天就28歲了......”
他又是愧疚地輕聲道,“對不起凡凡,我沒有多餘的錢給你過生日了。”
“你放心,以後我一定會......”
我不想聽他每年都一樣的話,打斷了他,“我想結婚了。”
2
他沉默許久,才喑啞著聲音,“凡凡,再等等好不好,我想給你更好的生活,不想讓你跟著我吃苦,現在不是結婚的時候。”
可是,這些年我沒跟他吃苦嗎?
他養父母去世,再次成為孤兒。
我十八歲跟他來海市打拚,放棄了父母給我爭取的進舞團的機會,放棄穩定的工作。
甚至和父母鬧掰,將自己的全部積蓄拿給他創業。
可他到了海市卻因為創業失敗萎靡不振,抑鬱輕生。
這些年,他生病的時候,我一個人打三份工支撐著這個家。
我沒喊過苦,可他每次都在我提出結婚的時候,用怕我吃苦搪塞。
賀承哲吻著我的額頭,像從前一樣說著情話。
然後他的手機響了,他自然地起身,拿著手機走向衛生間,“我先去洗澡。”
我才反應過來,他有了洗澡拿手機的習慣,明明從前他總會在洗澡時讓我幫忙充電。
明明他平時洗澡隻需要五分鐘,如今過了半小時,他還沒出來。
一切都有跡可循,偏我從未懷疑。
我掏出手機,打過去那個已經許久沒有撥通的電話,“媽,你上周發的消息我看到了,幫我和對方約個時間見麵吧。”
媽媽激動地在那邊喊道,“凡凡,你終於想通了,對方很優秀......”
這時,賀承哲圍著浴巾走了過來,“你要和誰見麵?”
我掛斷電話,認真看他,“我媽給我介紹的相親對象。”
賀承哲的臉色隨即沉了下來,卻裝作無所謂,“你媽也是為你好,跟在我身邊隻能吃苦,如果你想離開,那我祝你找到好歸宿。”
他說完,快速換上衣服,摔門出去。
我已經熟悉了流程,像從前他無數次發病離家出走那樣,也跟著出門。
可這次,我沒有像無頭蒼蠅一樣在車流湧動的街道崩潰地喊他的名字。
也沒有抱著手機,打上百個電話等不來他一個回複。
我不再擔心他是不是要輕生,也沒有怨恨自己是不是無形之中刺激了他。
我捏著從他褲兜裏掉出來的會所卡片,福至心靈般,打車去了那裏。
他換了一身休閑西裝,眾星捧月般坐在包廂的中間,以至於我透過包廂門的玻璃,如此清晰地確認是他。
坐台小姐坐在他腿上,兩人旁若無人地擁吻。
結束後,他從錢包裏隨意抽出去一遝錢,塞進女人胸口。
我竟下意識地想那有多少錢,能交多少次房租,夠我們吃幾年饅頭?
他有錢,卻連避孕套都不舍得買。
流產手術的錢,都是我借同事錢湊的。
不敢住院,怕花錢,做完手術,一個人擠公交回家,休息了兩天就繼續直播跳舞。
那時,他在做什麼呢?
是不是在我忍著疼跳舞賣笑時,也坐在這裏,和別的女人調情親吻,然後將我跳一晚上舞都掙不到的錢塞到別人胸口?
眼裏的淚簌簌往下落,怎麼抹也抹不完。
轉身要走的時候,卻聽到我的名字。
“賀哥,十年了,你不打算告訴沈如凡啊?”
“我刷到她直播間了,人長得是挺好看的,就是無趣了點,都沒人給她刷禮物。”
“跳得很賣力,但我們男的又不是真的喜歡看跳舞。”
賀承哲搖晃著手裏的酒杯,輕佻道,“你不覺得看著她圍著我團團轉,很有意思嗎?”
我的心猛地往下沉,幾乎要窒息。
“要是她發現了怎麼辦?”
賀承哲微微眯著眼,笑道,“那又怎樣?再創業失敗一次不就得了,反正女人嘛,就是天生的賤骨頭,她心甘情願為了我吃苦,我有什麼辦法。”
“嘖,你們是不知道,她去年為了給我換一個枕頭,吃了一個月饅頭,那個枕頭我隔天就扔了,太硬不舒服。”
說完,眾人哄笑,“誰不知道賀大少爺隻睡私人定製的枕頭啊!”
“賀哥,你都訂婚了,沈如凡怎麼辦,甩了?”
賀承哲頓了頓,無所謂道,“她這麼愛我,養著吧,畢竟一畢業就跟著我,都被我玩爛了,除了我,誰要她?”
忽然,我的手機鈴聲響了,賀承哲頓住,站起身朝門口走來......
3
我慌亂地關機,胡亂抹著臉上的淚,跑到拐角。
卻看到一個身材高挑、氣質出眾的女人挽住他的胳膊。
“阿哲!”
賀承哲看到是她,頓住腳步,臉上掛起一抹寵溺的笑。
他們站在一起這樣般配,她轉身揚起的裙擺和他名貴的西裝衣角交纏,那樣密不可分。
我低頭看著自己九塊九一件的T恤,做家務變得粗糙不堪的手。
還有跳舞到變形的腳踝,一股自卑升上心頭。
賀承哲聲音裏的溫柔不似作假,他吻著她,為她整理鬢角。
“寶貝,恭喜你舞蹈比賽拿到金獎。”
女人嬌俏地嘟著嘴,“小意思,我可是舞團首席,必須為國爭光。”
直到此刻,我終於想起她是誰。
楊安娜,我十二歲時全國舞蹈比賽打敗過的對手。
我捂著嘴,又哭又笑,轉身離開。
曾是我的手下敗將又如何,如今她在世界的舞台上綻放,我在兩平米的直播間跳舞賣笑。
偏偏,她是我十年男友的未婚妻。
我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差點撞到車。
忙彎腰道歉,對方搖下車窗扔給我一盒巧克力,聲音冷淡,“想死別連累別人。”
說完,車子疾馳而去。
我攥著巧克力,淚流不止。
這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的巧克力,爸爸總偷偷在我練功累得站不起來的時候塞給我。
十年了,我再也沒有吃過。
不貴,但舍不得。
不買它,可以買很多包鹽。
我第一次流產的時候,哭著喊媽媽,想吃巧克力。
賀承哲握著我的手流淚,答應我以後一定會給我買很多很多巧克力。
可他轉頭就忘了。
我習慣了,再次躺在手術台上的時候,再也沒有喊媽媽。
也在生活的窘迫裏,習慣去假裝不喜歡吃巧克力。
十年,再次拿到它,來自一個陌生人的施舍。
回到家的時候,賀承哲還沒有回來,而手機裏卻多了一個好友申請。
看到頭像時,鬼使神差地點了同意,對方沒有說話,我下意識點進朋友圈。
“謝謝準未婚夫的慶功宴,我很喜歡。”
照片上擺滿了精美的禮物,甚至很多樣都是我購物車裏隻能看看不舍得買的東西。
原來他一直記得我的心心念念,卻轉頭買給別人。
再看她的頭像,才反應過來,和那個給我刷嘉年華的賬號,是情侶頭像。
楊安娜,一直知道我的存在。
我顫抖手指著在對話框裏,刪刪打打。
猶豫不決的時候,賀承哲回來了,他仍舊穿著格子襯衫,卻忘了戴眼鏡,笑著將蛋糕送到我麵前,“生日快樂凡凡!”
4
我竟忍不住欣喜。
大概是沒得到過什麼,所以一點點饋贈都讓我驚喜到手足無措。
那一瞬間,我幾乎要原諒一切。
可當我看到蛋糕上氧化的芒果、臨期的標簽。
我的熱淚凝固在眼裏,怔怔看向他,“賀承哲,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在一起十年,你怎麼就記不住我芒果過敏呢?”
怎麼給別人琳琅滿目的禮物,給我的隻是一個臨期蛋糕呢?
賀承哲瞬間變得不耐煩起來,“覺得我沒本事不想過了、想找別的男人就直說,我大晚上去買蛋糕哄你,沒必要這麼找茬。”
說完,他摔了蛋糕,看到桌上擺著的巧克力,諷刺道,“這麼貴都舍得買了,看來你那個相親對象條件不錯,”
他殘忍地看著我,“沈如凡,要分手趕緊滾,但是,你以後可別後悔。”
我沉默許久,走到房間敲他的門。
“賀承哲,明天可以去餐廳給我慶祝生日嗎?”
我忍不住帶著哭腔,“賀承哲,我真的好久沒有過生日了。”
他沒有回應,我蹲在門口放聲大哭。
許久,他打開門,抱住我,抹去我的眼淚,“不就是慶祝生日,怎麼哭得這麼傷心。”
大概是我從前難過都是躲起來偷偷哭,他沒見過我這樣子,心軟了。
“明天給你慶祝,不過餐廳太貴了,我們自己在家做一桌菜慶祝好嗎?”
我破涕為笑,“好。”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我點開那個黑色頭像,“彩禮不要,帶我離開海市。”
這一頓飯,就當做我和他這段感情的告別吧。
第二天,我早早起來去菜市場買菜,做了一桌子菜,還是下意識做賀承哲喜歡的。
熱了第五次菜的時候,他的電話依舊打不通。
直到點開朋友圈才知道今天是他和楊安娜的婚禮。
我流著淚大笑起來,將桌子上的菜統統倒掉。
可還是不甘,我摔了盤子,摔了珍惜很久的花瓶,摔了用了很久的台燈。
不夠,還是不夠。
我砸了滿牆的合照,砸了為了省電從來不開的電視,砸了早就沒有魚的魚缸。
可心中的怒意卻更甚,我衝到他們結婚的地方。
我看到楊安娜脖子上,戴著那枚我賣掉換成醫藥費的玉佩,那是過世的姥姥留給我唯一的東西。
她聲音清脆,“我願意——”
我高聲喊著,“賀承哲!”
他朝我這邊看了一眼,卻又冷漠地很快移開。
楊安娜也看過來,朝一旁的保安使了個眼色,
保安將我攔著,拖到沒人的地方,一拳拳落在我的臉上。
“賀少和楊小姐的婚禮都敢來搗亂,找死啊!”
他們停下來的時候,我抹掉嘴角的血,看向賀承哲的方向。
這時天上燃起盛大的焰火,我趁保安不注意,掙開鉗製,爬起來衝了過去。
卻被一隻手用力箍住了腰......